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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裡等了這么久,怎么沒告诉靳恒你被朕請到了這裡?”
皇帝怎么会知道他沒有回复靳恒的信息?
晏殊青心裡闪過诧异,接着马上意识到皇帝恐怕在沒进這间屋之前就已经开始了对他的考验,而他的表现又是否让這位“天子”满意,却一时无法分辨,一颗心不由自主的提了起来。
半跪在地上,他半伏着身子,恭敬的說,“陛下此前并沒见過臣,如果想让靳恒知道這件事,肯定不会单独宣臣一個人进宫,更不会在刚才让他一人独自离开,所以臣不能回他的信息。”
皇帝听完這话顿时一笑,看着晏殊青的目光也露出了几分满意的神色,“你小子倒是机灵,但你知不知道擅自揣测圣意可是大忌。”
听完這话,晏殊青也不禁一笑,勾了勾嘴角,“臣只是以为陛下比较喜歡听实话,而且臣要真像陛下說的這么机灵,能一下子猜透您的心思,也不必在這裡忐忑不安了。”
皇帝莞尔,“忐忑不安?怎么,难道你很怕朕?”
晏殊青如实点了点头,皇帝颇有兴味的看着他,“为什么?朕难道有昨天那只烈龙凶残嗎?”
這话把晏殊青给问住了,他下意识的摸了摸鼻尖,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說,“……您沒有那只烈龙凶残,但您是靳恒的舅舅。”
說完這话,晏殊青自己都觉得有点尴尬,脸上微微有点发热,对面的皇帝却直接哈哈大笑起来。
“所以在你眼裡靳恒的舅舅比烈龙還可怕嗎?你這孩子還真是有趣,难怪能跟靳恒那臭小子看对了眼,不過你放心吧,即便朕是靳恒的舅舅,昨天你也救了朕一命,现在你可是朕和军部不少人的救命恩人呢。”
最后几個字他說得意味深长,那双与靳恒极其相似的深邃眼睛半眯着,眼角苍老的纹路簇在一起,露出颇为慈祥的神色,完全与方才那個杀伐决断开枪打人的王者大相径庭。
可他越是這样越让晏殊青感到一丝不安,丝毫不敢放松警惕,诚惶诚恐道,“昨天事发突然,臣恰好身旁有能开的机甲,這才赶上了时机,其实就算沒有臣,在场這么多的同僚兄弟也一定会护陛下周全,臣只是捡了個大便宜。”
“话可不能這么說,别人会怎么做是别人的事,而朕和在场這么多人只看到了你一個救命恩人。”
說着皇帝指了指自己旁边的位置,笑着說,“有话先坐下再說吧,你不必紧张,今天朕把你宣进宫,只是想见见自己外甥的对象,顺便跟你随便聊聊而已。”
如果只是为了见自己一面,又为什么要避着靳恒?“随随聊聊”這四個字到底是什么意思可真的太难判断了……
晏殊青不好再說什么,压下心裡复杂的情绪就坐了下来,皇帝也果真沒有难为他的意思,轻松的跟他聊起了家常,问了几個无关痛痒的問題,晏殊青全都如实相告之后,他端起一杯光脑帮他自动续得热茶,轻轻地啜了一口,随意的问道,“听說你和靳恒是军校的同学?”
晏殊青点点头,“对,我們是同级同班。”
“這么說你们当时就在一起了?那算算時間也不短了,至少五六年了吧。”
晏殊青被這话狠狠呛了一下,顿时脸上一红,虽然现在他把靳恒追到了手,但也无法想象五六年前两個人那么水火不容的情况下,在一起会是個什么画面,更何况在一個身份如此尊贵的“长辈”面前讨论這种事情,实在是太尴尬了。
想到這裡他下意识的摆了摆手,“沒、沒有,我們是三個月前登的记,之前只是普通的同事。”
“哦?”
皇帝微微的眯起了眼睛,“竟然只有這么短時間嗎,看你们在外面沸沸扬扬闹得那么大,我以为至少在一起很久了呢。”
這话他說的意味深长,虽然脸上仍然带着笑意,却让晏殊青心裡陡然一紧,知道该来的终于還是来了。
见他沉默,皇帝挑了挑眉毛,“怎么突然不說话了,难道朕說的不对?”
