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桃色燈火
但奈何之前死了一般的系統先生忽然詐屍，在她的腦海裏發出警報一般的轟響。
炸得葉九腦袋都疼了。
系統先生說：【警報，檢查到任務目標出入】
然後還嫌不夠吵似的，又嚷嚷了一遍：【警報，檢查到任務目標出入】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
葉九擰眉，揉太陽穴。
腦袋疼。
此時這裏除了她和自家經紀人就沒別的人了，除了背後忽然冒出來的那個聲音。排除所有的不可能項最後剩下的就是真相，所以葉九雖然不想理會也只好轉身回頭。
眼前的人確認是任務對象無疑。
眼前的男人穿着一身休閒裝，看上去隨性又自在，黑衣黑褲黑帽子黑口罩，全身上下所有的衣物都是黑的，除了那黑色的上衣露出來的鎖骨和手腕，骨節分明，白得發亮。
這樣的裝束倒和她有點像是在穿情侶裝。
他擡眼笑看着葉九。
那雙眼睛迷離又優美，彷彿盛下了這座城市跌落人間的無數燈火，好看得叫人心神搖曳。
葉九怔了一下。
她曾經見過這個世界上彷彿北國月下白雪的皚皚目光，但依舊得承認眼前這個人的目光遊離又迷美，適合孤寂和喧囂，燈火萬盞，長街千丈。
這個人笑起來。
雖然看不見臉但是那雙眼睛分明蘊含着笑意，這個人說：“好啊。”
哇塞真的有人請她喫烤肉？
葉九高興了。
她正要再說些什麼，旁邊的季雲青已經拉着她回身走了。
走之前季雲青還彬彬有禮地對眼前這個男人說：“不好意思我家小葉子就是個人來瘋，倘若冒犯請您不要放在心上。我們還有事，先行一步。”
隨後就拉着葉九小跑一般地往試鏡間疾走。
葉九一下被拉走了，還沒來得及反應，只好說：“哎哎哎——”
她的烤肉。
“哎什麼哎，我們要遲到了，”季雲青簡直不知道說什麼好，“不要隨便看到個人就上去勾搭，這是在星耀，星耀是什麼地方？萬一衝撞了惹不起的大人物怎麼辦？”
他簡直恨不得衝這個小姑奶奶腦袋上戳兩下。
但葉九還是沒心沒肺的地樂。
“你認識他？”
“不認識，”季雲青很快地搖頭，“但感覺上就是什麼大人物。”
葉九笑了，“你不是自稱圈內沒有你不認識的人麼？還靠感覺這麼玄的東西？”
季雲青懶得和她拌嘴，他忽然停下了，於是葉九也跟着停下。
他們到了。
這個試鏡間分爲兩個房間，一個爲等候區一個爲工作間，他們到了之後季雲青首先停下，然後掏出手機打電話。
他打電話的時候葉九就背靠在牆上，渾身無骨一般地歪着身子，頭也低低的。
總之就是閒。
時間太短了，來不及接受原版劇情，所以葉九是真的靠在那裏無所事事地發呆。
季雲青辦事的效率還是很高的，雖然在葉九面前一向腦袋疼拿這個姑奶奶沒辦法，但倘若沒有過人的本事手腕，他也不能登頂圈內的金牌經紀人的名號。
事情很快就解決了，季雲青剛掛完電話，工作間裏就有一個人，悄無聲息地推開門迎了出來。
葉九擡眼看了一眼。
這個人是張正身邊的得力助理劉助理，在大多數人面前都頗有威望，因爲大家都知道他的背後是張導，所以都樂意賣他一個面子。
這個劉助理大概三十歲上下，看上去沉穩老練。
劉助理迎上來，跟季雲青握手。
“哎呀實在不好意思，路上有點堵車，我們沒有來遲吧？”季雲青一邊握手一邊笑着解釋，“真是麻煩劉助理你出來接一趟了。”
劉助理也滿臉堆笑，“哪有哪有，沒事。來得早不如來得巧，正巧就到葉九小姐了呢，張導剛剛還在問呢。那就請葉九小姐現在就進去吧？”
“哎好嘞。”
季雲青應了一聲，然後去拉葉九。
葉九從牆上起來，然後略一對劉助理點了點頭，跟着劉助理進去了。
季雲青也想跟着進去，但劉助理面色爲難地攔着了他。
