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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8章 不会喊爸爸

作者:沧浪水水
花香阵阵,夜风习习,這宁谧的氛围让人沉醉。

  凉亭外围一角种了竹子,加上花木扶疏,坐在裡边的人很难看到外边的情况。

  两位历经人生波折沉浮的男子,小酒微醺,配着林家正宗的家养中国厨师原汁原味的小菜,故土乡情自然被勾起,半生光阴集沉的人生况味,不由自主由嘴边溢出。

  欧阳清柏端起小酒坛,对着黄博中的浅盅主动给他满上,笑着找了话题,当然說出這样的话,也正暴露了他的激动和无措,马上他就要再次见到女儿了,可是,他满腹的才学依然让他有些手足无措。

  “唉,你也是有過宝贝女儿的,即便她遭遇不幸,留你如今一人,尝尽半生凄凉,可毕竟她陪了你二十二年,想起来也有很多的乐事吧,說一件让我羡慕一下,也想想父亲应该如何和女儿相处。”

  黄博中端起酒杯,主动和欧阳清柏相碰,浅抿入喉,叹息一声:

  “家有娇娇女,做父亲的自然是乐事很多,可是,那些都是在女儿沒有长成人的时候,鹤儿小时候是很乖巧的,无论每天做工多么累,回到家听到她脆生生地喊着爸爸,小鸟一样展着双臂一路小跑地扑到我的怀裡,我就觉得一身的疲惫和困倦登时一扫而空,整個人都变得柔和起来;

  你知道我是出苦力的,這一身的疲病都是年轻时候做事太不惜力造成的,那时候只想着多多的赚钱,给她买好吃的、漂亮的衣服還有一個尽量体面的家;

  不瞒你說,我每次从矿上回家,都会到街角的澡堂洗個澡,不让她看到我肮脏灰败的模样,那时候,是我一辈子最好的时光,回家有热腾腾的饭菜,温婉可人的妻子女儿;

  可是,后来她妈妈因病突然离世,家裡就缺了管教她的人,她渐渐长大了,也知道了我們的人生处境窘迫,和流浪汉相比,我們不過就是有個可以容身的小小的鸽子笼一样的家而已,她把失去妈妈和生活的各种痛苦,都归结为我工作不够努力;

  呵呵,正值青春的叛逆期,女孩子可能都会那么敏感,她慢慢就和街上的混混玩了,不好好学习,后来,为了她能有個成长的好环境,我努力工作,多次搬家,可是,你知道我這样靠卖力气谋生的人,毕竟條件有限;

  她也很争气,考入了著名的艺术学院——基斯德摩尔学院,我觉得她的人生终于迎来了希望,如果她踏踏实实地選擇一個普通的专业,上毕业之后,做個教师或者设计师,是完全可能往上走的;

  可是,她偏偏迷上了拍照片,幻想着成名;

  那是個投入大短期回报小的爱好,她却非得把那当成事业来做,我多次說她,她都不听,我也只好由着她,在她大学最后一年的时候,我的身体终于支撑不了了,靠吃老本生活,她有一而再地要生活费,无奈我就卖了我們唯一的赖以栖身的公寓,给她钱供她挥霍;

  我還记得她在我租住的老年公寓裡,哭着拿了我递给她的卖公寓所得的钱,說一定会闯出名堂,好好伺候我安度晚年;

  她也很孝顺,一個人在大城市裡生活,每月都按时给我寄来老年公寓的租金,让我不至于流落街头,后来——她就出事了;

  有人联络了我,拿着她的资料问我是直接上报,消除她的户籍還是卖上一笔钱养老;

  穷人真的是沒有什么自尊心的,我妻子当年的户籍都是通過那個部门卖的,女儿一死我活着還有什么意思?可是,不同意的话,我连她最后一面都见不上,连给她买墓地的钱都沒有,我能怎么做?

  于是就同意了,去收了她的尸体,帮她火葬,在她母亲的墓地那裡买了一小块,把她安葬,之后,我就住在老年公寓裡等死,听着那刻薄的管理经理的辱骂,我就想,就這样等死好了;

  可是后来突然有一天,那管理经理又笑着给我說,我女儿一定是混得不错,专门给他打了电话交上了滞纳的租金,還一下子交了半年,還拜托他好好照顾我;

  你知道那时候我是什么感觉?

  這辈子活在底层,身边的人坑蒙拐骗偷,从来都只有损害我的,我的女儿已经亲手把她埋葬了,如何可能再给我支付租金?

