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各種猜測
南宮适輕輕推開房門,生怕打擾到段潯, 他走路時再不復往常的大步流星, 而是躡手躡腳進來的。
小王爺緩緩走至牀前,輕聲對南宮洛璃道:“我聽程太醫說段潯脫險了, 這真是可喜可賀之事。”
他看了幾眼段潯後,又撤回目光,然後望向南宮洛璃, 瞧見對方眉宇間的疲憊之色,關懷道:“堂姐, 你一個人照顧段潯一定很累吧。我去府上叫幾個丫鬟來幫忙照顧。你放心,我一定會挑最細心體貼的丫鬟過來。”
“不用。”南宮洛璃淡淡道,“我可以照顧好段潯,這事就不用你操心。”
聞到南宮适身上散發出的煙味時, 南宮洛璃望了一眼小王爺,眉頭微沉:“你抽菸了?”
在旁人面前,小王爺擺出的是一副風流痞氣的公子爺模樣,可面對南宮洛璃時, 他身上的痞氣已極儘可能地收斂了。在這個世上,南宮适最怕的其實不是他父親北靜王, 而是堂姐南宮洛璃。
南宮洛璃生性清冷、不苟言笑, 南宮适從小便對這位堂姐心懷懼意, 不敢與其過分親近。再者, 長公主才華出衆, 世間鮮有匹敵者, 小王爺對她亦心懷無限敬意。這兩個因素一疊加,迫使南宮适不得不在南宮洛璃面前做出一副乖巧聽話的模樣。
他低聲回答道:“抽了幾小口。”
“你注意些,往後不要再抽了,傷身。”回想起方纔在醉仙樓中突如其來的刺殺事件,南宮洛璃又問了句,“陛下現在何處?”
南宮适如實回答道:“巡防營的正統領蘇浩,已親自率人護送陛下回宮。”
南宮洛璃點頭,話語間盡是褒獎之意:“陛下這次能夠順利脫險,多虧了有你,你表現的很好。”
“一般般吧。”南宮适笑了笑,“我沒出什麼力呀,就是腳底抹油跑得快,真正出力的是你們啊。特別是段潯,你看他都傷成什麼樣了。”
“這邊有我照料着,你去醉仙樓看看,這次刺殺事件極爲詭異,務必要徹查清楚。”
“好,那我去了啊。”一想到這些刺客將自己好朋友段潯傷得如此重,南宮适便心頭來氣,振聲道,“我一定會努力查出線索的。”
南宮适走後,房中煙味消散,瞬間又恢復沉寂。沒有雜音沒有喧囂,只有幽幽燈火。
夜格外寂靜,然而南宮洛璃心中卻依舊有波浪蕩漾。
段潯認識霍遇多年,二人間交情很深。霍遇曾救她性命,傳她劍招兵法,而段潯長相俊美,文韜武略,身上時不時露出幾分和霍遇相似的氣息來。憑藉這些可以推測出段潯和霍遇之間是何等的默契。
從這些天和段潯相處以來,南宮洛璃看得出這個人對霍遇深深的眷戀之情。長公主清楚地記得每次談到霍遇時,段潯眉宇間除了驕傲欣喜,還表現出其它複雜的情愫。
霍老太君病重時,段潯在病榻前說的那一番話,讓南宮洛璃深深爲之動容,覺得段潯是一個重感情知恩圖報的人。然而如今知曉段潯的真實身份後,南宮洛璃仔仔細細回想一遍,覺得有些不對頭。
霍遇已逝七年,魂魄不曾入夢來,故人或心有所屬。她和段潯親密無間,二人真的只是朋友情深而已?
