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四十五章
林歸嫋和林倦站在這烏雲下的日光中。
“手疼不疼?”林歸嫋想起剛纔那聲巨響,問林倦。
“不疼。”林倦搖頭,下巴在她肩窩蹭了下。
林歸嫋將林倦微微推開,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會兒。林倦沒忍住先垂下眼睫,耳朵尖有要變紅的趨勢,林歸嫋反手去找他放在她肩骨的手。
所幸沒什麼事。天台的門很舊了,鏽跡斑斑,他要是不小心刮個口子,林歸嫋得帶他去打破傷風針。
林歸嫋鬆了口氣,輕輕捏了捏林倦的指尖道:“你知道的吧?我真的很不喜歡你受傷。”
林倦的耳朵徹底紅了,臉色卻很認真地跟她保證:“我不受傷。”
林歸嫋向林倦的肩膀伸長手,林倦雖然不知道她要做什麼,還是順着她的意思壓低身子。林歸嫋如願摸了摸他後腦勺的頭髮,然後說:“乖。”
林倦看起來有些愣住了,林歸嫋收回手,抵着他的肩膀想徹底推開他,他原本鬆鬆攏住她後背的手卻下意識收緊。
林歸嫋的側臉磕上他的鎖骨,他才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麼。
但他雖然羞赧着,卻還沒有鬆手的意思,聲音很低地在林歸嫋耳邊問:“不能……再抱一會兒嗎?”
“林倦,你是在撒嬌嗎?”林歸嫋有點不敢置信地挑了挑眉。
“就當我是。”
“那也不行。”林歸嫋回答完,直接推開他,“趕緊收拾東西回家,你還得趕車呢。”
林倦微抿着脣,林歸嫋擡腳要往天台門外走去,跟他擦肩而過的時候,忽然帶着點笑意低聲說:“下次吧。”
林倦紅着耳朵安靜地跟在她身後下了樓,心裏有隱祕的歡喜,爲她親口承諾的“下次”,那點歡喜卻又慢慢沉澱下來,也爲她的“下次”。
離開學校,他跟她之間的關聯就少了一條,誰也不知道下次什麼時候纔會到來。
收拾好東西,林歸嫋只能送林倦到校門口。公交還沒來,她陪着林倦等。
明明好像應該有很多話要說,出奇的是,他們之間卻沉默下來。直到遠遠看着公交車來了,林歸嫋才道:“林倦,照顧好自己,也照顧好奶奶。”
“好。”林倦捏着箱子的一角。
“走吧。”林歸嫋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目送他走去公交車站。
他才走了兩步,卻又回頭,走到她面前。他受不了那一點不確定的心思來來回回,迫切地想要抓住點什麼實際的。
“怎麼了?”林歸嫋以爲他還有什麼事,有點疑惑。
“我生日,你會來嗎?”少年欲言又止好一會兒,只憋出這麼一句。
“會。”林歸嫋笑着點點頭。
“6月12號,我看過,是週末。”
“好。”林歸嫋最終還是沒忍住,握了握少年的手腕,“車來了,快去吧。”
林倦跑着上了車,走到最後一排,卻沒着急坐下,隔着車尾的窗,看還在原地的林歸嫋。她一直沒走。
林歸嫋也看着林倦。
她不知道苟紫能不能理解。
重來一次對林歸嫋來說很幸運,很多遺憾她都想彌補,她對林倦所有的好,都是因爲她瞭解他喜歡他,但是她卻不能用這份好,來期盼他對她有同樣的喜歡。
她回來,不是想跟林倦談戀愛的。她的遺憾,也從來都不是沒能跟林倦在一起,而是這個比誰都好的少年,沒被好好對待。短短一生,他只得了個潦草的結局。
林歸嫋不能接受。
她比誰都希望,少年被善待,跨過命運的坎,活在光明的未來。哪怕,她不在那個未來裏。
公交車搖搖晃晃,帶着少年遠去。
“你會有很好的未來。”林歸嫋看着少年越來越小的身影,在心裏重複一遍,“林倦,你一定會有很好的未來。”
公交車拐了個彎,他們就再也看不見彼此。
林歸嫋在蟬鳴聲忽然噪起的那一刻,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已經六月了。
這天晚上十點,林歸嫋剛準備睡下,就被急促的電話鈴聲嚇了一跳。
她接起來,電話那頭是苟紫的聲音:“林歸嫋,我找不到茅俊白了!你能陪我去找他嗎?”
“我馬上來。”
林歸嫋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掛了電話之後迅速換衣服。父母都還沒有回到家,她很順利地出了家門。
她打了個車到苟紫家,還沒下車就看見苟紫蹲在家門口那條路邊,雙手抱着腦袋。
“阿紫。”林歸嫋走到她面前蹲下,“發生什麼事了?”
苟紫剛擡起頭,眼睛就紅了。
“我也不知道。我聽到茅俊白他媽媽很大聲地在罵着什麼,有點擔心他,就想過去看看。還沒到他家門口,茅俊白就衝出去了。他沒看到我,我追不上他。”苟紫用力揪住自己的頭髮,“我應該喊住他的!但是不知道爲什麼,那個時候,我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林歸嫋摸了摸她的腦袋,不讓她再折騰自己。
“現在先不要自責了,重要的是把人找到。”林歸嫋看了看四周,“附近你都找過哪了?”