“實在對不住啊季先生，張導要求只能葉九小姐一個人進去。”他說。
季雲青有點變了臉色，正欲說些什麼，葉九回頭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眸子淡淡的，但是有一種安撫的味道。
季雲青就頓下腳步了。
這是星耀的地盤，不能亂來。張導一向的規矩，也不能打破。
否則就是挑釁和搞事情了。
於是他只好站在原地，看着葉九一個人進去了。
葉九走在前面，他們進去了之後，跟在後面的劉助理就把門給關上了。
葉九把口罩和帽子摘下來，露出大美人熱烈的極具侵略性的臉龐，然後就自然而然地把那口罩和帽子交給了劉助理。
劉助理接下，就退居到了張導的後面。
葉九擡眼，看着這個試鏡間。
很簡單大方的地方，中間一片空曠，只有最前方擺了一排的桌椅，桌上擺着凌亂的文件，椅背上靠着的全是這個圈子內的大佬，約摸有四五個人。其中有個女人戴着一副眼鏡，那張臉孔看上去並不眼熟，想來可能是原作者。
畢竟這部即將開機的大製作是由小說改編而來的。這部小說叫《此間花時》，融合了當今流行的所有元素，包括國仇家恨，家國興衰，兒女情長，以及宏大的略爲魔幻的背景。
葉九——
葉九沒有看完這個劇本，心裏不免有點虛。
她雖則這麼想，但還是規規矩矩地打了個招呼。
“張導好，大家好。”
張導是個面容剛正的中年人，看上去四五十歲，面容嚴肅。
他對葉九點了點頭，餘下的人也各自點頭微笑，算是打了個招呼。
那個戴着眼鏡的女人首先說：“葉小姐，請問您看過《此間花時》這本書嗎？”
葉九猶豫了一下，心說沒看完也應該算是看過，所以點了點頭。
那個女人看了一眼張導，張導對她點了點頭，於是那個女人直接對葉九說：“葉小姐，你知道你要演繹的角色嗎？”
葉九點了點頭。
雖則她之前並沒有想過要參與這部電影的製作，但由於季雲青整天在她耳邊嘀嘀咕咕逼逼叨叨，她最後也好歹大致瞭解了。
感謝季雲青。
葉九內心冷漠地想。
那個戴眼鏡的女人面對她有點緊張，她推了推眼鏡，說：“那就請葉小姐你表演一下最後一幕吧。”
葉九怔了會，然後輕輕點頭。
她轉身，目光盯着這個試鏡間中間的那一把做道具用的椅子，然後閉了閉眼睛。
《此間花時》這個名字雖然一點也不宏大壯麗，但其中的許多東西，包括英雄枯骨，誓死守城，包括那場伏屍百萬的戰爭，以及隱匿於其中的紛亂複雜的擁有着神奇的力量的巫者——都顯得魔幻和迷亂。
其中唯一跟《此間花時》這個名字契合的，大概就是男主人公和一個傾世的大美人的一生糾葛。
相信拍出來一定會非常賺眼淚的，令人潸然淚下的故事。
季雲青說這個角色她簡直可以本色出演，其實這話也不算錯。
這個大美人，是天生的所有人的寵兒。
性格自我乖張又開朗，和葉九幾乎一模一樣。
但唯一不一樣的就是，這樣的大美人，在十四歲那年遇見了那個少年。
彼時那個少年身世坎坷，還在淤泥之中掙扎着拼了命也要活下去；彼時大美人正豆蔻年華，錦衣玉食萬人寵愛。她遭到綁架的時候，那個少年是綁匪手下的一個打雜的。
但他捨命救了她。
即使他那麼想要活着。
他對她說，“你的眼睛很像我的妹妹。”
他的妹妹已經死了。
她生平第一次聽見心如擂鼓的跳動的心跳聲。同她以往拒絕那些討好她的人不同，同她乖張又自我的任性不同，同她裝乖垂眸的壞水不同——
她俏生生地叫了他一聲大哥哥。
那個少年人笑着揉了揉她的頭髮。
於是從此山高水長，念念不忘。
大美人後來歷經千辛萬苦尋找所有有關他的消息，跋山涉水，翻山越海，終於找到了他。
他成爲了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劍客，浪跡天涯，瀟灑自在。
