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倒是小看她了
老鸨在青州城做了十多年生意,自然也不是瞎子。达官贵人她都见過,又怎么会看不出眼前二人身上的衣装都非等闲之辈?
可她不能露怯,当即有点下不来台,便自己忽悠自己,念叨着這两人是外地来的,沒后台,好拿捏。
“你们定然是拿了他的东西,当铺换了银子,今日才穿着這般光鲜。”她面不改色心不跳,数落道,“别以为我不知道,昨夜青州最好的制衣娘都被人高价請去连夜制衣了,当中保不齐就有你们两個贼人身上穿的這套!”
李念被她惺惺作态,嘴硬强撑的模样逗笑了,边往裡走边說:“你這人,眼神不好,消息倒是灵通。”
她笑意不减,走得也不快,那條玄铁链子被她背在身后,一步一摇,发出些细碎的声响。
沈行之不吭声,安安静静跟在李念身后,四下环视這青楼一眼。
這厅堂有寻常一间四合院的大小,布置奢华。昨日夜裡的靡靡之气至今未散,混着脂粉味道,有些呛人。
他目光从挂在墙上的字画中扫過,裡面不乏名人志士的作品,就是挂在青楼這地界,也不知是无心還是故意,实在是折辱文人脊骨。
李念带着他,从老鸨身旁擦肩而過,她脚步平稳,不疾不徐,是奔着那具躺在正中的尸体去的。
她一身男装,梳着顶髻,其余长发散在身后,身上多了几分江湖气,吸引青州众人数十道目光。
老鸨见她這般坦然,也不应声,心下忐忑又着急,便追上去又吆喝几声:“哎你们這些官差站着干什么呢?抓人啊!”
李念微微一下,沒理她,站在临时搭出来的架子板床前,伸手一把掀开麻布。
床板上躺着的素月還和昨日一样,穿着那身月白色的绸缎衣裳,胸口隐隐袒露着。
他一动不动,面色苍白如纸。
李念打量一息,心下猛然一惊,手中链子不自觉地抖了下。
這具尸体,和府衙殓房裡那具颇为相似。
嘴角两边都有两道弯折向上的刀口,组成一個渗人的笑意。
且看這皮肤的颜色,八成凶手也是将他放干了血,精心清理過。
唯一不同只是素月留下的是全尸。除了脸上的伤痕之外,其他地方目前看起来是完好的,也沒摆出奇怪的姿态。
她伸手,想探一探尸僵的情况,却在将要触碰到的瞬间,被沈行之一把钳住手腕。
他侧目,表情一如往昔,话音却低沉不少。
“转身。”
沈行之道,边說边挽起袖子。
他手微微抬起,一旁候了许久的府衙县丞便快步上前,极有眼色地端上仵作房裡的漆盘。
沈行之不疾不徐,先带上面巾,再取出手套,每個手指都调整一遍。
李念看他铁了心自己动,沒有半分让她插手的打算,便悻悻转身。
老鸨還不放弃,可能一时半会找不出比他们两人更好的替罪羊,便着急要上前阻拦。
林建成从门口大步而来,厉声呵斥:“休得无礼!這两位是你三言两语,暗自揣测就能污蔑的?当心你的脑袋!”
老鸨怔了下,见說话的是青州知州,忙换了一副表情,立时大倒苦水:“大人啊,我們青楼在青州這么多年了,一直做的都是安分守己的小生意小买卖,您可得为我們做主啊!”
林建成停了脚步,眼睛上下打量她片刻,目光中透出几分不耐:“所以呢?”
老鸨谄媚一笑,迎上去:“哎呀,您看,素月在這,他们两人也在這,這完全能算人赃并获。就算他们现在不承认,您把他们带走,严刑拷问一番,定能问出因由。”她說完還觉得很有道理,笑意更深,“如此一来您能结案,我們也能赶紧收整收整,好继续开门做生意啊。”
林建成嗓子裡叹出一口气。
他实在不知该說什么好,粗鄙之言在喉咙裡转了三圈,最终還是沒說出口,甩袖前行。
李念看着這一幕,忍不住道:“都這样了,你還想着开门营业呢?”
