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藍色蒼穹
就像他後來無數次反覆摩挲着那彷彿啓示一般的話，那個人笑嘻嘻的說以防萬一留個遺言，卻彷彿是對將要發生的事的陰晦的靈犀一照。
他用了很多年，也始終不明白，他怎麼會忽然失去他的姑娘。
他跌跌撞撞地跑下樓，沒有坐電梯，一口氣從六樓跑了下去。
一路撞倒了許多人。
有人一邊站起來一邊對着他的背影罵罵咧咧地說他幹嘛跑那麼快，是不是趕着去投胎。
但他覺得太慢了。
慢得彷彿每一幕都是默片電影的鏡頭，安靜的，如同永恆的味道。
他以生平最快的速度跑到了車禍現場。
他一生中從來沒有那樣慌亂過，也從來沒有那樣無措過。
他看見救護車圍在車禍現場。
交警維持着秩序。
他穿過試圖阻攔他的人，直接抵達那個人的身邊。
看見她躺在血泊裏的模樣，他畢生難忘。
有人試圖攔他，母親的主治醫生也在那裏，他看了他一眼，目光裏有數不清的複雜。
他擡手，制止了那些人。
他看見她被擡上了擔架，他一直跟在後面，也沒人敢攔他。
因爲這個年輕人的表情，像是緊緊繃着的最後一根弦，隨便一碰，就快要崩潰了。
在她被推進急診室之前，方陽最後一次，握了握她的手。
他想用力又不敢用力，他想哭又怕吵着她，他只敢輕輕地碰了碰她冰涼的滿是鮮血的手，彷彿這個人是滿是裂痕的水晶，即將要碎了。
他站在門旁，不敢擋住奔跑着的醫生和護士的路，只是很寂靜的，彷彿雕塑一般地站着。
一個護士問他是那個人的什麼人，能不能在家屬一欄簽字。
他說他是她的男朋友，然後簽上了他的名字。
他今生最後籤的有關她的文件，不是他之前一直心心念唸的結婚證，而是葉九的病危通知書。
他是姑娘，死了。
他們推着她的遺體穿過過道的時候，方陽一直很麻木地站在急診室的門口，依舊一動不動。
彷彿那個人還在裏面搶救，只是搶救，他的姑娘還活着。
母親不知何時站在了他的身旁。
她紅着眼睛，伸手輕輕地抱着她的兒子。
但是方陽一動也不動。
一個護士走過去，跟身旁的另一個護士說：“真是好人沒好報啊，這個女孩子多年輕多善良啊，今天才做了捐獻骨髓的手術，就這麼因爲一場車禍沒了。”
“是啊，那場車禍其餘人都沒什麼事，就這個女孩子沒了。”
兩人推着推車走過去，一邊走一邊嘆息。
方陽動了動。
他彷彿明白了什麼，又彷彿什麼也沒明白。
他開口叫住那兩個過路的護士，一出聲他才發現自己的聲音嘶啞得可怕，彷彿被安置在無人的荒島上多年沒有開口說過話一樣。
他說：“你們說的這個人，今天是什麼時候做的手術？”
那兩個護士回過頭來看着他。
以及他身旁的母親。
其中一個護士忽然指着他旁邊的母親，口快地說：“就是給這位女士捐獻的嘛。”
方陽那一剎那彷彿聽見天靈蓋的炸響，驚雷一般炸在耳旁。
母親也瞬間紅了眼眶。
“你們說，這個女孩子，就是給我捐獻骨髓的那個女孩子嗎？”母親顫抖着嘴脣問。
旁邊的一個護士扯了扯另一個的衣袖，“你幹嘛，人家說了是要匿名捐贈的。”
那個口快的護士也反應過來了，訕訕地轉身，拉着另一個護士走了。
方陽無聲無息地掉下眼淚來。
後來許多年，母親再沒有見過她的兒子這樣絕望的模樣，彷彿失去了生命裏的光，失去了所有的嚮往。
醫院裏來來往往，許多路過的人都不由得看這個站在急診室的門前無聲哭泣的年輕人一眼，他的眼淚無聲無息，卻有着一種巨大的悲愴。
每一滴眼淚掉下來，都彷彿一記驚歎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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