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初见
她不是去参加晚宴的,她還沒有這個资格参加,她是作为夏那的跟班去的。
她以前在婚纱店打過工,毛遂自荐帮夏那打理礼服。
宴会现场,众星云集,长长的红毯从大厅内一直延伸到广场上,闪光灯不断。
在红毯上拍照的明星无一不是盛装华服,巧笑倩兮。
红气养人是真的,当红艺人和旮旯裡站着的糊咖完全不一样,精气神直接影响一個人的颜值气度。
隔着来来往往的人流,钟黎看到了杨帆。
他今天穿着一件米色西装,只在胸袋的地方别了一支红蔷薇,不时微笑着和上前打招呼的人說笑。
一改過去的腼腆青涩,今天的他格外光彩照人,笑起来时浮出一侧脸颊边的梨涡,站在一米七五美艳夺目的陆曼身边也毫不逊色。
“他终于苦尽甘来了啊,跑了那么多年龙套,還得是陆导慧眼识珠。”
“是啊,他在《狙击》裡简直帅死了!演技超好!”
“48亿票房啊!宣布他是主演的时候我都替陆导捏一把冷汗,還以为這片要扑街呢!”
“他刚和陆导爆出恋情那会儿被骂惨了,都說他是靠着陆导上位。现在人家火了,網上的风向又变了,都說陆导有眼光。”
“哎,這個社会不就是這样?以前我和他一块儿出席過活动,他拍一整天,镜头還被剪光了,所有媒体都在采访另一個小生,真的是……”
“他真的是很努力又有实力啊……”
钟黎听着角落裡這些感慨,心裡說不清是什么滋味。
怨恨?算不上。
但羡慕肯定是有的。
哪怕他不是她前男友,只是一個過去共事過的同事,人家现在大红大紫,她還在艰难地跑龙套。
這种落差感很容易牵动人的情绪。
那天,她称病早早地离开了现场,掩去一身狼狈。
“……什么?刘哥,您沒有搞错吧?我們黎黎为了這個角色,把下半年所有的通告全都取消了?现在换人?這……”薛红的脸色非常难看,几乎是靠理智强行控制着情绪。
一直安静坐着的钟黎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忍不住望向她。
“……好……那好吧。”薛红额头青筋暴跳,但到底還是忍了。
挂了电话,薛红沉着脸跟她說:“《黑白》的角色换人了,后面的戏你不用去剧组了。”
钟黎完全愣住了,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在《黑白》裡饰演的女三号卓萱戏份不多,却是個不错的角色。
《黑白》一共有三部,之前她参与的第二部已经拍完了,第一部即将要在下個月开拍,第三部则要等到年后,目前已经筹备完毕。
薛红看着她,多少有点怜悯:“房地产行业不景气,三众和海天刚刚宣布破产,投资人换了天娱,他们要捧自己家艺人。”
“那也不用非要這部戏吧?我已经拍完了……”钟黎讷讷地望着她,“我……我学了好久的沪式唱腔……”
“钟黎!”薛红喝道,“你冷静一点!這行就是這样,拍完了都有可能上映不了。這已经是事实了,你别去想了,你還年轻,還会有机会的。”
“還会有机会嗎?”她定定地望着她,一双圆润清澈的大眼睛。
薛红看惯了這個圈子的瞬息万变,一步天堂一步地狱,但還是有些不忍,别過头去不再看她。
她当然不会吃這個哑巴亏,但刚刚在电话裡据理力争,徐靳却告诉她,他打算从大荧幕转战小银幕,准备筹拍一部大型电视剧,可以让她手裡的谭美兮去演女二号。
谭美兮是她手裡最有潜力的新人,這诱惑不可谓不大。
既然已经无可挽回,当然要把损失降到最低。
“可是,徐导說我演的很好,刘监制也說我演的不错。”钟黎垂着头喃喃,绷着的小脸透着股儿执拗。
坚决要换掉你的就是他俩!
薛红冷酷地想。
這种话怎么能信?不過是随口恭维两句罢了。
“你最近有沒有跟杨帆联系?”薛红像是忽然想到什么,问她。
钟黎怔了一下,摇头。
“那就怪了。”见她不解地望着自己,薛红恨铁不成钢,烦躁道,“猪!陆曼是天娱的大股东!就你這個脑子,怪不得角色会被人顶替!”
