第52章 一葉扁舟
“託我爸的福，我最近喫到不少正宗的淮揚菜。”湯泓哲在電話裏告訴古雯靈，“有好喫的，第一個想到要帶你來。”
古雯靈努力搜索禮貌客氣的回覆，結果最後冒出最簡單的兩個字來，“謝謝。”詞窮得對不住她語文老師的職業。
湯泓哲想與古雯靈見面，“今晚有空嗎？一起喫晚飯吧。”
古雯靈坐在工位上，身前放着一張寫着各種藉口的稿紙。她照着第一個藉口念道，“今晚不行，年級組要做集中研討。”
“工作忙？”湯泓哲想了想，“明天中午呢？喫個便飯也行的。”
古雯靈在第一個藉口上畫叉，鼻尖指着第二個藉口，“明天下午第一節是公開課，中午得備課做準備。”
“這樣？”湯泓哲快速思索，“那明天你先忙，我們晚上再喫飯。”湯泓哲晚上其實有一場視頻會議，但他可以爲了古雯靈順延。
古雯靈聳聳鼻子，在第二個藉口上畫叉，又移向第三個藉口，“實在抱歉，明天晚上我們要排練節目。因爲晚會推遲了，組長說既然有多的時間，那就新增加一個女團舞，把我的名給報上去了，明天是第一天排練。”
好像解釋得越詳細就越能體現藉口的真實性。古雯靈說的最大謊話，是她被組長推去跳女團舞這件事情。她是主動報名的。
湯泓哲在電話那頭露出了顯而易見的無奈，“明晚也不行？那後天中午呢？”
古雯靈沒想到湯泓哲竟然能夠這麼執着。幸好她準備得足夠充分。她的筆尖移動到了第四個藉口，“後天不是週六嘛，我媽讓我陪她去參加一場聚餐。”古雯靈回答得遊刃有餘，還以爲這次也能順利過關。
湯泓哲追問，“是在清夢閣喫飯嗎？”
古雯靈察覺異樣，飛速思考該如何應對，嘴巴卻比腦袋快了半步，“啊，對。”一句肯定的回答很快傳到了電話那頭。
湯泓哲狡黠地笑了，“好巧，我也要陪我爸去。”湯泓哲聽他爸爸說起過聚餐的事，他可以馬上拜託他爸爸帶着他一道前往。他有一種取得勝利的喜悅，“那我們就後天中午見。”
古雯靈懊惱地攥緊了拳頭，又無奈地放開，“好的，泓哲哥哥。”古雯靈臉上帶着疲憊的苦笑。
等到了星期六中午，古雯靈開始了一場自己挖坑自己跳的應酬。
清夢閣是一個花園餐廳。在鬱鬱蔥蔥的竹林間設置亭臺樓閣，間岔林蔭小道交錯相連。
古雯靈跟隨文瑾穿梭於溼潤雨霧中，走進一間包廂。
包廂里人多擁擠，盡是上一輩的叔叔阿姨。他們是在舉辦一場徒步俱樂部會員聚會。俱樂部成立得有二十年了。起初活動舉辦得頻繁，幾乎每月都有。後來生活忙碌，聚會便就逐年減少。只是羣還保留着，電話羣變爲□□羣，最後變爲微信羣。他們的線上聯繫還算是緊密的。
恰逢這幾年徒步活動再次盛行，他們中斷許久的聚會便又開始興起，氣氛更甚之前。
一羣好友聊天暢快，歡聲笑語漫溢。這讓古雯靈和湯泓哲的內斂顯得格外突出。他們是餐桌上唯一的兩個年輕人。
叔叔阿姨們自然不肯放過兩個小年輕，單身男女是最恰當的調侃對象。
“這兩個小孩配得很。”一個叔叔起鬨，“郎才女貌，看着就養眼。”
一個阿姨附和，“還都是單身，湊一對正好合適。”
湯伯伯欣然應允，“我看行，這門親事我喜歡。”
這對話太容易引起共鳴，叔叔阿姨們吵鬧得彷彿下一秒就能變成求婚現場。
古雯靈與湯泓哲隔着餐桌正對着，兩人意外默契地顯露出侷促感，隱藏了他們之間其實相知相熟的關係。古雯靈不敢輕易擡頭，怕會撞上湯泓哲的眼神。她難以應付這樣的場面。她向文瑾求助，文瑾卻是立即被旁人叫住，要去蜀竹屏風前拍一張大合照。
“文妹妹必須站c位。”一個姐姐指揮隊伍的站位排列。文瑾是他們之中年紀最小的妹妹，模樣又生得俊俏討喜，一直以來都受到他們的照顧。
一羣人風風火火擠到一堆，有人半蹲，有人踮腳。湯泓哲被指使拿着手機拍照，從豎屏拍到橫屏，從照片拍到視頻。終於結束了合影，一羣人沒有再回原位，而是端着酒杯在屋內四處竄動，相互敬酒。包間於是變成社交現場，觥籌交錯，人影憧憧。
古雯靈獨立於熱鬧之外，感受着人影在她身後來來回回。夾一塊回鍋肉放在嘴裏，卻怎麼也喫不安心。
清夢閣，這恐怕是擾人清夢的意思吧。
湯泓哲悄悄給古雯靈發消息，“出去玩？”
古雯靈對比眼前場景。與其悶在這格格不入的氛圍之中，確實不如出門透透氣散散心。古雯靈回覆了湯泓哲的消息，“好，走。”
兩個小年輕逃離包廂，估計一時半會兒也不會被人發現。
清夢閣旁便是清夢湖，湖中有幾艘遊船在飄蕩。古雯靈好奇多看了幾眼。湯泓哲邀請道，“坐船去？來都來了，飯沒喫飽，景色總要欣賞個夠。”
