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雙死IF(葬禮完)

作者:子木桃
現在是東京時間早晨七點三十四分。

  陰天,溼度很高,連帶着窗外的櫻花都掛着溼漉漉的水漬,由粉變作深色的紅。

  彷彿承受不住重壓,幾片花瓣倏忽從樹上落下,在露水的重力作用中,“啪”得砸在泥土裏,霎時間,水、花、泥混在一起,難分難捨。

  讓人甚至來不及去伸手搶救。

  就像是當天在夜幕之下落入火海的白色身影,被黑色的露水裹挾着,化作一隻燃燒着的蝴蝶,同樣是難分難捨,難以抓住。

  諸伏景光靜靜地站在窗邊,面無表情。

  那雙平日裏帶着溫和笑意的貓眼,此刻空蕩得像是重新安上的玻璃珠子,連一絲亮色也反映不出。

  他的笑容已經消失了很久,甚至連他自己都記不起來,上次笑是什麼時候。

  是在得知前輩被搶救過來,性命無憂的那刻嗎?

  還是在接收到那詭異的夢境,覺得救人有望的那刻?

  他的笑容是真實的嗎?還是給人帶來災厄的?

  諸伏景光向來不喜歡讓別人爲他擔心,他已經習慣了照顧自己、照顧別人,將所有的情緒藏在心底,將柔軟和溫和表現出來。

  但是他自詡合格的照看,導致了神谷哲也的態度軟化,導致他隨自己登上那艘幽靈船號,導致他被琴酒發現、被朗姆搜捕……

  他是最深刻的對照組,是在二選一中被拯救的那方。

  如同多米諾骨牌一般,僅僅只需要輕輕的推力,一切就會土崩瓦解。

  而推手……是諸伏景光。

  是他。

  諸伏景光不由得彎下身,雙手死死地捂住心臟,急促且輕巧地喘着氣,似乎怕被誰聽到。

  眼眶很乾澀,流不出一滴淚,或許是已經流乾了,連眨眼都帶着抽痛,但是諸伏景光卻不敢閉上眼睛,生怕自己閉上眼睛後,就再也睜不開。

  他覺得自己就像是一隻小鼠,腳下是放滿了針的鐵板,本來是戰戰兢兢地沿着縫隙勉強生活,但在不經意間發現了這裏還有另一隻小鼠,而那隻小鼠看起來比他更弱、更值得同情。

  於是諸伏景光就順理成章地上去,想要幫助它跑出這個盒子,殊不知自己的幫助反倒導致腳下的針板傾斜,導致那隻小鼠好不容易找到的穩定點徹底消失。

  針扎着會疼,於是他們只能不停地被裹挾着蹦跳,卻愈發傷痕累累。

  還有一個辦法可以解決。

  只要其中一隻小鼠放棄掙扎,另一隻站在它身上,那麼自然就會安然無恙,連一點傷都不會有。

  一點點都不會有……

  諸伏景光永遠不會忘記,自己被束縛在鐵牀上,眼睜睜地看着松田陣平說交換他,放棄神谷哲也的那幕。

  後者的表情痛苦,卻又在無形中帶着些釋然。

  因爲諸伏景光會活下來,因爲在警方眼中,諸伏景光的價值要遠遠大過於神谷哲也。

  他……獲勝了。

  那隻小鼠選擇了放棄,靜靜地躺在針板上,任由他在身上踐踏,借力,最後脫離牢籠。

  諸伏景光不可遏制地回想,回想當時的自己在不可置信和悲痛中,是否還包含着一絲喜悅和僥倖?

  他那時是不是還在想——反正安格斯不會對前輩下手,他獲救後兩人都有生還的可能?

  那個時候,所有人都在善待着他,連反舌鳥都對他青眼相看,而諸伏景光,真的會爲神谷哲也拼盡一切嗎?

