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藍色蒼穹
失去了視覺，她更敏銳地捕捉着身邊的各種聲響。
醫生的腳步聲，護士的腳步聲，推車的滑輪的滾動聲，以及低聲的交談聲，手術器材碰在一塊的時候輕微的金屬聲。
葉九很安靜地聽着這些聲音。
系統先生忽然說：【你會捨不得嗎？】
葉九愣了一下，笑起來：【捨不得什麼？捨不得我的烤肉店和奶茶店嗎？】
系統先生說：【你做完手術就該走了。】
葉九說：【喂喂餵你不是說不會讓我死在手術檯上的嗎？你考慮一下科學常識好不好？】
【當然不會】，系統先生說，【只是手術之後，你很快就要走了】
【嗯】，葉九說，【說起來，我下個世界能不能依舊是這樣的地方，我欣賞這裏的奶茶和烤肉】
葉九有點懷疑係統先生彷彿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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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傳來的聲音依舊是平淡無波的，系統先生說：【好】
【行行行，那就好】，葉九笑嘻嘻的，【可以了我就要手術了，你安靜地退朝吧】
她正躺在病牀上，她的左邊拉着一道藍色的簾子，簾子的後面是方陽的母親。
方媽媽剛剛纔被推進來。
醫生和護士都在忙着做準備，如果不是時間地點事件不對葉九簡直覺得熱火朝天。方陽的媽媽被推進來之後還醒着，葉九依舊閉着眼睛，神遊天外。
“你好，請問，你是骨髓的捐獻者嗎？”
葉九忽然聽見那道藍色的簾子後面傳來細微的小小的聲響。
對啊，葉九想，還是差點要成爲你兒媳婦的人呢。
葉九輕聲應了一聲。
她不是很想說話，會提高暴露身份的風險。
簾子後面方媽媽有些怔愣，即使這個聲音只輕輕地“嗯”了一聲，也不難分辨出是個年輕的女孩子的聲音。
她正要再說些什麼，就看見醫生和護士都進來了，門也被關上了，護士跟在後面，手裏推着裝滿瓶瓶罐罐和醫用器材的推車。
他們有序地圍在病牀前。
醫生戴好手套，冷靜地開口：“開始吧。”
麻醉注射以後，後面的一切都毫無印象，只記得身體很沉地睡了過去，思緒彷彿沉入了深海之中。
下墜，或者漂浮。
方媽媽醒來的時候，手術已經完成了，她正躺在普通病房的病號牀上，方陽攥着她的手，守在身旁。
方陽看見母親醒來，首先彎了彎嘴角，其中有如釋重負的味道。
“手術很成功。”他說。
於是母親也跟着笑起來。
“好。”
葉九走在馬路上。
她的臉色還是蒼白的，事實上她剛做完手術不適宜立即就走，但是奈何她要去送死啊，又不能死在醫院，只好趁着護士姐姐不注意偷溜出來了。
【系統先生，我出了醫院門了，我什麼時候死？】
系統先生說：【你不要着急】
哇塞，說得好像她很着急死一樣。
她正要懟幾句，忽然聽見手機特別關心的提示音響了。
方陽站在醫院的窗前，視線很隨意地放在對面的馬路上，然後低頭髮了一條消息過去給那個人。
“手術完成了，很成功。”
葉九低頭看了一眼手機。
當然成功了，我比你媽早醒我比你更早知道成不成功好嗎？
而且當然要成功了，否則我白捐獻了。
葉九懶洋洋地發了一句：“那就好。”
方陽蹙了蹙眉。
他今天一直在等她的消息，但沒有等到。於是他決定不矜持了直接發消息過去，可這個傢伙的語氣怎麼一副懶得搭理的樣子。
葉九不是懶得搭理，葉九是沒力氣搭理。
好吧其實也是懶得搭理。
行吧，就要走了，說兩句遺言。
葉九這麼想着，打起精神來，停下不走了，低頭迅速地打字。
葉九想着任務初衷，於是決定打一大段煽情的話。
她想了想，說：“方陽，那什麼，你一定要好好活着知道嗎？”
“看在老子這麼可愛的份上。”
“你就知道上天對你多好啊，把我送到了你的身旁。”
方陽啼笑皆非：“你是在交代遺言嗎？”
葉九心說是啊，老子又不是在開玩笑。
你別笑了，因爲我怕你待會會哭。
葉九不理他，從善如流地說：“對沒錯，我在交代遺言。”
“你記好了，我的鑰匙藏在我門前的地毯下。”
“老實說我現在住的那個房子是租的，原本就是爲了追你你知道嗎？看我對你多好。然後我之前那棟大房子在富居小區，報我的名字保安就會讓你進去，鑰匙也在門前的地毯下。”
“你要好好對我的公主牀。”
方陽笑起來：“麻煩你煞費苦心地追我了。”
葉九說：“你別打岔，我在交代遺言呢。”
她接着說：“總之，鑰匙賜你了。不要拒絕，謝恩就好。”
“還有啊，你應該好好看看你之前收到的情書，我是認認真真追過你的，雖然你這傢伙出乎意料的好追。”
這話很欠揍，但葉九繼續發揮欠揍的精神。
“我之前每次撩你，純屬鬼使神差。”
“老實說跟你在一起還蠻高興的，但我也沒辦法對不對。”
“你就當我做的一切都是爲了你好了，我是爲了你纔來到這個世界上的，所以我最在乎你了。”
系統先生忽然說：【快一點，時間要到了】
系統先生催促起來那麼應該真的很急了，葉九擡眼迷迷糊糊地看了一眼天。手術做完的時候已經快天黑了，而此刻天色已經完全地暗下來，街上霓虹閃耀，車輛川流不息。
葉九垂着頭，說：【我知道了】
葉九心說前面說的真是越說越偏題了，所以甩了甩腦袋，把亂七八糟的東西甩了出去，重新打了最後一句話。
“方陽同學，你聽好哈。葉九同學最後的遺書是——”
“對不起啊，我沒有辦法跟你去未來了。”
方陽握緊手機。
“你不要胡說八道。”
“別在意嘛，”方陽想象着葉九此刻臉上的表情，她每次說這句話都是笑嘻嘻的，看起來十分的沒心沒肺。
而葉九此刻也的確是笑嘻嘻的。
“每個人都應該提前寫好遺書，因爲人遲早會死。”
“我之後，你愛的女孩一定要比我漂亮，比我優秀，比我可愛，比我善良，比我更喜歡你。”
葉九按了一下眉宇。
她的眼睛有溼潤的味道。
“否則我不服。”
方陽若有所感，猛地擡頭。他看見對面的馬路上，光影交替之中，有一個人的背影，翩躚而端莊。
那麼像他的女孩。
車流川流不息。
人羣摩肩擦踵。
他的瞳孔放大了。
系統先生的聲音在腦海裏彷彿警報聲一樣的巨雷一般炸響。
【時間到——準備脫離】
一場追尾事件忽然之間發生了，引發了一連串的多米諾骨牌效應，大面積的車禍現場。一輛紅色的車輛被撞出了防護帶，撞彎了欄杆，直接撞在了人行道上。
一個身影高高地揚起，又遠遠地落下。
身姿翩躚得彷彿她平時走路的姿態。
蝴蝶一般的姿態，她行走的模樣，還有她纏結的溼潤的睫毛。
那一剎那，方陽彷彿聽見了世界一瞬間的寂靜，或者世界片刻間的炸響。
躺在血泊中的身影寂靜得彷彿睡着了。
那是他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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