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回 双姝愁唯恨情长
我叫连小君。是小流星的义妹,也是她指腹为婚的未婚妻。
我不想承认自己的自卑,但我其实早就知道,我在他心裡,或许只是像亲人一样的义妹。他会为了我放下世间任何东西,却偏偏不会放下云凤。
也许是因为,云凤长得很像我的义母,也就是小流星的娘。有她在身边,他可以骗自己永远不要长大。
义母是個很美的女人,她很少笑,只有和我們在一起玩的时候,她才会偶尔笑一下。
可我能确定,她的笑和云凤的完全不同,因为不止一次地,我偷看到她对着花园裡的花发呆,对着看不到星星的天空发呆
八岁那年,我失去了义母;一年前,龙啸天也终于来了,我又失去了义父。小流星說,他要去学武、去找娘、去报仇!
我告诉自己,我不能再失去他,不论他去哪裡,我都会用力跟上去。
行路的艰辛,毒发的痛苦,我都能忍受。很庆幸,在中原武林最动荡险恶的一年裡,我們都活了下来。還能一起找到义母,可以带她回家。如果真能一切顺着這样的结局走下去,那该多好―――――
原本以为,随着九幽阎罗谷的消失,一切已是尘埃落定,谁又能猜到,這其实只是另一個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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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凤见他负气离去,双目不觉红了。老人不快道:“傻丫头,他這么大個人了,淋场雨算什么?”
云凤心中酸楚,黯然转過头去。蓦然瞥见西墙脚置有杜圣心夫妇骨坛的行箱,心生哀苦,想到往日杜圣心于己的疼爱,如今却只见陆少秋为着连小君疲于奔命无暇顾及得她,越想越感心伤,禁不住地滴下泪来。
白玉郎心思细敏,见她神情,于陆少秋之行越见愤慲,不禁也想道:“依這老前辈所言,爹爹当日藏起了血兰金丹,竟似专为小流星备下的!为什么,他连小婵都沒肯出手相救,却偏教要救小流星?难道就为了让他与小君姑娘卿卿我我,這般冷落云凤的嗎?”
转念又愤愤想道:“不会,他自是最疼爱云凤,如若见到云凤受此委屈,定然不会轻饶了小流星!”
他胸中怨愤难平,强迫自己错开眼去不望向云凤。许久,垂首望见怀中昏睡的连小君,突而心中倦怠:
“云凤为难,连小君又何其不幸?看来江湖儿女的情仇恩怨,我是参解不了的了,倒不如带云凤回梦蟾宫去,给她安安泰泰的生活,再也不必为了他们伤心伤神!”
“云凤,你可愿意与我回梦蟾宫去?”上官云凤正自胡思乱想,闻得玉郎哑涩的声音,微微一呆:“白公子,我說過,我自是要送令尊令堂回去的。”
“不,”白玉郎振声道:“我說的,是永远留在梦蟾宫裡!”
“白公子,我-----”
“云凤,我是真心的,你答应我!”
云凤望向他一脸的企切,一时竟不知所措,连呼吸都停了。
“娃娃呀!”一边响起老人的喟叹:“你明知她心裡想的只有那個笨小子,又何苦逼她骗你哩?”
云凤被他一语言破,面色青红相替,不知该作何言对。
“哈哈哈哈哈算了,云凤姑娘,刚才我只是开個玩笑,你不必当真了。”耳畔又闻白玉郎难掩苦涩的尴尬笑音。
云凤知他于己的情意却无能相慰,低下头去使劲儿捶着老人的腿,泪珠噗索索滴落下去。
“罢了罢了!我老人家這身老骨头,可经不得你這般捶捣哟!”
云凤悻悻收手,扭身坐在梗垛边望着柴火努力止住自己的泪水。
老人长叹一声道:“娃娃,這世间男女的缘分自有上天注定,该来的总会来,你们也不必太心急了。”
白玉郎与云凤各想着心事,沉首不语。
少倾,桥廊外传来疾步踏水声,陆少秋浑身透湿地冲进来,兴奋大叫道:“找到了,我找到藤萝香了!”