  正是因爲對他越好,諸伏景光在得知神谷哲也的遭遇後才愈發痛苦。

  當蜜糖建立在另一個人的鮮血上,任何善良的人都無法做到繼續吞嚥下去,更別說將神谷哲也看作是自己責任的諸伏景光。

  那蜜糖瞬間化作砒|霜,讓他的五臟六腑都絞痛起來。

  在看到神谷哲也落入火海的那刻,諸伏景光有一瞬間真的很想衝進去。

  可就是連想衝進去的那時,他都已經清晰地明悟一個事實——神谷哲也已經死了。

  他只是想贖罪而已。

  但是連贖罪都做不到。

  降谷零死死地將他拽住,咬着牙說“神谷哲也不想看到這樣”“諸伏高明不想看到這樣”“他們所有人都不想看到這樣”。

  但他想嗎?

  諸伏景光想看到什麼樣?

  有的時候,善良和責任也會化作一條繩索,將他牢牢地拴起來,無法挪動一毫,哪怕知道這並非自己所想,他也願意爲了其他人停留。

  看着自己幼馴染痛苦的模樣,諸伏景光選擇了放棄。

  於是,他的罪更深重了。

  從神谷哲也公寓裏搜出來的信件已經分門別類,按照其中提到的人名分發給各自,最後又被降谷零收回,作爲遺物下葬。

  除了諸伏景光。

  他拒絕了這份理所應當的要求,並且將所有關乎他的信件都帶回了房間。

  看一封,念一封,記一封,燒一封。

  這也是諸伏景光第一次直面如此熱烈的誇讚。

  【蘇格蘭廚藝好,做飯好喫,還會彈貝斯。

  他是個好人,一定要能救就救一下,死掉也太傷了。

  笨蛋哲也,能不能不要想理由不要那麼敷衍啊,琴酒都快咂摸出不對了!

  嗚嗚,這麼好的蘇格蘭……】

  可惜好的是蘇格蘭,不是他諸伏景光。

  當諸伏景光面無表情地將信封撕碎的時候,他着實爲神谷哲也和這些已經消失的人格感到不值。

  畢竟如果沒有神谷哲也在的話,以他這種性格,死在組織裏也是早晚的事情。

  真是有夠可惜的。

  “景光。”諸伏高明從門外走進來,輕輕地喊,“該準備出發了。”

  “當然,在走之前,你必須喫一點東西。”

  諸伏景光猛地一顫,轉過身:“時間到了嗎?”

  “離八點還有半個小時,我們只需要在九點前趕過去就好。”

  諸伏高明也穿着一身黑衣,打點得很整齊,他看着自己的弟弟,眼神柔和且痛惜:“景光,你得學着走出來。”

  諸伏景光已經換好了衣服,但隨着他剛纔劇烈的動作,西裝又出現了褶皺,變得有些不修邊幅。

  他臉上的胡茬還沒剃,褐色的頭髮不知從何時開始夾雜着些白色,一時間看上去,竟然比諸伏高明更像哥哥。

  聽到這話,他只是扯了扯嘴角,扭曲個類似笑的弧度:“我明白。”

  “出來喫一點吧,葬禮持續的時間有些久,我想你不會想要暈倒在現場。”

