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梦绕云山
《金陵有個小舅舅》最新章節第5章梦绕云山
顾南音一宿沒睡,望着窗子外的天生万物,慢慢地从静深裡醒转。
深宅大院裡過活,靠的是小心谨慎。波折也有,却不致命,這十年倒也這么過来了。
眼瞅着烟雨大了,娘两個手裡又存了些银两,未来正可期的时候,却似乎有更大的麻烦找上了门。
昨儿那样凶险,追根究底怪她顾南音太過天真。
烟雨大了,到了该成婚的年纪,又有着不俗的样貌,各路妖魔便都围上来了。
昨日,她原本是想同蘅二奶奶一道儿,去拜见自己的嫡母二老夫人。哪知這蘅二奶奶将她邀进了花厅,一句寒暄都沒有,便說起了程务青的事,被顾南音寻了個借口回绝之后,蘅二奶奶当时就恼了。
“当年姑奶奶大归来家,闹出了不小的阵仗,若不是你二哥哥疼你,姑奶奶這会儿该是在家庙裡敲木鱼吧。”
“你是顾家的姑奶奶,家裡养着你,也是该的,可那孩子呢?她一不是你肚子裡出来的,不是咱们顾家的血脉,二又来路不明,谁知道根上是什么人?”
“咱们顾家自己個儿亲生的女儿,尚要遵从父母的安排,家族的意愿,同交好的世家联姻。如何到了你這儿,竟三言不听,二语不应,直接回了我,当真是有些不知好歹了。”
顾南音生了一张温和娴雅的面容,性子却是极为坚毅的。她自知得罪不起自己這位二嫂子,却也绝不会允许歹人左右烟雨的婚事。
“父母的安排,家族的意愿……”顾南音轻声重复了一下這两句话,方才点头称是,“二嫂說的沒错。金陵府衙门的户籍册子上,烟雨的父母亲长一栏,明明白白写着,母亲乃是顾南音。至于家族的意愿——”
顾南音顿了顿,“顾家百年望族,自不会容许养女入族谱,所以我儿烟雨,自然不必遵从顾家的意愿。”
蘅二奶奶同顾南音沒什么来往,原以为一介庶女,又是大归来家的尴尬身份,哪裡敢不听从?却沒料到這般伶牙俐齿。
“瞧不出来姑奶奶這般傲气。”她冷哼一声,将先前伪装出来的亲善扯下,冷冷道,“看来今日竟是我多事了。程家那样的人家,能瞧得上那孩子,是她的造化——一個孤女,又是個柔弱的,即便是咱们府裡长起来的,想做官宦人家家裡头的正头娘子,怕是做梦……”
顾南音气的心口疼,面上却仍旧带了笑。
“既是這样好的人家,二嫂子膝下三個女儿,何不选一個去联姻?您說的对,我儿烟雨福薄,匹配不上那样的好人家。”
蘅二奶奶被噎了個半死,面上一时青一时红,好一会儿才压下来一口气,冷冷道:“姑奶奶心比天高,二嫂盼着有好信儿的那一日。届时,你那孩子被一抬小轿抬进哪家小门时,二婶娘为她添妆。”
一抬小轿抬进小门,這是在咒骂自家女儿烟雨要给人做妾呢!
顾南音胸中怒火熊熊,面上勉强压住了,不动声色地站起身告辞。
昨儿蘅大奶奶恶毒的话還在耳畔回响,顾南音怄了一夜的气,险些要气死過去。
她再也睡不下了,起身由云檀侍候着更衣,见青缇過来,又问起烟雨起身了沒。
斜月山房就這几個人,云檀和青缇都是打小就一直跟着顾南音,最是亲厚不過的。青缇为顾南音摆了几样早点,轻声细语回道,“姑娘昨儿睡的不安稳,迷迷瞪瞪的醒了好几回。”
顾南音昨夜哄着烟雨睡下,的确察觉到了女儿眼睛裡的惧意。她叹了一息,叹了口气:“顾珙的事一日不解决,濛濛就多担惊受怕一天。昨儿叫二嫂给坑了,今日我直接去找二老夫人去,若她不管,我便去找二老爷,我看到底谁管!”
她饭也吃不下了,站起身道,“今儿把门插紧,谁来也不能开。一时姑娘醒了,芳婆护着她往芩娘子那裡去,早些回来。”
芳婆应了一声是,问起来,“芩娘子說什么都不收姑娘的束脩,一时老婆子做些点心带過去。”
顾南音嗯了一声,這便起身出了门子。
顾南音走了沒一会儿,烟雨就醒了。
如她這等年纪的小姑娘,最是爱睡不醒的,可烟雨不同,入睡难,睡后又常惊醒,偏她醒后又不哭不闹,只拿一双黑亮的大眼睛望着屋顶的横梁,瞧着怪让人心疼的。
青缇悄沒声息地进来,看姑娘下了床,洗漱過后只穿了一身素白的明衣托腮坐在窗边,对着外头的天光望呆。
“姑娘昨儿睡的不好,芳婆给您煮了一小盏黄芪天麻汤,趁热喝了养神。”
烟雨乖乖地接過小盏,轻轻吹了吹,小口小口地喝下去了。
“好苦。”小美人皱起了一张小脸儿,好一会儿才缓過来,“娘亲呢?她說今儿要给我买大麒麟阁的牛皮糖的呀。”
青缇比烟雨大不上几岁,此时被姑娘吃苦头的样子可爱到了,笑着拿帕子为姑娘拭了拭唇角,“姑奶奶去二房了。芳婆家的窦筐一早就去给姑娘买去了,估摸着午间能回来。”
沒有糖润口,烟雨苦哈哈地抿了抿嘴。
入了梅的金陵,晨起时的天永远是雨雾青的颜色,若是烟水气升上来,天色就会再淡上几分。
烟雨望着窗外清浅的天光,不免想东想西。
昨儿那位大人,是不是娘亲說的那位宁舅舅呢?
