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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回 故世刀客龙啸天

作者:九幽牧心
玄天第13纪(圣心纪),第98年,十一月十六日,晴。

  我叫龙啸天,江湖上的人,都叫我冷面杀手夜无影!

  除去十七岁前与诗文为伴的年月,我這大半辈子,面对的都是刀口舔血的江湖杀戮,而我,就是一個操刀的人,或者說,我就是别人手中的一口刀!

  我厌恶血腥味,厌恶杀戮。但从我出卖灵魂以换取孝道开始,這個叫龙啸天的躯壳,便已属于一個叫杜圣心的人。他叫我去杀人,我不得不杀,不可不杀!

  他是我的大师兄、恩人,同时也是我最憎恶的人!哈哈,多么矛盾可笑的人生!

  死对于我来說,未尝不是一种解脱。所以我并沒有恐惧玄天界,我本就是個习惯随波逐流的人,轻易去改变人生,对我来說,沒有任何的意义,走到今时今日,我已彻底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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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有男人的惨叫伴着木器碰砸,随即又是兵器挥舞的呼呼风声,接着一個冷硬刻板的声音不紧不慢压住了男人的惊喘:“這么巧,又叫我撞上你们。這几日来,又讹了人多少银子?”

  “這人的声音……怎么這么像龙啸天?”上官云凤大震。未等她說完,陆少秋已丢了筷子奔向楼栏。

  整座客栈都已被惊动,楼栏边站满了伸颈探观的住客。

  但见堂下东北方九龙立柱前的一张饭桌被人侧翻在地,碎瓷菜渣四散,堂中其余桌上用饭的客人避走不已。

  近门口一张桌子被斜推出尺余,一個黑脸凹腮的小個瘦汉捂着红肿的半边脸惊恐地仰翻在桌上,他身前立了一個身穿玄红色斜襟短褂的中年汉子。高挺碑立的身板,左腰插着一把无鞘的短柄单刀,肌绽筋突的右臂上横着一杆柄长丈余,刃长二尺的厚背朴刀,森寒的刀刃正抵着那瘦汉咽喉。

  此人背向楼栏看不清面貌,却有一股浩然正气和与凛厉煞气裹满全身。若不是他双臂俱在,观那体态背影,俨然便是龙啸天。

  桌边两步外,五六個衣衫破败手持兵刃的乞丐罗喽,无措地绕着他二人趋进趋退,口中污言秽语不住叫骂。

  “大---大侠,這位好汉,小的又不认识您,无怨无仇的,您就放過了小的吧!”那瘦汉强装起一脸的委屈,涩声陪笑道。

  “你不认识我,为何一见到我就掀桌子想溜?”执刀汉子冷笑:“要走,也得赔個万把两银子,给這店家买张新桌子吧。”

  “啊不不不,使不得,使不得!不须赔的,不须赔的----”缩在柜台后脸色惨白的掌柜伸出双手来,忙不迭得乱摆。

  “呵,恶人還怕恶人欺嗎!”执刀汉不屑地朝掌柜瞟了一眼,回头来森然道:“像掌柜這么‘精明能干’的生意人,居然也会对你发了慈悲,看来你们当真不简单哪!”

  他语带尖刺,掌柜的脸色铁青,悻悻然往柜台下躲了。

  “你--你你你是什么人!快-快放开我們程二哥!敢--敢在天阳得罪我們聚宝盆,你……你是死不及!”

  持刀客似笑非笑地转头,瞄了眼身后吓成了结巴還纠着脑袋說狠话的“一脸麻”。這一下可把桌上的瘦脸汉子程和璋吓得不轻,红着眼颤声骂道:“闭嘴!~你们几個才死不及!還---還不给我跪下!”

  他吼得汗孔出血,那帮罗喽不明就裡,踌躇着互望风向。

  “哼,你们這裡,有沒有一個,叫矮脚冯七的人?”执刀客微微偏头扫向他们。

  “我就是冯七!你待怎--------啊!~~~”他语音未落那群罗喽后滚瓜挪坛般走出一個肥矮畸面的侏儒朝着持刀客扬了扬手上的刀,叫场子的话還沒說全,众人眼前一白一红,两道光影交错即過那侏儒一声惨叫已掀翻在地。

  “手!--啊快看,是個沒根儿的!”人群中有眼尖的惊呼了声。

  冯七右掌捂着自己血淋淋的右腕在同伴怀中昏死過去,他的整只右掌已在方才那一刹被持刀客一朴刀削飞,远远砸在堂心盘龙立柱下。

  “敢在我龙啸天眼皮子底下‘劫生桩’的,這就是下场!”持刀客冷厉的吐字声中,盘龙柱下正腾起一捧白烟,那只断手与满地血迹竟這般在众目睽睽下消散了去。

  群丐早骇得呆了,到這时方才惊呼着齐齐后退。仰在桌上的程和璋哀号一声,抬双手捂住了脸面,索性就仰在桌上装死。

  “起来!”持刀客转過刀刃,凉嗖嗖一刀面卡进他脖子:“承你引路之恩,我不杀你,回去给聚宝盆的人带個话,以后再见到我們俩個,要么就规规距距跪下求饶,要么,就有多远滚多远别叫我們看见!办得到嗎?”