钟黎的脑袋嗡嗡作响,有那么会儿根本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在家裡呆了两天,她觉得不能這么坐以待毙,经過一番漫长的思想斗争,還是厚着脸皮去了天娱。
可前台接待不让她进去,說要有预约,目光警惕地在她身上逡巡。
钟黎当然沒有陆曼的联系方式,她也不敢去找杨帆,免得火上浇油惹怒陆曼。
在天娱公司楼下蹲点了两天,她满脑子想的都是要怎么让陆曼消气,請她高抬贵手放過自己。
其实,杨帆对她而言更多的是亲人,既然分手了,她就沒有打算吃回头草。
站得久了,她在门口的花坛边坐下休息,拧了一瓶水。
来来往往的车辆都能看到她。
“這是在干嘛呢?”宾利车驰過安全杆时,陆宴沉发现了不远处的钟黎。
容凌在看招标资料,沒搭腔。
“好像是要找陆总,在這边蹲两天了,陆总不见她。”司机老王解释說,“为了個什么角色换人的事儿。”
老王是個包打听,叽裡咕噜說了一通陆宴沉就明白了,回头笑着对容凌說:“這么說起来的话,你我也有责任。”
容凌這次抬起头看他了。
“三众和海天破产,投资人换了天娱,可不就跟你我有关系嗎?”话虽如此,他脸上并沒有什么愧怍之色。
天娱不過天正旗下的众多子公司之一,何况是投资的一部电影的角色更换問題。
公司每年投那么多项目,谁会关注這种小事?
车子即将越過她驰入停车区时,钟黎发现了這辆宾利。
不管是牌照還是规格,都很是不俗。
她小跑過来敲车窗。
司机老王将车停下,回头征询地看向容凌。
容凌神色如常,漫不经心地翻着书页。
老王会意,這才将车窗降了下来:“請问你有什么事情嗎?”
钟黎对他露出一個笑容,略有些忐忑地问:“你们好,請问你们是天娱的股东嗎?我找陆曼陆总,請问怎样可以找到她?”
司机为难地回头。
钟黎的目光也下意识朝后座望去。
因为视角盲区,她看不到后座人的模样,只窥见对方骨骼清晰的下颌线,還有翻着资料的一双手。
手指修长,很漂亮,宽展的手背上有淡淡凸起的经络。
应该是個成熟男人吧?
“右转东走,从第二個小侧门进去,那裡有個货梯。你到了27楼以后,就能在尽头的办公室找到她了。”一道低沉磁性的声音从后座传来,不紧不慢,是很纯正的京腔。
“谢谢谢谢。”她弯腰对他鞠躬,感激不尽。
沒有人应承,车窗已经缓缓升起。
车辆驰远了,陆宴沉才稀奇地多看了他一眼:“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难得,這算是日行一善?”
“容公子,不会是好上這口了吧?”
本也就是句玩笑话,沒指望他搭腔。這些明星嫩模的向来都不入他的眼,往常去個场子一溜儿得了消息過来敬酒的,他眼也不抬一個,或者见也不见。那些個绞尽脑汁儿连個门都沒法入的,大把。
谁知一直垂眸静坐的他轻笑出声,懒懒地抬了下眼皮:“干你屁事?”
钟黎沒有换回她的角色,顶替她的人是天娱新晋小花,也是天娱公司力捧的新人季心瑶。
《黑白》第一部很快投入拍摄,预计在年底前上映。
木已成舟,钟黎不是個钻牛角尖的人,虽然难受,自我调解了会儿就将這件事情忘到脑后了。生活還要继续,她靠着崔芹的帮忙也接了几個商演,虽然价格不高,维持生活沒有問題。
這日出租屋内。
“瞧你,每天赚那三瓜两枣還乐呵呵的,真不知道在开心什么。”杨珏摇着头,不理解地叹气,“白长一张這么漂亮的脸蛋。”
“你懂什么?黎黎這叫乐观,你以为都跟你一样,天天开着宝马车怨天尤人。”葛珊珊吐槽。
“我乐意。”杨珏也不反驳,吹了吹涂好的指甲。
有电话进来,她挎上新买的香奈儿包包喜滋滋地出了门。
走路风风火火,不可谓不意气风发。
“這是傍上哪個大款了啊?”魏雨轻嗤,扣着水杯過来,仰头抿一口。
又将另一杯递给钟黎。
钟黎忙接過,轻声细语地說“谢谢”。
“好像是跟了一個什么姓程的公子哥儿,出手挺阔绰的,十几万的包包眼也不眨地送。”
“那种公子哥儿,玩女人跟吃饭喝水似的,也能靠得住?”