“這几天哪怕是在這皇宫裡,朕都能到处听到你们两個人的名字,如今你们也算是人尽皆知的大红人了,哪怕平时那些不关注军事领域的人,恐怕也知道军部有两個谈恋爱的军官了,晏殊青,你這几天可真是让军部大出了一把风头,对此你有什么解释?”
最后几個字說出口的瞬间,皇帝的眸子陡然阴沉下来,晏殊青不禁暗自苦笑一声,心裡那块一直悬着的石头反而落了下来。
他就知道皇帝避开靳恒把他单独约在這裡,還让他在幕墙后面看了那么久的好戏,绝对不会仅仅是跟自己聊聊家常而已。
起身站起来,他单膝跪地行了個大礼,垂下头說,“臣无话可說,也沒什么可解释的,因为臣個人的私事牵连了一整個军部,的确是事实,臣愿意一力承担。”
“一力承担?军部的名声已经毁了還能怎么承担?”
皇帝似笑非笑的瞥他一眼,不紧不慢的沉声道,“如今只是因为你服从者的身份,军部就受到民众這么大的质疑,要是让他们知道靳恒为了你甚至不惜滥用职权,造成一死三伤的后果,你說民众会怎么想军部,怎么想朕這個皇帝?”
晏殊青的胸口剧烈的起伏了几下,睫毛微微的颤了颤,舆论掀起轩然大波的时候他就已经料到自己早晚逃不過這一劫,所以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就等着收军部下达的处罚令,可他沒想到真正处罚他的人会变成皇帝,這让他心裡多少有些难受。
难受的不是自己即将面对处罚,而是沒能跟靳恒的家人好好相处,就带来了如此多的麻烦。
闭了闭眼,他深吸一口气,“臣愿意自动請辞,永远离开军部,如果這样還不够的话,陛下還可以把臣送进监狱或者……或者直接崩了臣的脑袋。”
皇帝眯着一双漆黑的眼睛,一扬眉道,“不趁着现在朕還沒下令之前开口邀個功?毕竟昨天你救了朕的命,你有什么請求先提出来,朕不会连這点颜面都不给你。”
這话让晏殊青翘了一下嘴角,“我只做了自己认为对的事情,跟对象是谁无关,就算昨天被烈龙攻击的是平民百姓,我也会毫不犹豫的站出来,如果只是因为我救的人是皇帝就有了功劳,那我刚才也不用怕您了是不是?”
放下心裡的大石头之后,他反而变得坦然,笑起来的时候,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甚至带了些跟年龄不符的孩子气。
皇帝看了他良久,慢慢的站起来,一步一步的走到他跟前,居高临下的盯着他的脑袋,掏出了腰间的枪。
冰凉的枪管下一刻抵到了晏殊青的脑袋上,冰凉的触感让人本能感到头皮一阵发麻。
晏殊青已经很久沒有被人用枪指着脑袋過了,就算以前有過,最后也全都咽气了,而现在恐怕是他這辈子最后一次被人抵住脑袋了,而他却永远不可能反抗。
心裡意外的平静,连他自己都有些诧异。
皇帝盯着他神色依旧的样子,半眯着眼睛露出危险的笑容,“刚才你在這间屋子裡想必已经看到了,就是這把枪打碎了王重山的肩膀,现在只要朕按下扳机,你也会变得跟他一样,只不過他碎的是肩膀,你碎的是脑袋。”
晏殊青這会儿才明白,皇帝之所以让他留在這间屋裡,除了让他亲眼看看王重山的下场以外,其实也在用這种方法给予他同样的震慑。
可是他有些不明白,为什么皇帝要杀他?虽然君心难测,皇帝做任何决定都很正常,但他难道真的只是因为自己败坏了军部的形象就要杀了他给全国人民一個交代嗎?
保险栓“咔擦”一声打开了,微弱的气流冲到皮肤上,引起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這时只要皇帝的食指轻轻一弯,他這條小命就沒了。
“本来朕沒想动你,只不過今天听到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听說你是個变异的服从者,现在還是亚希国紧追不舍求而不得的‘实验品’?”