南宮洛璃一時間陷入了無盡的猜測中。她雖然欣賞段潯,可倘若對方真是霍遇所愛之人,她和段潯間又該如何相處?長公主從來不是心思重之人,只是事情牽扯到霍遇,容不得她不多想。
給霍遇蓋上被子後,南宮洛璃離開牀邊,走向桌旁,緩緩坐下,揉揉有些酸澀的眉眼。經過今晚的一波三折,再加上剛纔心中徘徊了千百種猜測,她確實有些疲乏,很快睏意便襲來。手肘撐在桌上,以手托腮,輕輕閉上眼,小寐一番。
夜深人靜,唯有窗風呼嘯。
此刻的段潯經過一番診治之後,情況已有所好轉,嘴脣微動,不斷髮出囈語聲,聲音高昂激烈:“殿下……你快走……別管我……快走……”
南宮洛璃一頓,她向來淺眠,被段潯的囈語聲給吵醒了。將手從腮邊抽出,一攏裙襬,起身,朝段潯這邊走來。雖然她心情有些複雜,可聽到段潯的夢話時,還是有兩分感動的。
段潯聲音漸漸變弱,後面幾句囈語聲越發模糊,如同蚊子嗡嗡叫一般,聽不大清楚。
“殿下……我……我回來了……”
最後四個字聲音更是微弱,幾不可聞,沒能入南宮洛璃的耳中。
段潯和敵人經過一番慘烈廝殺,現在又身受重傷,這噩夢般的經歷肯定會影響她的心緒,說些夢話本也無可厚非。可如今她是傷員,若是整晚夢話連篇,便會影響休息,南宮洛璃希望她能睡個安穩覺。
考慮到薰香有靜心凝神的作用,於是燃起薰香,屋內香菸嫋嫋,伴段潯入眠。
剛纔小寐片刻,南宮洛璃的疲乏感已消除大半,如今被段潯吵醒,她已沒有睡意。待在這房中覺得有些沉悶,於是推開門,緩步輕移至屋外走廊處。
月色皎皎,散入人間,拂於欄杆。
晚風吹過,她混沌的思緒消散,人一下子變得清醒許多。現在有足夠的時間思考那些繁瑣的事了。
南宮洛璃覺得等段潯傷勢痊癒之後,定要找個機會,好好詢問下她與霍遇之間究竟是什麼關係?
其實在她心中,還是希望段潯和霍遇間只是朋友關係,這樣的話,她心中還是能好受一些的。倘若兩人是愛人關係,南宮洛璃雖心痛,可也能接受。
霍遇當年在白雪關,日夜與風雪爲伴,背井離鄉,心中難免孤獨寂寞。這時出現一個志趣相投的人,兩人心生愛意,也實屬正常。
月光下的南宮洛璃浮想聯翩,思緒又追溯到了七年前。
皇帝下了旨意,將她許配給霍遇。南宮洛璃在公主府的梳妝檯前理雲鬢梳妝,聽丫鬟來彙報此事後,心中是無比歡喜的,清冷的臉上露出了淺淺笑容。
可誰知少年霍遇聽聞此事後,心中惶恐不安,飛快趕往公主府來求見南宮洛璃。
公主放下手中的梳子,眉間有些許溫柔盪漾,細細看着少年霍遇。看着對方臉上滿是汗水的樣子,特意囑咐下人給霍遇拿一條手帕擦拭汗水,還給她倒了杯茶。
丫鬟很自覺地給兩人騰出單獨談話空間。
少年霍遇哪裏還有閒情逸致喝茶,推開杯盞,急切對南宮洛璃道:“公主殿下,哎,我有件不好的事要告訴你,陛下下了旨意要將你許配給我。您說,這可如何是好?我們得努力想辦法讓陛下收回旨意。”
霍遇雖然鍾情南宮洛璃,可也知道自己是女子,絕對不會給對方帶來幸福,何必害了公主殿下,因此忍痛說出這一番話。
少年霍遇並不知南宮洛璃也喜歡她,所以只天真地認爲,如果把這婚事退了,南宮洛璃便能解脫。
自己一個人心痛,好過兩個人受罪。
南宮洛璃聞言,明亮的目光一滯,瞬間被奪去了光彩,她並沒有出聲,依舊仔細望着少年霍遇。嘴脣緊抿,指尖不經意間鑲嵌到了掌心中。
掌心間傳來一陣又一陣疼痛感,肌膚的疼痛,又怎麼抵得過心口創傷呢?