“玩玩而已,谁比谁当真啊?”魏雨笑,跟她干杯,“她也不见得是真心的。”
“也对,长期饭票嘛,這不比要死要活地拍戏强?”葛珊珊道,“能混成一线才好。靠山山倒,自己能挣钱才是硬道理,還不用看人脸色。”
“這個社会,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层次才能不用看人脸色啊?”
葛珊珊也笑了。
是這個道理,一线明星在那些真正的资本大鳄眼裡也不過是比她们稍微高级一点的妓女罢了,沒有本质区别。
钟黎沒有参与這個话题。
人各有志,只要不伤害到别人,沒什么好评判他人的。
她和宿舍裡每個人的关系都处得挺好。
但說到底,其实出了校门,社会上的交情就如无根浮萍,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散了,她也不会看得太重。
可如果人家对她抛出橄榄枝,她也不吝惜善意。
杨珏给她介绍過一些活儿,虽然是杨珏瞧不上的,她也挺感激的。
“有個新活儿,唱曲,一小时這個数。去嗎?”那個礼拜六,杨珏喊她。
說完不忘加一句,“放心,是正经人,就一生日趴。知道你不走我這條路,我不会害你。”
“好啊。”钟黎连忙道谢。
去的那天,杨珏特意带她去做了头发,置办了新衣服:“你瞧瞧你,真是白瞎了這么好的一张脸,怎么都不会打扮呢?”
“沒钱。”钟黎很实诚地笑道。
杨珏默默翻個白眼:“不都說女人就算兜裡只剩一千也要拿出七八百买衣服的嗎?你是不是女人?”
钟黎只是笑,无所谓地耸耸肩。
化完妆,杨珏有那么会儿的迟钝,定定盯着她。
“……干嘛這么看着我?”钟黎觉得发毛。
“走吧。”
开的是她那辆宝马,杨珏一路哼着小曲儿。等一個红绿灯的口子,她手在方向盘上敲了下,忽然回头问她:“說真的,你沒想過走点儿捷径嗎?”
钟黎笑笑当沒有听懂:“任何捷径都是要付出代价的,我胆儿小,不敢赌。”
杨珏笑笑也不再說什么,人各有志。
去的是個位于西单胡同深处的私人会所,杨珏递上邀請函才得以进入。
沿着走廊不断深入,终于抵达一处包间。
推门进去,扑面而来的烟味冲得钟黎皱了皱眉。打眼望去,裡面好几個男女,有喝酒划拳的,也有唱歌的,杨珏已经扭着腰過去倚在了一個男人的怀裡。
這一看就是一帮二代子弟呼朋唤友的享乐局。
钟黎想起了上次无意间参加的那個商务局,虽然也有调侃她的,說笑的,但并沒有太過低俗的游戏,且沒人格外在意她一個无名小卒,她反而自在些。
钟黎擦了擦话筒,开始唱歌,完全把這当成一份糊口的工作。
好在這帮人虽然看着不着调,确实沒有人为难她。
唱完歌,他们又要去附近的古董店看古玩。
钟黎本想离开,但還沒拿到报酬,也只好硬着头皮跟過去。
這店铺位置挺隐秘,从外观上看只是一栋小洋楼,平平无奇,进门后曲径通幽,别有天地,连墙上随意挂着的灯罩都是嵌玳瑁的,雕花廊柱工艺精巧,竟然是紫檀木。
“這地方不错,挺雅。”一姓赵的公子哥說。
“你個高中沒毕业的,懂什么叫雅?”顾宇阳嗤一声,夹支烟在耳朵上,一点面子不给他。
“你懂,你跟我說說。”
他俩应该很熟,打打闹闹着进去了,在屋子裡挑起了古董,后来又转到后面庭院裡。
“别介,他们就這样。”身边有人道。
钟黎抬头望去,是那個姓程的公子哥儿,杨珏的男朋友,好像叫什么程驰轩。
钟黎沒有跟此类人打交道的经验,只能尴尬地笑笑。
聊了几句,见她一点不接话茬,要么就是装傻,程驰轩反而饶有兴致地笑了笑:“你挺特别的。”
目光却忍不住黏在她身上。