  諸伏高明嘆了口氣,重新拉上了門,給諸伏景光整飭自己的時間。

  他確實不能暈倒在現場。

  諸伏景光揉了揉眉心,他總覺得這次葬禮有些不真實,哪怕是到了現在,他也依舊無法把神谷哲也與葬禮聯繫在一起。

  明明已經知道人死了就要辦葬禮,就要表示哀悼,但他卻完全做不到。

  諸伏景光其實並不難過,難過這種情緒彷彿成爲了紙上黑色的兩個字,他只是看着看着就不認識了。

  有的只是如同風從石頭的縫隙中吹過發出的嗚嗚聲,空洞且綿長,還有着永無止境的痛。

  像是被火灼燒過一樣,哪怕表面並不明顯,但卻根本無法忽視。

  想要讓疼痛消失,只能填補空洞,讓肉重新長出來。

  在那天過後,所有人對待諸伏景光的態度都是小心翼翼的。

  諸伏高明甚至請了半年的長假,從長野縣趕到米花,就每天負責照顧他的起居,生怕自己的弟弟哪天把自己養死了。

  明明十多歲時的諸伏景光就已經學會了自立,已經而立之年的他,卻重新讓人操心了起來。

  睡覺的房間裏的監控都開着,松田陣平等人經常上門拜訪,話語拐彎抹角,表情都帶着生怕刺激到他的謹慎。

  諸伏景光想笑着說自己沒事,卻連笑這一步都做不到。

  公安那方給了他很多補償,升職加薪,榮譽證書都送到了家門口。

  如果沒有神谷哲也的存在,那麼現在的諸伏景光,已經達到了他所有想達到的目標。

  但是沒有如果。

  這根刺將永遠紮在他的心頭,與他融爲一體,在深夜冒出來,時不時淘氣地扎他一下,就像是凌晨三點讓他去買全自動掃地機器人的神谷哲也。

  諸伏景光不會尋死,也不敢尋死。

  他這條命是神谷哲也換回來的,不屬於他自己,他根本沒有資格死。

  諸伏景光看着鏡子,裏面的男人比起昨天又多了幾根白髮,那雙藍灰色的眼睛,一如既往地平靜。

  平靜得像是神谷哲也一般。

  東京時間七點四十分。

  諸伏景光打理完自己,邁着沉穩的步伐走出房間,與諸伏高明打了聲招呼:“還要去買束花吧,如果是葬禮的話。”

  諸伏高明喝了口湯,將碗放下,有些驚訝地看他:“你不是說他不喜歡花,想帶甜點嗎?”

  因爲諸伏景光最近的精神實在是不佳,衆人根本不敢放他一個人在廚房倒騰點心,生怕他一不小心把自己或者是廚房給燒了。

  前者也忍受不了被人盯着做點心的模樣,遂作罷,之後連提都沒提。

  諸伏高明本想着等下讓同事送些糕點過來,結果現在諸伏景光又改主意了。

  褐發青年坐到他對面,拿起桌上放着的日式早餐,粥裏面放了鰹魚、乾貝、江魚仔等,喫起來很鮮。

  諸伏景光舀起一勺放入口中,有些含糊地道:“沒什麼,花也蠻好的,比如說百日草、蒲公英,都蠻合適。”

  他吃了一口便皺了皺眉,去廚房拿起糖罐,毫不留情地往粥裏灑了一堆的白砂糖,在達到近乎是致死量時才停止。

  諸伏高明定定地看着自己的弟弟,後者的話語和行動都讓他感受到明顯的——詭異。

  諸伏景光的精神情況不受到影響是不可能的,諸伏高明已經做好了長期作戰的準備,心理醫生和藥物都已經提上了日程。

  但真的看到這一幕,諸伏高明還是感受到了深深的窒息感。

  他的弟弟,又一次回到了地獄之中。

  幼年的諸伏景光看着父母死在自己的面前;長大後的諸伏景光看着前輩死在自己的面前。

  前者大仇得報後,心結得以解開;那麼後者呢?

  組織已經覆滅,唯一的始作俑者此刻依舊囂張地擁抱着神谷哲也的屍骨,連死亡都不曾鬆開過。

  他要怎麼幫諸伏景光解開心結?

  儘管心中這麼想着,但諸伏高明表面依舊沒有表現出來,他只是用手機發短信,讓大和敢助幫忙查一查“百日草”和“蒲公英”的寓意。

  大和敢助很快就回了消息:“百日草代表着思念亡友、惜別;蒲公英象徵新生和旺盛的生命力,高明,你弟弟還好吧?”

  “沒事。”諸伏高明回了一句,將手機放在一旁。

  這花的寓意都沒什麼差錯,看樣子諸伏景光確實是接受了現實——的樣子。

  諸伏景光喫飯的樣子很乖,也沒有特別抗拒,慢條斯理地吃了一半,放下了勺子。

  他看了看時間,已經七點五十了。

  “去買花吧。”他說,“其實我還想把頭髮給染成白色。”

  諸伏高明有些驚訝:“爲什麼?”

  諸伏景光輕描淡寫地道:“本來就長了幾根白頭髮了,看着難受,不如直接染白了。”

  “可以染回褐色。”

  “但以後新生的是白的呢?”

