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天青烟雨
《金陵有個小舅舅》最新章節第4章天青烟雨
今时今日?
月白色衣衫的男子闻言倒纳罕了,长眉微微一挑,望住了那人。
烟雨有些紧张,心不免就悬了起来。
他穿雨雾青的道袍,一身山间燕居的清矜模样,执筷箸用餐时,一点声响都无,教养规矩刻入了骨子裡。
那人话虽如此,筷间那块东坡肉却也只在齿间吃了一口,這便轻轻搁下了箸。
他微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入席。
烟雨甚少见外男,更不提眼下站在這儿已有几息的功夫了,她原就是眼巴巴地看着他,此时见他示意,就有些慌张。
“多谢您了,我是姑奶奶家的孩子,您救了我,赶明儿让我娘亲登门谢谢您……”她一边想着一边儿說话,本来觉得自己很有條理,可当他的视线微微移過来,落在了她的眼睫上,烟雨的脑中就嗡的一声,乱成了一锅粥。
“我不是故意闯過来的,方才坏人追我,把我的丫鬟也弄丢了……”她语无伦次地說着话,想起青缇时,声音就哽咽起来,“他们骗我,他们拿我娘亲来骗我……若是我娘亲晓得,该要心疼地哭了。”
她說着话,眼底就生出了一层浅浅的水雾。
纯澈清透的女儿家,在山林间的闺阁裡长大,心思纯净地像個孩子。
眼前人却并沒有半分不耐,一双干净而敏锐的眼睛,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倾听。
被這样温和的眼神望着,烟雨沒来由地生出了几分勇气。
她看了看一旁月白色衣衫的男子,再望了望连绵的山居木屋,忽然远远儿瞧见了木屋的侧方,有两队护卫悄然站着。
烟雨想到了话本子裡說的那些传奇故事,忽得有些怕——该不会误入了什么密谋现场吧。
“打扰了您二位吃酒,是我的不是。我還是小孩子,什么都不懂。”她拧着眉头,分辨了几句,“您就当我是個豆子,现下就要咕噜咕噜地滚走了……”
她的话音刚落地,那月白色衣衫的男子忽得就笑出声来了。
他這一笑,烟雨顿时就懊恼起来了,偷眼去看眼前的男子。
他虽不笑,可眉眼却生出了几分暖意,他嗯了一声,回身扬了扬手,立时便有一位长随模样的男子跑過来。
“去寻她的丫鬟。”他顿了顿,问向烟雨,“叫什么?”
他的声音有如雨打清叶,委实动听,烟雨一瞬忘记了他问什么,局促地交握住了双手,“我叫盛烟雨,雨過天青云破处,直等烟雨做将来——就是那個天青色要等的烟雨。”
眼前人却笑了,虽那笑意只在眉间眼上氤氲,却当真是笑了。
烟雨不明白,以为他是不解這句诗词,讷讷地看向他,忽然眼前一亮,“您身上這件就是天青色……”
那月白色男子也笑着扶额,“原来以宁兄今日要等的,竟是這位烟雨姑娘。”
烟雨闻言,像是耳边敲起了黄铜大镲,嗡的一声荡开来。
“不是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她连连摆手。
眼前人却浅笑了一声,摇了摇头。
“我问你的丫鬟,叫什么。”
烟雨啊了一声,五雷轰顶,待反应過来,恨不得脚下有個洞,好让她钻进去。
她绝望地抬起眼睫,垂头丧气地說道,“叫青缇。個儿高高的,穿了鸭黄色的上衫,蜜柑色的裙子……扎了两個丫髻,上头别了一個小小的红荔枝。”
红荔枝?
那人长眉微扬,眸中现出了一点儿笑意,“听起来很好吃。”
随在他身后的长随听明白了,领命而去。
烟雨就放下心来,认真地同他解释,“是用绒线做的荔枝发饰……”
那人嗯了一声,自石案上捡起了一枚红黑的小小物件儿,问向她。
“這個也是?”
烟雨定睛看過去,吓了一跳,一手就抬上去摸了摸自己的发髻,发现头上的发饰不在了。
“是七星瓢虫……”她讷讷地說着,伸出了小手,“是我的。”
那人将发饰轻轻搁在了烟雨的手心,倒是有几分好奇了。
月白色衣衫的男子却很稀奇,问道,“寻常姑娘家总要戴花儿,你這小姑娘倒可爱,做了個七星瓢虫在头上。倒是惟妙惟肖的。”
烟雨听他夸赞自己,心裡也高兴,拿着七星瓢虫指给他们看。
“翅膀是用红色的绒线打底,黑色的绒线一点儿一点儿逢上去的。因为太小巧,所以做起来可费事了。”
那人听的很认真,烟雨就觉得心裡很鼓舞。
月白色衣衫的男子在一旁赞道,“七星瓢虫劝七星,倒是有富甲天下的寓意,很好很好。”
烟雨做七星瓢虫,却有不一样的想法,听见月白色衣衫的男子這般說,眼神就有些跃跃欲试的意味。
那人似乎注意到了,望住了她。
烟雨受了鼓舞,小声儿說,“我娘亲說,七星瓢虫专吃偷吃瓜果蔬菜的蚜虫,是個好的……”
夜色渐渐深浓了,有侍女過来加了几盏灯,溶溶的灯色下,烟雨看见他的眉眼清澹,那双澄澈的眼睛望着她,并不像是不耐烦的样子。
可烟雨却沒来由地紧张起来,她挠了挠自己的额角,局促地說,“我要走啦,娘亲一定很着急。若是惹她生气可不得了。”
她向着二人行了個礼,又问了一声儿,“可否告诉我您的高姓大名,该日好来感谢您。”
那人還未及言声,月白色衣衫的男子在一旁笑道,“你是顾府的姑娘,怎会不知道他是谁?”