這话一出,晏殊青心裡瞬间有了答案,嘴角露出一抹苦笑,原来如此……
亚希国既然能对他出手一次,就肯定還有后招,而与其日日都陷在被敌军取走基因的风险之中,不如先下手为强宰了自己這個苍剑未来最大的“安全隐患”,到时候尸体都被烧毁了,就算再前沿的科技也提取不到他的基因碎片。
而皇帝刚刚处理掉王重山,哪怕是靳恒也不会怀疑到他身上,到时候只要把责任一撇,不仅能给军部一個交代,還永绝了后患,真是一箭双雕一劳永逸的好计策。
想通了這一层,晏殊青知道自己今天是绝对不可能活着走出去了,只是可惜死到临头,都沒能回靳恒的那最后一條信息。
想到這裡他心裡一阵尖锐的疼痛,下意识的攥紧无名指上的戒指,沒有再說一句话,艰难的闭上了眼睛。
盯着晏殊青献祭一般豁出去的表情,皇帝沉默了许久才低声开口,“晏殊青,朕再给你一次机会,只要你开口求情,朕今天就不会要你的命,君无戏言。”
晏殊青闭着眼勾了勾唇角,却最终沒有再說一個字。
如果皇帝下了杀心,再邀功也是死路一條,何况如果他是懂得邀功求赏的人,就不会走到今天這一步。
食指皮肉与扳机摩擦时发出的声音在這一刻突然变得那么刺耳,“砰”一声巨响传来。
晏殊青一下子摔在地上,皇帝的枪口冒出缕缕余烟。
预想中的剧痛沒有传来,晏殊青甩了甩被气流冲撞的有些发晕的脑袋,撑着身子半坐起来,愣怔了一下才意识到皇帝放的竟然是空枪!
倏地一下抬起脑袋,对上皇帝那双玩味的眼睛,“怎么,被吓傻了?”
“您怎么……”晏殊青露出惊愕的表情,他怎么可能沒有杀自己?
“吓唬吓唬你罢了,你這傻孩子還真信?”
皇帝失笑起来,方才脸上山雨欲来的阴沉彻底消失不见,满眼都是笑意,看向晏殊青的眸子越发的欣赏,甚至纡尊降贵的亲自走到他身边,把他拉了起来。
直到站起来,晏殊青還处在混乱之中,对上他疑惑的双眼,皇帝嘴角的笑容更甚,“靳恒那臭小子沒挑错人,虽然你也是块硬骨头,以后保准要跟那臭小子杠上,但他那臭脾气就是欠人收拾,以后有個厉害对象倒是让朕放心了。”
“刚才您……只是试探我?”晏殊青张了张嘴,终于有点懂靳恒把扭曲的脑回路是继承了谁,否则作为一国之君有谁会拿开枪這种事开玩笑!?
皇帝不置可否的挑了挑眉,端起杯子啜了口茶,上下打量了晏殊青一会儿才开口說道,“說实话,一开始朕在媒体上见到你就不甚满意,长成你這样,靳恒那块冰疙瘩怎么可能降得住?况且长得不安分也就算了,還這么能作妖,才几天功夫就把外头闹得鸡犬不宁,如果早知道這事,朕绝对不会同意你们结婚。”
“所以在外面疯传你毫无本事全指望靳家上位的时候,你突然救了朕一命,這让朕不得不怀疑,這是不是你亲手策划的好戏。因为時間实在太過凑巧了,好像专门就是做戏给朕和所有人看一样,果不其然,第二天你的风评就好了许多,這让朕更加坚定了這個想法,而你既然能策划這么一出好戏,肯定不会只满足于此,所以今天朕特意把你宣进宫,不仅是想亲眼见见你這個人,更是主动给你這個机会,等着你的下一步棋。”
听到這裡,晏殊青微微吐了口气,所以刚才他但凡露出一丁点邀功求赏或者恐惧害怕的神情,现在恐怕都已经变成一具尸体了吧?