但彼時他已經不記得她了。
她幾乎要掉下淚來，但她忍住了。
她的笑容明媚得像光，她說：“哎，我能跟着你不？”
那個劍客笑嘻嘻地說：“隨便啊大美人兒。”
他如此出衆，身邊從來不缺美人兒。
但她以爲她是不同的。
她一直以爲那個人是明月一般若即若離，遠在天邊。她生平第一次那樣卑怯而軟弱。
她守在他身邊，就覺得那個大哥哥就會回頭看她一眼。
他從不回頭看任何人一眼。
家國興衰，邊境的戰報從遙遠的北境陸續傳來，戰敗的消息一點一點蠶食着人心。
天下大亂，人心惶惶。
她的大哥哥召集了天下豪傑，誓死都要保衛邊疆。
可邊疆那麼冷，北風颳來，寸草不生。
那是戰場，有鮮血有廝殺。
可那是她的大哥哥。
那個人在月下飲酒的時候，她輕輕地走到他身旁。
她看着他的臉龐，問他：“公子，你有什麼願望嗎？”
那個人有點驚異於她的到來，隨後調笑一般地說：“天下太平啊，你知道嗎大美人兒？”
她一邊點頭一邊流淚。
她知道了。
那天夜晚，天上沒有月亮，漫天都是明亮的、安靜的星星。
像她的眼睛。
像他的眼睛。
那場戰爭，伏屍百萬，流血千里，整片大陸的土地上，久久不絕地迴盪着痛哭與哀嚎。
人們一開始流眼淚，後來已經不再流眼淚。
悲痛到麻木的境地。
天下豪傑，巫者同行，軍隊衝鋒，商士聚集。
流血漂櫓，天地昏暗。
但總算是贏了。
大家一邊流淚一邊狂笑。
南朝打贏了這場戰爭，但也消耗巨大，需要多年的時間休養生息。
此時北朝提出和親。
她一步步地走至殿前，北朝的太子目不轉睛地看着她。
她盈盈拜下。
“臣女自願前往北朝，以結兩晉之好。”
她百里紅妝，萬里花嫁。
她端坐在花嫁的花轎裏，一點點地走出這片生她養她的土地。
有他的土地。
她的大哥哥參與打贏了這場戰爭，他受人愛戴，卻又重新隱匿江湖，花間飲酒，夜裏賞星。
鞏固戰勝果實的事，她來幫他做。
她有生之年，再不會讓北朝的鐵騎踏入南朝的北疆半步。
她在北朝很好，只是有時會很想那個人。
她是乖張而自我的大美人，也許天生就適合在北朝這樣剽悍而豪爽的土地上。
她以爲她很好，癒合得也不差。
直到南朝的一隻信鴿穿越千萬裏前來。
那是幼時就同她一起長大的侍女寄來的信，她已經脫離了宮廷，嫁作他人婦。
侍女一直知道，她的心裏有個朗朗如明月的劍客。
那應當是很重要的關於他的消息，否則她不會千萬裏迢迢傳信而來。
那的確是很重要的關於他的消息。
信裏說：他成親了。
她有點怔。
隨後才發現自己淚如雨下。
彼時她已經母儀天下，是受北朝人愛戴的皇后娘娘。
她已經不是當年那個俏生生的自我又乖張的小姑娘。
但年少時那一聲大哥哥過後，從此便山高水長，念念不忘。
她也沒有辦法。
她十分失態，她一邊哭一邊請求巫者，她要刪除記憶裏所有關於他的記憶。
她終於忘了他。
忘得一乾二淨。
從此山高水長，風吹草長，也不至於念念不忘。
葉九閉了閉眼。
在這場糾葛裏，大美人愛到這個份上，結局這麼虐，堪稱這部背景宏大的電影裏綺麗而悽美的一道光芒。
也足夠讓人潸然淚下。
難怪季雲青費盡心思想把她塞進去。
這樣的大美人，這樣的角色，對她來說，就是一出場就能賺粉絲和好評的人物。
沒錯，這樣的性子，也的確是本色出演。
她久久沒有動作，那個緊張的作者明顯更緊張了。
她推了推眼鏡，小心翼翼地問：“葉小姐？”
葉九忽然睜開眼，笑了一下。
那名作者便怔住了。
“請問，可以開始了嗎？”她問。
葉九眉眼彎彎：“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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