  諸伏高明被問住了。

  他看着自己的弟弟推門出去,一瞬間竟然有一種陌生的感覺。

  八點五十分,米花町落英山公墓。

  天空開始下小雨。

  諸伏高明開着車,載着諸伏景光到了目的地,並且將車遠遠地停在公墓外。

  諸伏景光沒有去染髮,因爲時間太短了,而且……下雨天。

  他只是手中捧着一大束中間夾雜着蒲公英的百日草,站在雨裏,等諸伏高明停好車。

  百日草又叫百日菊,花大色豔,並不太適合在葬禮使用,更別說諸伏景光買的還是混色,遠遠看去,白的、黃的、紅的混在一起,哪怕中間插着蒲公英,也顯得格外靚麗。

  但諸伏高明沒有多說什麼,對於他來說,這些禮節遠沒有弟弟重要。

  更別說諸伏景光看上去真的很冷靜,他對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很有數。

  “走吧。”

  將鑰匙放到口袋,諸伏高明看着放在位置上的黑傘,手頓了頓,縮了回去,他嘆了口氣,手中拿着一株白菊。

  兩人並排走在略顯泥濘的道路上,沉默無聲。

  來參與神谷哲也葬禮的人並不多,他在這個世界上認識的人太少,一半已經變成渣渣或者進了監獄,而另一半……滿打滿算也就兩隻手。

  松田陣平和萩原研二兩人身上還帶着傷,臉上的痕跡全靠化妝師的精湛技術遮掩,卻偏偏因爲這場不大不小的雨變得格外狼藉,一塊白一塊黑。

  兩人站在墓園門口,拿着個面巾紙正有一下沒一下地擦着臉,不知道的還以爲他們在哭。

  毛利一家只來了毛利蘭和工藤新一,後者服用了臨時解藥變回本來的模樣,穿着西裝,看上去沉穩帥氣。

  他正一手搭在毛利蘭的肩膀上,低低地安慰着自己的青梅竹馬,後者捧着白百合,正默默地流着淚。

  毛利蘭格外特色的發角在雨水中變得耷拉,一顆顆淚水混着雨水從她臉頰滑落,整個人像是迷失在雨水中的小鹿,連哭都帶着無聲的憐惜。

  她與神谷哲也的聯繫並不多,甚至說十年後還沒有見過面。

  但毛利蘭依舊記得那個雨天將她救出的青年和他溫暖的懷抱,也記得神谷哲也在電玩城裏安慰她,跟她說悄悄話的那幕。

  是神谷哲也告訴她,不可以把所有的情緒都放在一個人身上,要給自己留出一份餘地。

  毛利蘭不是工藤新一的附庸,不是隻能等待的女人,她可以做的事情太多太多,多到只有她一個人清楚。

  在人們不知的背後,毛利蘭獨自破的案子和幹翻的歹徒一點也不少,只是她都沒有說而已。

  毛利蘭有設想過,自己之後再與神谷哥哥見面,一定要將這些年做的改變告訴他,好好嘲笑一頓新一那個自以爲是的混蛋。

  但是……她終究還是沒有見到。

  甚至是到那片火場,看着滿臉悲傷的人們,毛利蘭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有什麼重要的人消失在了這裏。