美女他见過很多,這圈子裡从来就不缺美女,可像這样美丽灵动的女孩子实在是少数。哪怕身上穿着最廉价的衣服,粉都不敷一個,依然可以看出姣好出众的容貌。她的长相是很典型的东方人长相,脸型温润沒有棱角,可组合起来,依然明艳得不可方物;气质却有些清冷脆弱,仿佛珍贵易碎的稀世珍宝,很独特地融合在同一個人身上。
他始知什么叫美得令人心碎,媚骨天成,美而不自知。
“怎么想到接這种活?你不用演戏嗎?”程驰轩忍不住跟她搭话。
钟黎干笑:“我最近沒有什么戏可以接。”
正尴尬呢,后院传来骚动声,似乎是這边跟另一伙人起了冲突。
钟黎和他对视一眼,一道跨入院门。
另一伙人只有四五人,但都衣着光鲜,气度不俗,显然也不是好惹的主儿。
顾宇阳不是個吃亏的主儿,抱着手裡的一個青花瓷朝对面几人嚷嚷:“我就看上了,怎么着?磨磨唧唧那么久。沒钱就滚!自己不买還拦着不让别人看了?”
這话太难听,来這儿的哪個不是有头有脸的?四周其他看热闹的人也频频投来目光。
对面有個穿休闲西装的站出来,冷笑一声:“年轻人,說话客气点儿,這是京城!”
顾宇阳一愣,這会儿也回過味儿来,感觉這帮人可能来头不小。
一时僵持不下,姓沈的老板急匆匆从外面赶過来调解,却不是劝对面那個休闲西装的,而是走到最角落那個男人面前,低声說了一大通话。
又对顾宇阳小声介绍了些什么,顾宇阳的脸色变了又变。
“你是顾占霆的儿子?”那人终于开腔,很正的京腔,在這样古色古香的回廊下听来格外有韵味。
挡在前面的几人下意识分开,给他让出道路。
這时,钟黎也看到了他的样貌。
這样长相气度的男人,仿佛天生就该站在云端睥睨众生,哪怕不叫人過目难忘,也总是印象深刻的。
他是淡淡笑着的,神态可以算得上和颜悦色。
可细看又觉得那双眼实在漠然,只阑珊倒映着黑暗裡零星的一点灯火,有种看尽繁华的凉薄。
顾宇阳觉得面子上過不去,被這么望着,平白矮了一头似的:“老子不认识你!”
他身边几人的脸色都变了,唯有他波澜不惊,被人這样冒犯也不生气,只笑一笑带着人走了。
一场闹剧,化干戈为玉帛。
“让你看笑话了。”杨珏临时有事,先她一步走了,程驰轩送她回去。
钟黎不好应,只好含糊装傻地笑笑。
“你叫钟黎是嗎?”走到一处拐角处时,他忽的驻足问她。
钟黎点头,不知道他想說什么。
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让她有种不吉祥的念头。
许是她急于要逃离的样子太明显,程驰轩笑了,有点儿痞气:“你躲什么?我還什么都沒說呢。”
钟黎心道她又不傻。
她這样焦急,一双眸子反而显得格外灵动,摄人心魄。
他心跳都漏了一拍,忍不住掬起她颊边的一绺发丝,自命风流地想要亲吻她。
头顶的窗户口忽然传来一声调笑,却是之前那個穿休闲西装的。钟黎是后来跟他们混熟了才知道的,他叫侯应祁,是容凌的发小。
“两位,大庭广众的不太好吧?你们有這表演的爱好,也要顾忌别人爱不爱看啊。”
钟黎逃也似的退开,抬头望去。
二楼窗口的位置站了三四人,其余人都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唯有容凌,站在他们当中神情自若,甚至有些意兴阑珊的冷漠。
不知道为什么,被那双漆黑淡然的眸子望着时,钟黎无来由地局促。
此情此景,竟有种光天化日被人捉奸的羞耻感。
钟黎脸烧,又觉得是无妄之灾,心裡气,可也不敢发作,在這帮人的哄笑声中快步逃离了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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