老鸨一听,觉得她這话裡居然带着嘲讽,气立马不顺:“不就是死了個男宠,打仗打了這么多年,谁人脚底下沒死過人?人死了,我生意难道就不做了?那這一楼六十多张嘴,吃什么喝什么,你养活啊?”
李念了然点头。
“再說了,你们俩這不是就在這呢么,案子立即就能告破了呀!”
“胡說八道!”林建成背手转身,声音更加严肃,“你再瞎說,当心我把你押到衙门去。”
老鸨一愣。
她被劈头盖脸怼了才觉摩出林建成话中的味道来,又厚着脸皮凑過去,小声媚笑着问:“這……林大人,您给我個明示啊,這两人到底是什么来头啊,连您都這般忌讳?”
林建成沒說话,只哼了一声,横跨一大步,和她拉开了距离。
老鸨站在原地,愣愣看着转過头。
她看李念的目光从见仇人,慢慢变成现在這般疑惑好奇,欲言又止。
李念瞧着时机差不多了,這才开口道:“說我們是凶手,好沒道理的。”
“你应该沒怎么杀過人,所以不知道人死之后切出的口子,和活着的时候不一样。自然也不知道,人死之后想要抽干他身上的血,那得花多少時間多少功夫。”
李念不等老鸨开口,晃晃手裡的链子。
“来的时候,你领着我們去后面,走的时候,也并非沒人看到我們离开。短短一时三刻,杀一個人,放干净血后,又将尸体处理干净,最后在脸上划出這样两道口子。這若真是我們俩做的,那就算阎王来了,也得喊我們一声高人。”
她淡笑:“至于這身衣裳……”
李念顿了顿:“昨日我們确实高价請了制衣娘,但她们现在恰恰就是证明,這個凶手在杀人放血时,我們两人不在场的最佳人证。”
說完這一席话,老鸨脸上的表情就不太好看了。
她想反驳什么,可眼珠子瞧瞧林建成,又犹豫着咽回去。
李念见她不死心,還想驳斥,便话音一凛,冷言道:“如今你不应该费尽心机挑我的毛病,反倒是应该担心担心你自己。以及担心担心你這青楼裡六十号人,谁沒有不在场的人证。”
老鸨一下就跳脚了。
几句话的功夫,這两人居然洗清嫌疑不說,如今自己倒成了不能证明清白的嫌疑人,她颇为不满,话裡格外歪酸:“哟哟哟,你這是什么意思?我們這楼裡夜晚会留客,那些客人难道不是最好的人证?”
李念摇头:“天会黑,夜会深,睡着了谁知道身边還有沒有人?”
老鸨一滞,当即有些炸毛:“你這贼人,怎么能血口喷人呢?我們做的是正经生意!”
“别气啊!”李念笑了,“天下断然沒有你能血口喷人,但我不能胡扯八道的道理。你既要我证明清白,不如你先自证一番,让我好打個样?”
“你!”老鸨气红了脸。
李念大为解气。
自从想起前世,還真沒人能如這青楼老妈子一般狂妄揣测她,她又不是什么软柿子,捏了就捏了?
见老鸨狠狠剜她一眼,李念舒坦不少,笑问:“你既然对自证清白這么抗拒,那這件事我們先放一放,趁着验尸還沒结束,先与我說道說道别的事?”
老鸨气急,手指点着李念的方向,恶狠狠刚骂出一個字,就听李念忽然抬高了声音,压着她,大声道:“年初的凌明,上月初五的轩七,這些名字,你应该都很熟悉吧?”
瞬间,青楼裡鸦雀无声。
老鸨手還抬着,当场哑火,撑大眼眸注视着她。
而李念不知道,她身后几乎背靠背的沈行之,也一同僵住。
他人沒动,姿势也沒变,但眼珠子却从面前的尸体上,往李念的方向挪了下。
這句话,這两個名字,是他昨夜逼问素月时說出来的。
他唇角微微上扬。
嚯,倒是小看身旁這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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