他滴水的左臂上拖挂着几根鲜绿的草蔓,右手掌间紧紧握着什么,环臂而上缠绕了大半胳膊,定眼一看,竟是一條碗口粗斑斓长虫。
“小流星,你找到了?”白玉郎惊喜道。
“对。”陆少秋将右臂上窒息死去的大蛇抛在地上,朝老人和云凤匆匆一笑,走向玉郎道:“玉郎,快来帮我摘几個茎果,我来喂小君,吃了就沒事了!”
白玉郎依言接過他左臂藤草摘选茎果,陆少秋在掌心揉碎了抚脉喂到连小君嘴裡。
云凤欠身欲起,又颦眉坐回,自知不宜在此时扰他们分心。
老人眯眼见得他三人举动,顾自微笑假寐。
连小君迷迷糊糊中吃下了几粒茎果,面色果然转红,呼吸渐稳,不一会儿睁眼来喃喃道:
“這是哪儿?”
“小君,你沒事了,你终于沒事了!”
连小君仔细打量周遭,见自己躺在白玉郎臂挽裡,不觉面红過耳,挣扎坐起:“白公子,是你?”
“小君姑娘终于沒事了,我也好功成身退了。小流星,你来扶着小君姑娘吧。”
陆少秋为难道:“不成,我全身都湿了,還得再劳烦你一阵。”
白玉郎愕然,小君勉力坐直身子怯声道:“白公子,我已经不碍事了,谢谢你。”她不敢抬头看他,羞窘得偏過脸去。
她這般炎阳倦荷的娇弱姿容,令白玉郎也不意地心中一荡。想起身退避,又觉不妥,思忖之下,扶她向身后墙壁靠拢,让她倚墙而坐。
见玉郎将她料理细慎,陆少秋心下感激,朝他点头一笑:“有劳你了!”正起身来提袖抹了把湿漉漉的脸,這才转身向老人施礼道:
“多谢前辈指点!”
“呵,你谢我作甚?”。
“老前辈說過藤萝香生性喜阴,我就专往山岭背阴的地方找,果然在前面坳口的西北坡上找着了一大---”陆少秋得意道。
“呵,藤萝草喜阴可不是我說的,你该谢的是這女娃娃啊!”老人笑着抢白道。陆少秋满不在乎地转头向云凤笑道:“是啊,看我這记性!”他笑着拍了拍后脑勺,见云凤始终低头不语,惑然道:“云凤,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嘛?”
“沒事……”上官云凤强装起一丝笑容,回头间见到地上的大蛇便随口问道:“对了,這條蛇又是哪来的呀?”
“哦,這條蛇呀,說来也怪!這么冷的天它本该呆在洞裡,却不知怎的竟爬在藤萝香草藤上,我见到就顺手捉了来,正好整治個蛇羹暖暖肚子!”
白玉郎抚掌笑道:“好主意!大伙儿一天都沒吃什么东西了。只是這儿……沒有盛煮的器具啊。”
“你那行箱裡,不是還有些個瓶瓶罐罐嗎?”角落裡又传来老人满不在乎的声音,白玉郎惊异道:“老前辈,您怎知我行箱裡装了什么?”
“是啊,我也正想问,你有蓑衣不穿,裡三层外三层地包着那只箱子,裡面装的是什么?”陆少秋忍不住道。
“哼,两個雪青汝窑的罐子~有什么稀罕的!”老人拖长了音调不屑抢言道。
“那---那是先父先母的骨坛!”白玉郎急道。
陆少秋闻說行箱中装的竟是杜圣心夫妇的骨坛,下意识望向云凤,又看了看玉郎,见二人神情严正,方始信了。
老人双眉两下裡一撇:“我說的又不是它们!~你那行箱底下,不是還有個只装了一束头发的空坛子嗎!”
行箱底下确有另一骨坛,只装了白玉婵的一束头发。
当日杜圣心怒刺司马青云,误将女儿白玉婵亦穿刺于剑上。玉郎怜惜妹妹,将她与司马青云同葬在离河谷内,只带了她這束头发回去,聊作祭奠。
“磨蹭什么,你们還有其他法子嗎?”众人還在惊愕,老人已经毫不客气地挽袖上前向行箱掏去。
白玉郎叹了口气:“不劳前辈,還是我来吧。”
他上前解开行箱上的油麻布,起出了装着杜圣心夫妇骨坛的柳筐。正要落地,陆少秋不忍道:“這地上已经湿了,放我娘那边去吧!”