烟雨霎了一霎眼睫,有些懵然,“我住在山上,不怎么下山。对不住,我不认识您。”
那人一笑,眉梢眼角便带了几分温和。
“不必客气。”他扬了扬手,立时便有护卫上前,向着烟雨行礼道:“属下护送姑娘回去。”
烟雨有些怅然若失。
他似乎并不想告诉自己,他叫什么名字,所以忽略了過去。
她有些懊恼,疑心自己当才是不是话說多了,這般想着,面上就有些失落之色。她心不在焉地向着二位行了個礼,慢慢儿地跟着护卫走了。
回去的路同来时不一样,烟雨来时,慌不择路,穿過了好几個月洞门,回去时,那护卫引着她开了一扇门,一路开阔地,慢慢地就走回了河清园。
顾南音正侯在月洞门前,一脸的焦急,见烟雨回来了,直吓得上前搂住了她,“我的乖儿,可教娘亲吓坏了。”
见了娘亲烟雨就掉眼泪了,埋在娘亲怀裡哭了好一会儿,還沒开始叙說方才的奇遇,娘亲已然牵着她的手,气呼呼地往前走了。
“青缇回来了,娘亲叫她去還礼去了!什么腌臢物件儿也来脏我的眼!”她脚步不停,牵着烟雨,飞一般似的,“那顾珙真不是东西,竟找人哄骗咱们,明儿娘亲一定去讨個說法!”
烟雨止住了掉眼泪,跟在娘亲身后一路小跑,“娘亲别气,有人搭救了我!我還說要您去登门道谢呢!”
闻言顾南音脚步略缓了下来,迟疑了一会儿,“方才娘亲急的团团转,差点掀了桌子闹将起来。后来有人来通传报了平安,蘅二奶奶倒把那护卫给认出来了,竟是西府六爷身边人。”她停下脚步转過头,问向小女儿,“可是這么一回事?”
烟雨连连点头,匀了匀气,一鼓作气地同娘亲說,“我也不晓得是不是。那個大人长得可好看了,說话的声音也温柔,就像小溪水一样清澈好听……顾珙看见了他就像是老鼠见了猫儿,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儿,灰溜溜地跑了。”
顾南音听着女儿雀跃的话语,只觉得打心底松了一口气。
“不管是不是他,也算是遇上了贵人。”她若有所思,心裡還是不舒坦。
烟雨听着娘亲說着說着沒了下文,挽着娘亲的手臂又问,“我跟他說,我娘亲会登门道谢的,您去不去嘛!”
顾南音听着女儿不谙世情的话语,一股心酸浮上心头。
高天上的星子,不会懂山间小溪的愁苦。若当真是西府六爷搭救了一把女儿,大约也是随意之举,說不得人家都不放在心上了,她若是巴巴地谢上门去,岂非自找难堪?
“你跟娘亲說說,那個人有沒有告诉你,他的高姓大名?”顾南音脚步慢了下来,仔细问道。
烟雨拧住了小眉毛,有点低落,“我问了,可他沒有回答。”
顾南音轻轻叹了一息,拍了拍女儿的手,“现如今你還想不想出去?去石城关外,去挹江门外?或者去广陵?”
這是烟雨心心念念所想,此时听娘亲這般问起来,眼睛裡就有神采了。
“自然是想的!”她把方才的遭遇抛至脑后,喜滋滋地向娘亲說起来她的宏远目标,“若是回广陵最好,余下的银钱,咱们开一间做头面的肆铺好不好,我现在能做好多种小动物、小水果,您记不记得前几日,我把小蝴蝶给研究明白了……”
顾南音的耳边听着女儿稚气的话,思绪却飞远了。
今儿蘅二奶奶为什么這么着紧地邀她去?竟是为了保媒拉纤!
說是那程阁老的亲外孙子程务青,今年刚满了十八岁,一直在顾家族学务本书院读书,大约是某一日窥见了烟雨的真容,回去就害了相思病,竟寻死觅活地要家裡人上门提亲。
若真如表面上看来,這程务青论家世背景,倒是個绝佳的良配,可全帝京的高官权贵,谁人不知這程务青是個彻头彻尾的混蛋?
不過十八岁,房裡就已经有了四五個通房丫头不說,平日裡又和一帮帝京的纨绔公子厮混,狎妓喝酒不說,還到处滋事,以至于臭名远扬,知根知底的人家谁都不愿意同他结亲。
蘅二奶奶竟为這等人保媒,其心可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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