  而工藤新一沒有及時告訴她那是誰。

  當然,生性善良體貼的毛利蘭並沒有怪自己的青梅竹馬,甚至說,她明白工藤新一心中承受的壓力比她更大。

  所以這種情況下,還是不要說話就好,有着雨水的遮掩,他們可以默默地流淚,不會有人看到,也……不會被神谷哲也察覺。

  多年前,他們相遇在雨天,他救她;多年後,他們分離在雨天,她送他。

  毛利蘭輕輕地吐出一口氣,靠在了工藤新一的胸膛上。

  宮野志保是唯一一個提前進入墓園的人,不爲別的,她只是單純想要早些守在自己的老師身邊,想要說些悄悄話。

  她每次都在錯過,都慢一步,也就只有這種時候,才能看到神谷哲也停下來的身影,纔有追上去的可能。

  可是當她站在空蕩蕩的墓前,卻不知道說什麼。

  或許是少了那個捧着保溫杯、看着漫不經心的身影,少了一個人摸摸她的頭。

  眼淚像是關不住的水龍頭,瞬息間就在地面擊出了幾個凹坑,連帶着雨水一起變成滋潤墓前植物的養分。

  宮野志保的喉嚨很堵,明明之前已經哭過了幾場、哭暈了幾次,但一站到這裏,一切又像是沒有演習過一樣,回到了原點。

  或許說死亡就沒有演習,當它來臨的時候,所有的人都只能選擇接受。

  所以,宮野志保也要學着接受。

  她突然想起組織裏流傳的那句話——我們既是上帝也是惡魔。因爲我們要逆轉時間的洪流,讓死人復生。

  宮野志保是目前組織裏僅存下來的研究人員,掌握着大量的數據和實驗經驗,再加上年紀輕、可塑性強,背後關係錯綜複雜,可以說在日本也可以橫着走。

  她的未來不可限量。

  ‘讓死人復生。’宮野志保在心裏低低地呢喃着,‘老師,你願意再等我一段時間嗎?’

  來的人還有風見裕也和黑田兵衛,兩人代表着公安警方的歉意,卻也不知道能補償什麼。

  錢?死掉的人不需要;名?這種東西太過於虛無縹緲;剩下的事物——就連常規的補償家人都找不到對象。

  因爲在場的人都零零散散站着,兀自傷心,並沒有人招待他們,所以說看上去格外平靜的兩人反倒尷尬了起來。

  只是這種尷尬,在肅穆的雨水中被沖刷掉,逐漸變得沉寂起來。

  赤井秀一和朱蒂也來了,帶着哀悼和沉痛,兩人本來撐着黑傘,結果到達現場後,發現竟然沒有一個人撐傘,便也侷促地收了起來。

  “秀,神谷哲也到底是怎麼樣的人?”朱蒂看着哀痛難以自己的人們,大部分都是警察,着實不能理解,“他真的不是警方的臥底嗎?”

  赤井秀一靜靜地站着,任由雨水打在臉頰上,抹都沒抹一下,他道:“他是一個很合格的前輩,沒有任何陣營。”

  “他所信仰的只有他自己而已。”

  “我有愧於他。”

  朱蒂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也不能提前預料到這個結局,不要太過於愧疚。”

  “不。”赤井秀一輕輕地嘆了口氣,“我很早就與他有了交集,但當時……我選擇了琴酒。”

  現在回想起當年,優秀的fbi探員還是有些骨鯁在喉。

  從後來降谷零等人的言辭中,他得知神谷哲也並沒有在他們面前直接說過招攬。

  只有他。

  赤井秀一,黑麥威士忌,是神谷哲也第一次嘗試着去招攬的人手。

  他知道赤井秀一的fbi臥底身份,樂於爲他隱瞞,足夠體現出神谷哲也對他的看重。

  更別說宮野明美的事情。利口酒專門敲打他,讓他在警惕下將人送走,這才保住了自己表妹一家的性命。

  但當時的赤井秀一爲了向上爬,在利口酒的橄欖枝下搖擺,最後選了琴酒,毫不猶豫地拋棄了神谷哲也的信任。

  雖然他之後並沒有特意關注過利口酒的事情,但從一行行白紙黑字的組織通報中,也可以看出利口酒的處境在他離開後是多麼不妙。

  赤井秀一的心腸很硬,但並不是石頭做的。

  當他目睹那個血腥的錄像,當他得知神谷哲也的死亡,他不可抑制地在深夜做了噩夢,至此難眠。

  閉眼間,滿身鮮血的神谷哲也都在質問他,爲什麼要辜負他的信任,爲什麼可以無動於衷。

  這個問題赤井秀一回答不出來。

  朱蒂無法從他短短的一句話中感受出多麼複雜的情感,她只是似懂非懂地“哦”了一聲,有些嘆惋:“可惜我沒有見過他。”

  無關的人不會知曉他的偉大,只有飄在空中的憐憫如此廉價。

  “秀,結束後回美國嗎?”