心字已成灰。
南宮洛璃終於不再看霍遇,緩緩垂下眼眸,過了許久許久,從有些泛白的嘴脣中咬出一個字:“好。”
這個字真的如同是千萬支利箭,一根一根將她的心□□穿,疼得肝膽俱裂。而這個持弓射箭的人正是霍遇。
能有什麼辦法?自己喜歡的人放箭,再痛也要忍受着。
情這一字,原本就無解。
少年霍遇並不知南宮洛璃此刻正受着痛苦的煎熬,倘若知道一定會捶胸頓足拍死自己。見南宮洛璃說出了這個好字,霍遇接嘴道:“公主殿下,那我這就進宮去懇求陛下,讓他收回旨意。”
南宮洛璃突然間感到心力交瘁,只淡淡道:“嗯。”
霍遇也不耽擱時間,撒腿就跑,立刻進了皇宮,找到先帝說明來意。
先帝正在優哉遊哉喝茶,聽了霍遇所說的話,臉色大變,茶杯中的水都要抖出來了,連忙放下杯子,凝重問霍遇:“你是說,你不想和洛璃成婚?朕看你們不是關係挺好的嘛?”
霍遇心道:我確實挺想和公主殿下成婚,可是拿什麼去結啊?如果陛下您知道我是一個女子,估計要分分鐘把我拉去殺頭吧。
先帝又問:“那洛璃是什麼意思?”
南宮洛璃即便是在自己父皇面前,也不會表露出自己的心意,把所有感情遮掩的嚴嚴實實,不讓外人窺探一分一毫。
“公主殿下也不中意我。陛下您誤會了,我和公主殿下只是好朋友而已。”霍遇違心道,低下頭來,不敢對上先帝那雙洞察一切的眼睛。
先帝這下也迷糊了,雖然南宮洛璃並不怎麼在他這個父親面前表達心意,可所謂父女連心,他還是能感受到女兒心意的,他分明覺得女兒是喜歡霍遇的。
然而先帝現在又從霍遇口中聽到了另外一番答案。皇帝畢竟是個大男人,處理國政還好,處理這種涉及到感□□的問題非常不上手。這個時候他需要求助皇后,可皇后在昨天已經去護國寺上香禮佛了,需要十日才能返回宮中。
恰在此時,一道八百里加急的奏摺從邊關送至奉孝殿,打亂了先帝和霍遇之間的對話。
先帝急忙打開奏摺,頓時嫩了,用最快的速度將奏摺內容通讀一遍後,然後一本正經對霍遇道:“霍遇你和洛璃的事暫且壓後,現在不是討論這事的時機。奏摺上說,摩耶王突然率十萬士兵進攻,白雪關的防線快要抵擋不住了。”
少年霍遇迅速整頓心情,對先帝拱手:“陛下,我這就帶兵前往白雪關抗敵。”
皇帝深深看着霍遇,猶豫了一番後道:“你剛東征回來,沒有好好休息上幾天,朕還是讓其它人帶兵前往吧。”
“邊境尚存危機,臣怎敢言勞累?願親自掛帥,帶兵出征,不將西夏人趕出白雪關,絕不回宣京!”
就這樣,霍遇辭別先帝走出皇宮,迅速點兵納將。她的退婚之事由此耽擱了下來。
如今的南宮洛璃再次回想起這一段往事來,心中感慨萬千,不知是覺得悲傷還是該覺得慶幸。因爲正是由於這道敵軍入侵的奏摺,她才勉強保住了自己是霍遇未婚妻這個頭銜。
南宮洛璃忽然間笑一聲,夜晚寂靜,將這孤獨落寞的笑聲襯托了出來。
“霍遇,我喜歡了你整整十二年,你從未迴應過我。從前不會,以後更不會了……這輩子都不會了。”
中宵轉側立西樓,心是白人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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