  “是-是是是龙大爷,龙大侠!龙爷爷!小小---小的一定办到,一定办到!”

  “给我滚出去!”一声喝斥,程和璋被一杆子抛到地上摔得蛤蟆啃地,他却是如蒙大赦,屁滚尿流朝众罗喽嘶吼道:“滚!快给龙爷爷滚出去!快滚出去!——”

  看這一伙大汉拖伤拉残手脚并用地跌爬出去,楼下暴起如潮般的欢呼喝彩。想见這伙人平日结下的民怨不菲。

  裡外食客有撵赶着去瞧热闹的,也有乘乱开溜逃账的,轰乱得一片。方才骇得钻下柜台的金掌柜惊魂未定地探出头,看着堂上七零八落几桌饭菜号啕大哭。

  高個小厮田六儿一边拦截着趁乱逃散的食客讨要饭钱,一面无措地呼喊楼上的全福帮忙。

  全福乐颠颠看完热闹,正要应着声下楼,抬头却见边上满目惊恐的白玉郎抬手掩嘴,干呕着跪倒地上;上官云凤手抓楼栏浑身颤抖;陆少秋更是怆惶地环视着周围,不住地自言自语:

  “不可能……不可能的!龙啸天……龙啸天不是已经死了嗎?我亲手埋的,亲手埋的!”他一把揪住全福急切问道:“你說,你刚才說這究竟是什么地方?难道大白天的也能见鬼?---”

  “客倌,您别慌,這儿是玄天界,来這儿的人,都---都是一样的啊。”全福见得他三人這般模样,吓得全身发麻,慌乱应付了句,挣脱而去。

  此时食客已逃去大半,楼下店堂清冷一片,持刀客却仍不紧不慢地往柜台向掌柜索要着酒水。

  “小流星,你不如……叫叫他,也许……也许他不是我們认识的那個龙啸天~”云凤双手似已无力放开护栏,双眼直直地瞪着楼下。

  方才那人自报名姓时,云凤脑中闪過无数的杂乱画面。想起自己醒来时脑中残存的片段,想起她们三人从街边醒后所遇的种种,突有种森寒的恐惧網罗了全身。

  龙啸天已经死了,這是他们亲眼所见,可他此时,分明就在他们眼前!

  刚刚那只断手,和着血迹,一起消散成烟了!

  這個通兑冥票的地方不属任何官政管辖……

  這儿的人不爱身着素装,只为“着孝”的忌诲!

  而這儿的“人”竟与他们“一样”!

  “我明白了。”白玉郎突然森然道:“我們是到了幽冥界,我們----我們都早已死了!----”

  “不可能,我不信!”陆少秋再也受不住這荒诞的惊吓,窜起身朝楼下大喊道:“龙啸天,你认不认得我?”

  正坐在田六儿重新收整的饭桌上独酌的执刀客听得這声喊,执杯的手蓦得一震:“小流星?”

  他朝南楼抬头,一立而起惊道:“小流星,云凤,玉郎?你们---你们怎么会在這儿?!”

  时已近午,日影斜照窗棂,吹进檐栏的风渐转和暖,天光一片靓朗,几只麻雀迎着阳光,在窗台上欢快地跳跃。

  楼下店堂内,忠厚的田六儿默默收拾着残乱的桌椅,碎损的盏碟扫砌成堆。掌柜正津津有味地拨弄着楠珠算盘——方才白玉郎又打赏了一百两银子,赔付完损坏的杂什,還余下一笔可观的“小钱”,這才止住了他的嚎啕。

  店面收整完毕,陆续又有用膳的食客到来,一切似又回复正常。

  “這么說来,你们喝完那盅蛇羹,就不知道后面发生的事了。”龙啸天撩過桌角的酒壶替他们一一斟了酒,冰冷惯常的声音总算冲破了厢厅内的沉寂。

  “呵,太荒谬了,一觉醒来,就說我們已经死了,而且,還记不得自己是怎么死的!--”白玉郎苦笑着收回痴望天窗的眼,操過杯子一饮而尽,噼一声捏碎了,反手抛了一楼板的碎磁。

  “今早上醒来的时候,我們三個就脏兮兮湿淋淋地躺在街角的菜市口,刚才看到你,才知道,這儿不是人间---”上官云凤幽幽叹了口气道。

  龙啸天看了看他们此刻光鲜整洁的衣着,眨眼道:“刚才‘锦华阁’和‘沁玉池’伺候来的衣裳和汤浴,是你们叫的?”

  “唉,說来也怪,那些還真不是我們叫的!他们都說,是一個有钱的老员外叫他们送来给我們的呢!”坐在云凤对面的陆少秋摊手道。

  “我怀疑的,正是這個送你们东西的人!”龙啸天直了直腰,一脸郑重:“整件事情,有很多蹊跷的地方。首先,杜圣心那封给小流星的信,一定是假的!”