  赤井秀一沉默了一會:“你先回去吧,我再在日本留一段時間。”

  他想再去找找,找找神谷哲也的過去。

  降谷零終於出現了,他沉默地走到最前面,手中捧着一個盒子,裏面裝着他們惦念的那個人,以及他們怨恨的那個人。

  伊達航和娜塔莉跟在他的旁邊,兩人保持着緘默,捧着花,笑容不再。

  這個葬禮並不合一般的儀式流程,甚至連下葬的規矩都改變了。

  理由很簡單,神谷哲也估計會很煩有人在他旁邊吹拉彈唱、唸經祈福,他更喜歡安安靜靜地待在陰影裏,捧着保溫杯發呆。

  照理說本來捧骨灰的應該是跟神谷哲也關係最親近的諸伏景光,怎麼也輪不到降谷零,但前者平靜地拒絕了。

  理由未知,透露着詭異。

  降谷零邁步進入墓園,其餘人默契地跟上去,一片黑白的河流涌動着,無聲無息。

  諸伏景光捧着最鮮豔的那束花,靜靜地跟在他身後。

  這對多天沒見面的幼馴染見面沒有說過一句話,如同上演着一場默劇,而他們兩人是主演。

  骨灰被輕巧地放在墓碑後的深坑中,伴隨着零零碎碎的遺物,輕巧的薄土由他們親自負責蓋上,一層一層,化作平地。

  墓碑上只有一個代表着名字的符號,甚至都不知是否是真名,畢竟若說最早的時間,那麼a001纔算是真實的那面。

  但他們還是義無反顧寫了他們最熟悉的名字。

  【神谷哲也】

  沒有照片,因爲神谷哲也從未拍過照片,所存在的錄像都代表着血腥和囚禁的過去,是他們望一眼都覺得疼痛的存在。

  沒有墓誌銘,因爲他的生平過去無人知曉。

  幾人本想着找個繪畫技術高超的大師,按照記憶中的模樣將神谷哲也畫下來,後來在對照間才驚愕地發現,他們所有人對神谷哲也的看法都不盡相同。

  這是一個謎題,每個人都有不同的解法,也沒有人知道他最初的模樣,更何況是描摹。

  他們的瞭解還是太少了。

  直到神谷哲也死亡,他們也不知道那消失的十年究竟發生了什麼,只有從百加得手中得來的那幾張照片,試圖從中拼湊出那並不美妙的過去。

  哦對——還有百加得。

  名叫若竹直樹的可憐鬼,從頭到尾都沒參與這個鬧劇,卻在匆匆來遲後靜靜地立在那片焦土,在警方警惕的包圍下舉槍自盡。

  但毫無疑問,有不少人是羨慕他的。

  羨慕他對神谷哲也毫無保留的信任和追隨,羨慕他可以毫無留戀地抓住神谷哲也。

  所以,這次葬禮沒有他,但他永遠都在。

  ……

  諸伏景光靜靜地走上前去,將手中的花放到中央。

  百日草開得很熱烈,顏色很多,白的黃的紅的紫的,不管是哪個人格需要,都可以隨意地對應一下。

  他退後一步,其他人跟上,圍着那片熱烈,將白色的花束輕輕地放在墓碑附近。

  漫長的哀悼開始了,像是這場久久未停的雨。

  直到宮野志保面色蒼白地倒在地上,被宮野明美和赤井秀一等人扶走,人們才一個接一個地退場。

  簡單的葬禮就這麼結束了,全程無人開口。

  最後,諸伏高明也離開,給自己的弟弟與他的同期們交流的空間。

  而伊達航身邊還有着更爲重要的人,他在給了同期們一個厚重且溫暖的擁抱後,也帶着娜塔莉走出墓園。

  兩人一高一低,並排前進,誰都沒有說出那個事情。

  ——伊達航和娜塔莉·來間,將在十天後結婚。

  剩餘的四人默契地轉身,走到墓園的邊角,走到荒無人煙的地方。

  神谷哲也不喜歡吵鬧,自然也不想聽到有人在他的墓前嘰嘰歪歪。

  所以原地只留下了一片空白,配合着周圍三三倆倆的花束,看上去還有些寒磣。

  在一片靜默中,萩原研二率先開口了,就像是曾經在警校生活中,他一向以超高的情商起着調節同伴關係的作用。

  他說:“我們要好好活着,活下去。”

  松田陣平的墨鏡上全是水,他摘下來,隨意地甩了甩,又重新戴上,遮住那個明顯到不能再明顯的黑眼圈。

  捲髮警官輕笑一聲:“自然要活着,要是死了,誰給神谷掃墓?”