她也见過二房的两位舅舅,二舅舅蓄着胡须,样貌算是周正的,可言谈举止却老气横秋。五舅舅比娘亲小一些,如今也有三十岁了,五官算是漂亮的,可惜额前少发,又是個五短身材,瞧上去像個弥勒佛。
可那人不一样呀。
他分明比她大不了几岁,眉目清澹的像是一副画,认真听她說话时,唇边含了一点笑,温和又清雅。
她說孩子气的话时,他的眼神裡也沒有半分嘲弄,反而很认真的在听,反而是他旁边的那一位大人,笑了她好几声。
烟雨托着腮想了半天,青缇端了早点,哄她吃些。
“姑娘想什么呢?”
今日早点是两個麻团,一碗小馄饨,倒是烟雨爱吃的,她慢慢儿吃着,回着青缇的话,“……你說,我瞧上去像小孩子么?”
青缇闻言笑了,“姑娘十五岁了,自然不是小孩子。但還是個小姑娘。”
烟雨哦了一声儿,把麻团儿咬了個小小的缺角,“芩夫子都把染色的诀窍告诉了我,显然是觉得我稳重。”
青缇在一旁悄悄地笑了。
芩夫子是西府請回来的老师。听闻很久以前做過宫裡的夫子,专门教授公主们琴棋书画,到老了,被西府請回了家,住在两府交界处的花园后座,叫做“烟外月”的小筑裡,专门为东西府的女孩子们,教授六艺。
這样的好机会,烟雨自然是沒资格的。只是她运气好,三月前在山上捉蛐蛐儿时,正遇见芩夫子收集花露,两人相谈甚欢,倒成了個忘年交。
得知烟雨喜歡用绒线做些昆虫鸟兽,恰巧芩夫子是擅丹青的高手,便常指点烟雨一些调色的技巧。
早点吃罢,烟雨略略休整了一下,自抽屉裡拿了一小筐自己做的玩意儿,捧在手裡,便由芳婆护着,慢慢往“烟外月”而去了。
下山的路上就听见了一阵儿响亮的蝉鸣。
烟雨有点好奇,走到路边的树上,果见湿漉漉的树干上趴着一只蝉。
“才入了梅,蝉就出来了?”烟雨踮着脚看那只蝉,它透明的翅膀像是被雨露打湿了,有些蔫儿的样子。
芳婆也過来看,“江南热,今年入梅又晚,這知了怕是算错了时辰,提前爬出来了。姑娘瞧它垂头丧气的也不叫,怕是被雨打了活不长了。”
烟雨就捏着它的背,把它搁在了小筐裡。
“放我小筐裡歇一歇,說不得一时就生龙活虎起来了。”她端着小筐,慢慢往下走,“我還沒做過知了呢!若是它不行了,我就依着它的样子,做一只知了戴头上。”
芳婆子见怪不怪了。
自家姑娘生了一副柔弱样子,可喜歡的东西却稀奇古怪,蝴蝶蜜蜂都還算是可爱,近来瓢虫蛐蛐儿也爱上了。
今日更离谱,竟要做個知了头上戴。
从山上一路往下,将将走上往花园子去的甬道,便见迎头来了一行人,为首之人着了一身青色的官服,身形高大俊逸。
烟雨心中一跳,脚步就缓了下来。
来人正是昨夜那一位,西府六公子,新入阁的阁臣顾以宁。
烟雨停步时,他正看向她,深邃的眼睛裡却不似昨夜的温和,眼神老辣,视线凌厉。
他大约是刚下朝回来,身后跟着的人皆着官服,個個都是高大如山的形貌,不知情的,怕是会将他们认作武人。
世上哪裡有這样的机缘,昨夜将将见過,今晨却又狭路相逢了。
烟雨的心擂鼓一样,面颊也烫烫的,她端着小筐怔在原地,一旁的芳婆子早跪在了地上,還不忘一只手扯了扯自家姑娘的裙角。
他那令人寒入肌骨的视线,只在烟雨的面上轻轻一過,旋即便挪开了,似乎像是不识得她,也不记得她。
烟雨一霎就沮丧起来,說不上来为什么。恰在這时,她手裡的小筐布筐裡,却响起了一阵儿高昂激越的蝉鸣,直叫的烟雨后背一瞬起了细细的栗。
她慌的拿手去捂那只活過来的蝉,紧张地向正飒沓而来的他看了一眼。
這一眼却正撞上他的视线,他却微微顿住了脚步,望向她的眼睛裡便有了几分若有似无的笑。
烟雨的心登时就停跳了几拍,她把手裡的小筐捧起来,结结巴巴地向他解释。
“知了在這裡,不在我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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