  “假的?不可能啊,我认得杜圣心的笔迹,云凤和我练的下半册星云彩虹剑谱,是越老子前辈从他身上缴获的手抄本,我比对過,的确是他的手迹沒错。”陆少秋疑惑道。

  “错就错在,他是决对不会,让你带岳雪梅回镇江去安葬的!”龙啸天专注地望向陆少秋:“你還记得,百花冰宫所在的那個谷域,叫什么名字嗎?”

  “啊?……”陆少秋有些芒然:“阎罗谷地盘裡的,不--不都叫阎罗谷嗎?”

  “啊,我想起来了,叫不归谷!”云凤突然叫道。

  “对,你和小君进百花冰宫的时候,难道沒注意到,门口有一座十分简陋的无字碑小坟嗎?”龙啸天表情凝重:“那是你娘入葬的同时,杜圣心为他自己准备的。不归谷的名字,也由此而来。”

  “這话什么意思!”陆少秋像被踩着尾巴的猫一般跳起来:“我娘和我爹合葬才是正理,杜圣心他凭什么--”

  “他用血兰金丹救了你的命——就凭這個!”龙啸天一脸严正地抬头,止住了陆少秋的风雨意气。

  陆少秋脸一白又一红,突然就埋下头去,不說话了。

  上官云凤担惊地望着他:“小流星,你别激动,令主他----”

  陆少秋眨眼转开头,许久才哑声道:“你的意思是說,杜圣心那封信,很可能被人动過手脚,杜圣心原来的意思,是让我把他葬在我娘陵宫外面?”

  龙啸天皱了皱鼻,嗤笑:“血兰金丹被当做救急的伤药,不是什么人都能吃的。他能看着女儿在他眼前慢慢流血而死也不拿出来,最大的解释,就是专为你备下的。杜圣心做事向来算无遗策,他既早有了牺牲自己救你的打算,就绝不会有让你拒绝的理由!”

  陆少秋沉默了。

  确实,龙啸天沒說错。

  龙啸天落漠地叹气:“可惜了。百花冰宫是当世墨家第一机关圣手的得意之作,每年重阳节,在门口往生晷上找到照入不归谷的第一缕阳光所在的位置,轻轻拨一下机括就能打开,存放在裡面的尸体,可千年不腐。而你拿到的所谓破解机关的方法,破坏的,很可能是整個陵宫的气脉,那座墓,也有可能已经废了。

  小流星,重阳节那天我让你去不归谷看看你娘,你难道除了去找杜圣心报仇,什么都沒问,什么都沒发现?”

  “我---我哪会去想那么多嘛?我們全家找了娘這么久,到那天你才告诉我,我娘早被杜圣心害死了。我只想着杀了他为我娘报仇,哪会想到那么多!”

  龙啸天望着他的脸许久。

  “也不好怪你。”他垂头为自己倒了杯酒:“你是個孝顺孩子。”

  白玉郎听他们言及父亲和妹妹,一直面色郁郁,此刻方回過神来问道:“龙啸天,你怎么会对阎罗谷,对我爹這么了解?”

  “他本来就是阎罗谷杜圣心手底下的人啊。”陆少秋道:“我以为你知道,就沒和你說過。”

  “我不但是他手底下的杀手,還是从小就一起学艺的师弟,我在阎罗谷已经快20年了。”

  “什么?你還是杜圣心的师弟?那這么說来,你也是我娘的师兄了?”陆少秋似乎也是一惊:“我原本一直以为,你是有什么把柄在他手上,才不得不替他杀人。”

  龙啸天保持了一個端杯的姿势很久,半晌才涩叹道:“对,确实是‘把柄’。”

  “你不是一直都很讨厌杜圣心的嗎?为什么总像……在替他說话?”云凤疑惑。

  “哼!替他說话,不表示我不讨厌他!”

  上官云凤和白玉郎齐齐一呆。

  陆少秋比较了解龙啸天对杜圣心那种矛盾的感情,急忙打岔:“不說這個了,你刚才說整個事有很多的問題,除了這,其它呢?”

  “其他已经不重要了,骗小流星去取岳雪梅的骨灰,又用水灾和雷雨把你们困在离河谷外桥廊裡;你们前脚刚到玄天界,转头就能给你们送东西,這本身就不是普通人能办到的!况且,我绝不相信当今人世,還能有同时杀你们三個的高手存在!……所以我怀疑,你们三個的死,或许就和那古怪老头有关!”

  “哈哈哈哈,和老头有沒有关不要紧,你们几個今天的死,就会和我們有关!”龙啸天刚說完,一個粗豪的男人声音从楼梯口传来。

  正端着托盘往這厢送菜的全福脚下一拐,几乎是屁滚尿流地躲了开去。

  陆少秋抬头,五六個衣破裤损,坑脏邋遢的乞丐右肩缝着一個倒扣盆碗样的革囊,手上拿着各式怪样的兵器,朝他们桌悠游過来。

  “嗨!漂亮小孩儿们一边儿去!我們纪老大恩怨分明,不想伤着你们!”刚才那個粗豪声音的黑脸胖子朝对面的白玉郎举刀唬了唬。

  白玉郎低下头笑,好脾气地沒搭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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