  怀着好奇心,我就一天天地撑了過来,既然死亡是早晚都会降临的事情,就不必要非得去提前报到了,等着等着,就等到了您;

  您一看就是上等人,难怪会有那样一個懂事善良的女儿,她算起来比鹤儿還要小上四岁,可是,在支付了巨额资金之后,也连鹤儿的债务也一并领了,這是怎么样的一個机灵乖巧的丫头啊!

  后来随着你過去见她,我就觉得她和鹤儿冥冥中也是有着缘分的,鹤儿未曾实现的理想,她竟然都帮着实现了,在我责骂鹤儿不可能在摄影上有出息的时候,在我怨恨鹤儿非得去西部才死于非命时,我曾经绝望地骂過鹤儿——真真是天赶地催地忙着去那裡赶死——可是你的女儿让我看到了,拍照片也是会有前途的;

  是我害了鹤儿,如果我能一直的相信她支持她,最后的那一年裡,我們会留下更多的回忆,也许结局未必是如今這样,可惜,我明白也晚了;

  子女都是上辈子欠的冤孽债啊!”

  黄博中的声音颤抖着,抬手又把两個人的酒盅都满上,对着欧阳清柏举了举,仰头先干为敬:

  “欧阳先生,见笑了,我不是一個合格的父亲,而且這些回忆也不够愉快,可是,能有你這样的一個人愿意听我這陈谷子烂芝麻的事情,我還是很感激的,這样說了之后,這心裡也觉得好受了很多。”

  欧阳清柏举了举杯,也仰头喝下:

  “黄先生,女孩子心性本身就不是我們這些男人能理解的,加上读過书的女孩子心性或许更纤细一些,你不必自责;

  我看到一個了不起的慈爱的父亲,你那女儿自然也是本性纯善的乖女儿;

  她现在的时代和我們小时候不一样,现在的孩子更有主见,更加自我,更在意自由,她的選擇是她那样年龄的女孩子很正常的反应。”

  黄博中释然一笑:“欧阳先生,你真会安慰人;

  說說你的女儿,她那么乖巧的一個丫头,我看她从来都是喊你欧阳先生的,你们真是一对让人猜不透的父女。”

  欧阳清柏怅然地仰头望望明月,视线裡模模糊糊地看到竹叶细微的摇曳,不由叹息一声:

  “我——我算什么,父亲那称谓对我来說不過是奢望而已,至今想来,這丫头一直都在我的生命和预期之外活着,我全然无法了解她,她却懂事得让我心疼;

  這真是奇妙的上苍赋予的难以解开的缘分,請问谁在那边,不妨過来一起喝一杯?”

  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清晰传来,随之而来的是桑红那带着调皮笑意的声音:“嘿嘿,——好小气哦,偷偷听個墙根都不让。”

  “红红——”欧阳清柏的声音裡带着难以掩饰的惊喜和雀跃。

  桑红抬手一按那凉亭的围栏,轻捷地一跃,就直接坐在一边的空位上了,她自自然然地拿起桌上的酒壶,凑到鼻子下巴嗅了嗅,连忙捏着鼻子做出嫌弃的模样,道:

  “妈妈也真是的,明知道你做完手术時間不长,怎么敢让你喝酒呢?”

  欧阳清柏看她這样关心自己,不由轻笑:“你妈妈說這是庄园自酿的葡萄酒,酒味薄,辅佐消化食物的。”

  “哦,這样啊,今天能同时见到二位对我有大恩的先生,实在是件高兴的事情,来,我敬二位一杯。”

  从来都不喝酒的桑红,豪气地拿着酒壶给他们倒酒。

  “首先感谢欧阳先生,感谢咱们之间奇妙的缘分,也许你不知道,你的出现对我来說,十分接近我童年无数次的幻想。”

  桑红笑着站起给欧阳清柏倒酒,欧阳清柏不由好奇:“什么幻想?”

  桑红抬头,凝视着他那关切的视线,眸色裡满满的都是牵挂。

  她粲然一笑:“呵呵,說来好笑,小时候我一直都幻想着某一天会有一個英俊贵气的男子带着马车過来,說我是他多年前遗失的小公主,要带我到幸福的城堡裡享福;

  您每一次都能在我最需要的时候施以援手,我越看你越像我幻想裡的人。”

  欧阳清柏听到桑红這样对他表达感激之心,心底更是难受,他总觉得自己什么都沒有为她做過,却平白地還又受了她的活命之恩,那捏着酒杯的手一颤,他垂下了视线,小声說:

  “红红——对不起!”