湯泓哲直接走去了碼頭。他掃描二維碼付款約船，一切就緒後向古雯靈招手。古雯靈走到了他的身邊。湯泓哲走下一級臺階，從回收框裏挑出了兩件還算乾淨的救生衣。
“你會游泳嗎？”湯泓哲提着救生衣，並不着急遞給古雯靈。
古雯靈略微思索，“會。”第六感是回答會，這樣安全一些。
湯泓哲開玩笑，“那就用不着穿救生衣了。”他其實更想古雯靈回答不會游泳。一個怕水的人和他同乘一條船，順理成章就會被他牢牢掌控。
她逃不出他的手心。
可惜不穿救生衣是無法登船的。湯泓哲爲古雯靈繫好搭扣，牽着她登上晃晃悠悠的船隻。
一葉扁舟，浪漫與危險並存。
他們面對面坐着，由湯泓哲划槳。
古雯靈被臃腫的救生衣架着，不能輕易轉動，只好面對着湯泓哲無奈地曬日光浴。爲了避免與湯泓哲對視，古雯靈視線跳過清夢湖，看遠方倦鳥歸山林。
船槳在湖面猶如蜻蜓點水。
“你最近在躲着我。”湯泓哲說話直白，“現在想見你一面還挺難。”
古雯靈明白她這是被當場質問，免不了緊張慌亂，“最近是真的挺忙，白天要上班，晚上要排練。”
“這樣會不會很累？”湯泓哲把船劃到了靠近湖心的位置。
“還行，不是很累。”古雯靈撥開糊在腮上的碎髮。
“其實你也不用什麼節目都參加。”旁邊有船靠近，湯泓哲微調方向避讓，“我看過你的排練。你唱歌還行。”其實是大合唱，聽不出什麼來，“跳舞其實是可以不用參加的。沒必要這麼累，又喫力不討好。”
古雯靈琢磨這句話的含義，“我跳得很差嗎？”
小船在湖面上緩緩前行，“人各有所長，而且我也不想讓你太過於拋頭露面。”
古雯靈閉上了眼睛。午後日光暖洋洋灑在臉上，溫和閒適。若是能保持悠閒就好了，古雯靈現在只覺得腦子嗡嗡響。
湯泓哲划着小船漸漸靠近山林。枝條垂釣入湖面，金魚環繞在其間。湯泓哲停下船槳歇息。
“你有沒有考慮過跟我一起去上海生活？”湯泓哲其實是在上海定居，這次回青山休年假，也沒預料到會待這麼久。他甚至爲古雯靈取消了去塞爾維亞的計劃。
古雯靈驚訝不已，“去上海？”去上海旅遊還可以考慮，去定居這動作可就來得太了一些，“我的家人朋友可都在青山。”
“朋友，再交就行，這個不愁。”湯泓哲靠在船舷上，“至於叔叔阿姨，他們不是退休了嗎？一起去上海安享晚年，用不着和你分離。”
古雯靈發愁，印象中上海可不是一個適宜養老的地方。她傾身向前，“我的工作呢？可不是說調動就能調動的。”
“你竟然還在乎工作。”湯泓哲笑道，“辭了唄，到上海我託人給你安排一個工作。教師，很好解決的。”
古雯靈質問，“教師是想當就能當的？”
湯泓哲反問，“你懷疑我的能力？”
古雯靈匆忙回答，“噢，不懷疑。”
古雯靈還原爲癱坐的姿勢，懶洋洋曬太陽。附近兩艘小舟莫名開始比拼速度，水蛇一般從他們身旁飛過。
古雯靈看着漸行漸遠的船隻和湖面上留下的兩道蜿蜒水紋，“我們要不回去了吧。我來划槳。”
“怎麼可能讓你划槳。”湯泓哲兩手重新動起來，“如果你不想上班了，那就在家玩，養養花草，約朋友逛街喝咖啡喫下午茶，怎麼開心怎麼來。”
“噢……”古雯靈還以爲這個話題已經翻篇了，她明明把逃避表現得這麼明顯。
湯泓哲似乎能夠看穿古雯靈的心思，“你以爲這幾天躲着我，我就會放棄嗎？”湯泓哲的笑容裏帶着遊刃有餘。
古雯靈只覺得苦悶。
當初該堅持的時候他要放棄，現在該放棄了他又要堅持。
這就是所謂的時機吧，時機不對，兩個人總是不合拍。
“你對我而言……比預料當中更重要。”湯泓哲直視古雯靈，“我流浪半生，一顆漂泊的心在你這裏找到了歸宿。”
一路鶯飛燕舞，卻是撈得一場空。回首一路顛沛流離，才發現最好的選擇其實一直在身邊。
他看着她，看見了她的珍貴之處。
她卻移開了視線，盯着水面粼粼波光。
湯泓哲鄭重其事地告訴古雯靈，“保證你下半輩子物質豐腴，是我給出的最大的誠意。”湯泓哲神情嚴肅，“咕咕，認真考慮一下？”
古雯靈一時不知該如何迴應，只得微笑。分明在說談戀愛的事，湯泓哲卻是把整個後半輩子都已經規劃完成。這步驟跳得太快，古雯靈適應不過來。
想來他說的也沒錯。
是啊，是得好好考慮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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