后背细细密密的沁出一层汗,他沒想到自己昨天下意识的反应,落在别人眼中竟然会有這么多潜台词,這让他不由庆幸自己是個“一條路走到黑”的臭脾气,如果是個圆滑变通之人,這会儿真的连小命都保不住了。
想到這裡他不由勾了勾嘴角,抬头笑着的回视皇帝,“那陛下就沒怀疑臣现在這样子也是装出来的嗎?臣既然這么有手段,沒准连您的脾气也早就摸清了。”
“既然早就摸清了,进门的时候你還怕什么?别以为进门的时候朕沒看到你差点把终端摔在地上。”
一句话被皇帝戳穿,晏殊青的脸瞬间红了,非常不自然的抓抓头发,有种瞬间挖给坑把自己埋进去的冲动,這老皇帝未免也太老奸巨猾了,连這么细微的反应都能被他看见!
他這幅样子,引得皇帝哈哈大笑,越发觉得這小家伙有趣起来。
等到他笑得快把晏殊青整個人煮熟的时候,才敛起笑容正色道,“今天你如果让朕失望了,王重山就算朕回报你昨日救命之恩的礼物,但现在只处理掉一個王重山已经不足够解决眼下的問題,所以朕打算送你份薄礼,也算给你和靳恒那臭小子的新婚礼物。”
說到這裡,他顿了一下,脸上的笑容消失又变成了深沉内敛的样子,一双漆黑得眸子半眯着,一字一句的說,“朕已经知道当初王重山肆意打压你,让你不得不委身在机甲维修科裡的事情,按理說帮你官复原职甚至再升两级也沒有問題,可现在你也清楚自己不是执剑者了,有些事情就算是朕也无能为力。”
“军部和法律规定摆在那裡,朕不可能让一個服从者重新回到前线部队,继续当個手握实权的军部少校,如今所有人的眼睛都盯在你身上,而你变异的基因又被帝国虎视眈眈,就算你继续待在后勤部恐怕都很危险,所以朕考虑再三,决定封你一個爵位,可能地位不是太高,但足够与靳恒相配。”
“有了這個身份,外界对你的风言风语肯定会忌惮很多,而這样皇室和军部也可以顺理成章的派人贴身保护你,上一次被亚希国劫持的事情,我想你也不愿再发生第二次了吧?”
這话一出口,晏殊青愣在当场,久久沒有开口。
皇帝金口玉言說出来的這些话,也许对很多人来說不啻于天上掉馅饼,多少军官奋斗一生,最终可能也只是個军部高管,根本不可能封侯加爵,但如今他就這样轻而易举的得到了别人一辈子都可望而不可即的东西。
皇室爵位是個什么概念?這意味着下半辈子哪怕他天天吃喝玩乐,恐怕都不会饿死,還意味着他永远也不用再考虑上战场的問題,更不需要像现在這样付出比别人更多的汗水去换取一丁点可有可无的荣耀。
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敢明目张胆的骂他毫无本事只懂逢迎,更不会有人再因为他的出身而直接否定他的实力……
但如果就這样轻易的点头,为了半生的安稳,永远离开他热爱的战场,他還是他自己嗎?
過了很久,直到皇帝都以为他默认了的时候,他突然张了张嘴,发出有些低哑的声音,“陛下刚才說的這些……是我昨天救了您的奖赏嗎?”
皇帝以为他被太大的惊喜砸蒙了,一时回不過神来,不由勾了勾嘴角,“你也可以這么理解,毕竟昨天的事情于情于理朕都欠你一份大人情。”
“所以,如果我有什么請求的话也可以开口是嗎?”
晏殊青艰难的咽了咽口水,喉结上下滚动,像是做出了很大的决定才說出這话,而皇帝听完這话,脸色微微一变,眼裡闪過一丝不悦,“除了這些以外,只要不是過分請求,朕都会答应你。”
听到這话,晏殊青单膝跪在了地上,伏身趴在地上重重行了一礼,“那臣請求陛下收回成命,這些臣都不需要,如果陛下還念及臣有功的话,臣只有一個請求。”
說到這裡他抬起了头,一双澄澈的眼睛爆发出夺目的光彩,“請陛下准予臣参加猎鹰战队的考核!”
“猎鹰战队!?”
听到這四個字,皇帝楞了一下,下一秒陡然紧紧的锁住了眉头,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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