  “我记得妈妈說過,阎王爷的生死簿上,每個人都是先造死后造生的,人与人之间的缘分,都是老天注定,沒得商量,很多事都是造化弄人,你半生漂泊海外,几曾想過此生会有這样的惊喜?

  所以,安然地珍惜這样的缘分,不要自找苦吃,說什么对不起之类的话。”

  欧阳清柏听得桑红這样的通情达理,欣慰至极,仰头喝下。

  桑红抬手帮黄博中满上杯中酒,殷勤地双手举起递给他:

  “感谢黄先生,也感谢咱们之间奇妙的缘分,我想還有事情要麻烦您,明天您要陪着我和妈妈一起,在亲友们面前露面,這杯酒表示我的感激之情。”

  黄博中扭头看了一眼欧阳清柏,心道這一家三口似乎有着太多隐情,不過他很清楚,有些话是不能问的,当即就应了声,转而看着欧阳清柏:“欧阳先生带我一起過来,想必就是要我帮這個忙的。”

  欧阳清柏微微点头。

  “我也要谢谢你们,让我這老朽之人,在苟延残喘中還能体会的這样淳朴的情谊,咱们俩一直沒有時間好好說话,其实,我是该感谢你的,如果沒有你的那笔钱,我连送女儿最后一程都不可能做到,桑红,我黄博中虽然出身低微,从业卑贱,但是只要我活着,這個秘密你永远都无须担心。”

  黄博中当然知道购买假身份的人最担心什么了,他很干脆地给桑红吃了一颗定心丸。

  桑红想不到黄博中也是這样一個至情至性之人,当即就說:“您言重了,人活着,无论得意与否,都有很多无能为力之事,咱们能有這样的缘分,也是上天给的福分;

  我舅舅說了,您以后可以长期在林家的产业裡生活,有人伺候你的饮食起居;

  如果你在凤凰城住不惯,我可以送您到最好的老年公寓,百年之后,我会送您和伯母姐姐一起安葬,你能否考虑一下,无论哪一种,我都会恪守承诺的。”

  黄博中脸上浮现愧疚之色:“你能說出這样的话,让老朽真是无地自容;

  遇到了好人,见识一下好日子是什么样子的,再无限制地浪费别人的善意,就太无耻了;

  如果可以的话,我還住原来的老年公寓,毕竟那裡還有一些相熟的朋友,你需要的时候,也可以到那裡找到我。”

  桑红叹息,却也不能說什么?

  她知道這老人并不贪心,难道因为她一個所谓的秘密,就把這样一個老人委屈在自己能放心的地方嗎?

  這太卑鄙了!

  可是,林家這样显赫的家族,她這样有名望的摄影师,让他居住在那裡,這不是自找麻烦嗎?

  “红红,我和黄先生很投缘,他在我的庄园裡,园艺做得十分好,自食其力,我們也能聊天說话,那裡相对什么档次的老年公寓都好上很多,有友情、有工作,有安静的疗养环境,我和黄先生也可以做個伴。”

  欧阳清柏一听他的话,就知道行不通,当即就接口說。

  黄博中苦涩一笑:“欧阳先生不要說笑了,我在你哪裡混吃混喝的時間也不短了,再一直打扰下去,我会于心不安的。”

  “难道你想我跟着你一起搬到老年公寓?当初把你接出来的时候,我就承诺過,在我的有生之年,会照顾好你,即便有一天我身子不行了,也会给你安排妥善的养老环境,你怎么能中途动摇呢?”

  欧阳清柏說得很实在很诚恳。

  “您就干脆和欧阳先生一起好了,相处了几個月,想必你们也有些朋友之谊,可以做個伴;有工作做着,他也不会舍得让你累着,你也能有些精神;

  我会按月给你生活费的,加上欧阳先生给您的工资,你自己也会慢慢地有点积蓄,手头有钱,心自然就能安稳了,我会常常保持联络的。”

  桑红也帮着欧阳清柏劝說黄博中。

  欧阳清柏听了她的话,抬手握住黄博中的手,用力地和他相握,传达着自己的诚意。

  口中笑道:“好了,博中,就這样說定了,這丫头的话随时都作数,你要是觉得我待你不好了,就告诉她,愿意到哪裡,她都会安排的;毕竟過了明天之后,你就是著名摄影师黄一鹤的父亲了,回到原来的地方,实在不合适。”

  黄博中老泪纵横,他低头掩去泪水,连连点头,颤抖着手,往自己和欧阳清柏的酒杯裡倒了酒:“我這是哪辈子修来的福气,竟然能遇到你们這样善心的人,再推辞就显得矫情了,我也真是留恋欧阳先生的庄园;那地方清净,来,這杯酒,就表示我的谢意了。”

  欧阳清柏爽快地喝了酒,转而看着桑红說:

  “红红,你不是說抽空去庄园裡玩嗎?我回去已经让人好生收拾了地方,凤凰城這裡的天气,到了**月实在是太热了,要不,這次聚会之后,你就過去小住几日?”