玉郎点头,把柳框交他小心抱去方才搁置包袱的干净角落。
這边玉郎忙着继续向行箱底下摸索,老人已随着陆少秋到了墙根边,反背了一手悠闲地抚捋颌须绕墙弧行,对着地上的一包一筐嘿嘿笑道:“我就不信請不出你们来!”
那神情颇有种再见故友的兴奋,最后竟得意得大笑出声。陆少秋和愣在一边的云凤不由得面面相觑。
不一会儿,白玉郎将坛内发束小心放进怀襟暗袋,捧了那只空置的骨坛出来。
老人拍手笑道:“哈哈哈,妙极妙极!骨坛作釜烹蛇宴友,当为天下一佳话!好娃娃!好娃娃!”
“你沒事吧?”陆少秋正去檐瀑水下洗剥大蛇,见玉郎抱着空骨坛魂不守舍地過来,担心问道。
“今天正好是我爹和妹妹的七交回魂夜,沒想到,非但沒什么能好好祭奠他们,竟還要惊扰他们的骨坛!……我真是沒用-----”
陆少秋顿得一顿,抬头来强打起一丝笑意,重重拍了拍他肩膀,将盛水的汤底递于他道:“等蛇羹煮好,不就有了?我相信你爹娘和玉婵姑娘,都不会怪你的。”
白玉郎苦笑一声,将汤坛放到柴架上煲煮。
老人端坐在柴垛上,含笑望着汤坛,不住地点头。
云凤见白玉郎和陆少秋哥俩主动担起了烹汤之责,老人也不再示意她伺候,便也坐到连小君身边。
“小君姐,你好些了嗎?”
连小君怯怯抬头:“云凤,那日你怎么不說一声就走了,小流星到处找你,我……”
“小君姐,我已决定,和白公子回梦蟾宫。”上官云凤避开她目光,断然截断她的话。
“梦蟾宫?我听說梦蟾宫有宫规,进去的人终生不能离开,你……”连小君刚恢复气血的脸又似白了起来。
“小君姐!”云凤握住她手,抬眼望着她焦切的双眸,轻声道:“你小声些,莫让小流星听到。”
连小君愣住,睁大了一双惹怜的杏眼追着她闪躲的目光。
“两個月前,我掉落到梦蟾宫,本就不该出来的~”云凤望向篝火,声似哽咽:“都怪我任性,一心逃离,白公子不忍我被宫规责罚,才借口出来找他爹爹,陪我出了宫。……结果,短短两個月,就害他先后失去了三個最亲的人,我实在是不应该!”
“杜圣心他们的死,怎么能怪你?”
“可对白玉郎来說,這就是事实!”云凤斩钉截铁:“小君姐,很多事,冥冥中就已经注定了。這一次,我认了---”
“可你和小流星……”
“你和小流星是未婚的夫妻!小流星本来就是小君姐你的啊!”云凤握紧小君的手顿了顿:“你不要胡思乱想那么多,小流星心裡一直只有你……以后,我不在了,你要劝他好好回家读书,不要在江湖上漂泊了!陆家和岳家,甚至整個无极门的根脉,都只在他一個人身上了。”
“可你……”
“哈,你不必担心我,”上官云凤强笑道:“我三岁就跟着爹爹四处卖艺讨生活,到哪儿都一样。梦蟾宫是個世外桃源,白公子待我很好,我們……哈,我們都会好好的!”
连小君再三確認般盯着她看了许久,幽幽叹了声:“云凤~我真是羡慕你,可以那么通透洒脱!不像我——我一生下来娘就死了,3岁懂事起就一直和小流星他们一家住在陆家庄。8岁那年陆家庄出了事,义母走了,义父疯疯癫癫的放火烧了庄园,不久,我們连家人也都死了。這些年,我們住在陆家老宅,一边照顾义父,一边等义母。我這辈子,身边最亲近的人只有小流星,所有要做的事,也都只为了小流星……若是,若是沒了小流星,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
“小君姐……别哭,以后,小流星就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可是……”连小君偷偷望了眼正在火堆边有說有笑的哥儿两:“你就這么走了,不和他說一声嗎?”
上官云凤笑笑:“不用說,他会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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