“便利店、超市、小賣部、籃球場,他平時會去的地方我都找過了,就剩一些巷子沒找。那邊有點黑,我一個人不太行。”
“帶手電筒了嗎?”林歸嫋問。
“帶了。兩個。”苟紫把手電筒拿出來。
“好,我們一條一條巷子找過去。”林歸嫋雙手托住苟紫的臉安撫她,“別擔心,茅俊白不會跑太遠的,我們一定會找到他。”
“嗯!”苟紫重重點頭。
於是他們挽着胳膊,一條一條巷子找過去。苟紫大聲地喊着“茅俊白”,一聲又一聲,喊得嗓子都發疼了,還是久久得不到迴應。
接近凌晨的時候,他們終於在倒數第二條巷子找到了茅俊白。
他坐在巷子中間的位置,也不嫌髒,靠着牆,一條腿伸着,一條腿支起來,旁邊還立着一個易拉罐。
被手電筒的光照到,他才眯着眼望過來。
苟紫氣勢洶洶地走過去,一手指着他罵道:“茅俊白!你出息了呀!學人離家出走,還學人借酒消愁!”
“詞用得不錯。”茅俊白擡頭看她,勾着嘴角點評。
“你誇我也沒用!我告訴你,我現在很生氣!你往外跑什麼呀?遇到事情先來找我不知道嗎?我這麼多年白跟你處了?”
苟紫的手指頭都要戳到茅俊白臉上了,他還是沒躲,也沒說話,只是那樣仰着頭,像以前一樣,笑着看她。
看得苟紫心都擰着疼,疼得忍不住蹲下來,紅着眼睛抓住他的手,好像怕他會再跑掉,好像被欺負慘了的人是她。
“茅俊白,你不能這樣。我很笨的,也很大大咧咧,你什麼事情都不跟我說,我一輩子也猜不着。也許有一天,你走了我都不知道爲什麼。那樣的話,我會恨你的。”
“我哥的撫養權官司,我媽輸了。她心情不好,喝多了點,跟我吵了幾句。她想退掉現在的房子,去別的地方生活。”茅俊白笑了笑,“嗯……不帶我。”
苟紫以爲茅俊白媽媽之前做的已經很過分了,沒想到還能更過分。
“她應該……早就計劃好了,從賣房子開始,就沒有打算帶着我生活。只是之前沒有跟我說。我爸那邊,得到了我哥的撫養權,應該也不會再管我。”
“紫小仙女。”他又笑了一聲,聽不出什麼意味,“沒有人要我。”
“誰說的?”苟紫忽然伸手,抱住茅俊白的脖子,抱得緊緊的,“別的人都不識貨!我紫小仙女不一樣,我可識貨了!茅俊白是世界上最好的,是我家的,誰也不能搶走。”
她在夜裏走了那麼久的路,渾身都還冒着熱氣。茅俊白被她燙了一下,忽然不笑了。
他兩邊嘴角不受控制地往下垂,像小時候被人欺負了那樣,緊緊抓皺她的衣角,扁着嘴委屈巴巴地開始掉金豆子。
他以爲他已經長大了。被拋棄的時候,他纔看清自己有多麼弱小。
除了苟紫,他什麼也沒有。
林歸嫋站在不遠處,沒去打擾他們,只是靜靜看着。良久,她微微嘆了口氣。
就這樣過了三天,忽然學校裏的人都在說,茅俊白要進省隊了。
離高考還有一年,理科的重點苗子卻要去做運動員,茅俊白的老師愁得一夜沒睡。他甚至找到苟紫,要苟紫勸勸他。
“高考就在眼前,茅俊白是很有希望能考個好大學的,甚至在全省都能拿到一個不錯的排名,這時候去做什麼運動員,還不一定能進國家隊,苟紫,你得勸勸他!”
苟紫沉默了很久,卻說:“老師,我尊重茅俊白的決定。”
然後她就開始等,等茅俊白跟她坦白。她已經說過了,如果茅俊白什麼都沒說就走了,她會恨他的。
傍晚的時候,茅俊白來了。好像怕苟紫會生氣,他帶了苟紫喜歡的甜甜圈,沒有餡,只撒了一層薄薄的糖粉。
以往苟紫都會邊喫邊聽他講,這次苟紫卻看都沒看甜甜圈。
“昨天省隊的教練來找過我,我還沒答應。這件事被我爸知道了,他說如果我進省隊,他會負擔我所有的費用。”茅俊白解釋。
“這麼好,怎麼不答應?”苟紫雙手環胸微擡下巴,顯然還有點生氣這件事是從別人口中知道的。
“你不知道嗎?”茅俊白微微湊近了她一點。
“我該知道嗎?”苟紫面無表情地往後仰頭,做出一點也沒有被他動搖的樣子。
茅俊白微微放軟了聲音,像嘆氣一般道:“紫小仙女,我捨不得你。”
苟紫終於繃不住了,強忍着笑踢他一腳道:“茅俊白你好好說話!”
“我不想離開你,但是不走,又好像什麼也做不了。”
“我們暫時別見面了吧。”
茅俊白驚訝地看着苟紫,似乎不相信這話是從她嘴裏說出來的,甚至還有點委屈。
苟紫卻很認真,盯着茅俊白的眼睛道:“你做什麼決定,我都支持。但我不希望成爲影響你的因素。所以在你做出決定之前,我們暫時別見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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