  “小降谷,你這幾天有睡過覺嗎?”萩原研二又問,“公安那還有很多事情要處理吧,恭喜你啊,這個年齡幹到警視,但是這不代表着你就不需要休息。”

  “我……”降谷零愣愣地開口,嗓子沙啞。

  還沒等他說出後半句,萩原研二又有些神經質地打斷他:“算了,肯定是要休息的,睡不着的話,開藥吧,公安那邊的心理醫生應該不會太拉胯。”

  “我知道。”降谷零揉了揉眉心,一時間不知道能說什麼。

  明明處理着各種事情,但他卻除了公務外鮮少開口,這時面對着同伴,一時間反倒不知道說什麼。

  尤其是諸伏景光。

  降谷零從未想過,他與hiro之間竟然會有沉默的一天。

  但這確確實實存在了。

  不是決裂,不是隔閡,只是因爲太過疲憊,像是兩隻蝸牛,靠在一起,縮在殼裏,明明能感受到對方,但卻沒辦法探出頭互相碰一碰。

  他和諸伏景光與神谷哲也的牽扯太深,因此想要脫身也更加困難。

  降谷零知道自己的狀況有多不妙,將心比心,他着實無法理解諸伏景光如此平靜的狀態。

  諸伏景光表現出來的平靜不像是強作鎮定的隱瞞,而是真真切切地猶如一潭深不見底的池水,任誰也無法在旁窺見到其中的情緒。

  這合理嗎?

  不合理。

  當時在火場上情緒迸發到極致的青年;回去後連帶着昏迷三天滴水不進的青年;在清醒後恍惚到險些憋死自己的青年……竟然在葬禮上冰冷得像是個陌生人。

  降谷零不敢說自己身上隨身攜帶着鎮定劑這種事,但給他準備的風見裕也知道這是對付誰的。

  結果根本沒有用上。

  當事人的情緒極其穩定。

  松田陣平看着陡然尷尬下來的氣氛,嘆了口氣:“總之,一切都已經結束了,不出意外的話,我應該會去開個維修廠吧?”

  “嗯啊,我不回橫濱了,不知道這裏的守墓人招不招工。”萩原研二摸了摸下巴,“這種工作應該也蠻穩定的。”

  “你們兩個打算做什麼?”

  降谷零有些疲倦:“再說吧,沒想好。”

  反正他不打算繼續往上幹了,太累、太多腌臢事,他已經快分不清楚自己的真實性格是什麼,僞裝出來的三面性格彷彿能直接吞噬掉他。

  還有神谷哲也……

  因爲太過於忙碌,那個幻覺反倒是再沒出現,他竟有些不習慣。

  “那麼你呢?小諸伏。”萩原研二看着諸伏景光。

  後者從一開始就保持着沉默,臉上也沒有笑容,那雙灰藍色的眼睛靜靜地望着他們三人,帶着遊離和打量。

  諸伏景光不笑了,誰都不習慣,但誰都知道爲什麼。

  哪怕萩原研二問話,褐發青年還是有些呆愣着,只是皺着眉“啊”了一聲,像是沒能理解他的意思。

  萩原研二耐心地複述了一遍:“你打算之後去做什麼?跟高明哥回長野,還是留在米花町?”

  “米花……吧。”諸伏景光沉默地冒出幾個字,低頭看着地面。

  他們踩在草地上,雨水暈開土壤,讓草變得更綠。一朵白色的小花順着他們的鞋尖倔強地立着,殊不知自己下一秒可能就被踩死。

  降谷零看着諸伏景光不知何時冒出來的白髮,用有些痛苦的語氣道:“hiro……”

  “嗯,波本。”諸伏景光渾然不覺自己說了什麼,淡淡地應了一聲。

  一時間,所有人如墜冰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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