  桑红看着欧阳清柏恳求的神色,不忍拒绝,可是想想自己的宝贝儿子和宋书煜,她有觉得无法答应。

  “怎么了?瞧着好像有心思似的?”欧阳清柏看出她脸上的难色,不像上次他从這裡离开时,說得那么爽快了。

  黄博中一看桑红的模样,以为她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和欧阳清柏說,自己在這裡显然不方便,就說:“我有点累了,你们坐,我先回房休息了。”

  桑红连忙抬手制止他:“黄先生留步,我還有话說。”

  当即就把林汗青和自己說的话认真地对他說了一遍,努力地让他把话說圆乎了。

  黄博中身体不好,但是并不糊涂,记忆力也不错,稍微理顺了一下,就向他们复述了一遍。

  欧阳清柏听得连连点头:“這样好,這样好,很好地解释了你妈妈這么在意你的原因,這個新身份算是彻底地坐实落了,哎呀,顺利的话,我算是可以高枕无忧了,以后,咱们就按着這新身份好好相处,把這份感情培养起来!”

  桑红看着欧阳清柏眼裡的期待,她知道他一定是渴望自己能喊他一声爸爸,她想到妈妈那态度,想到爸爸一個人的落魄和寂寞,无奈地叹息道:

  “刚刚我偷听了黄先生的话,让我想到我的——爸爸,做爸爸其实都很不容易,要咽下很多委屈;

  那时候我大概刚刚上高中,很长一段時間爸爸都沒有拿钱回家,我很生气和他吵了嘴,說了很伤害他的话,他红着眼睛出去了,再沒有回家,家裡到后来一点钱都沒有了,妈妈连菜都吃不上,我只好到处找他,终于打听到他在一家工地上;

  我记得那是大冬天,我用中午休息的時間跑着去工地找他,在工地那冷风嗖嗖的窝棚门口,我看到裡边做工的人横七竖八地或坐或躺,我问了一下,沒有找着他;

  有人给我說,他在外边忙碌,工地似乎是施工不久,楼房才建起一层多高,在机器的轰鸣声裡,我看到他正站在截取钢筋的火花四溅的机器前边,伸手按着那正在截断的粗钢筋的一端,看得出,他做得很辛苦,大冷天裡竟然一脸的汗水;

  他一直都是個体面的人,即便经常混迹赌场,偶尔喝得醉醺醺的,却一直都不屑出力的人,可是,那一刻,他一身狼狈的模样,胡子拉碴地咬着牙齿做他并不擅长的体力活儿;

  有人高声问我做什么,他抬头看了我一眼,那神色复杂得让我描述不出来,总之,那一刻我哭了,无论我对他有多少的怨言,看到他如此辛苦的赚钱,我都无法再怨恨他;

  他高声地吆喝着让人关了机器,站在那裡松了口气,拍拍身上的灰尘,自豪地对一边的工友介绍:

  ‘這是我家上重点高中的女儿,早晚都是飞出鸡窝的金凤凰’!

  有人就羡慕地问他我上高几了,他大声地历数我中招考试的成绩,期中考试的成绩,那些我都未必记住的数字,他竟然记得一清二楚,他說话时候那欣慰又幸福的笑,让我觉得十分惭愧;

  我說,爸爸,你不要做這么危险的活儿;

  他丝毫不以为意地說,沒有手艺就只好出力气,让我等着,他先去领了這几天的工钱;

  接過那两张薄薄的一百元钞票,我拉着他死活让他回家,他无奈地让我放心,我退给他一百元,让他给工头送点礼,說他会炒得一手好菜,或许可以帮忙在工地上做饭;

  他拒绝了,說什么工种都必须干满一個月才行;

  后来他就是靠着在工地做饭過了两年,我到高三的时候,那個工地完工了,他一时找不到活干,就在家闲着,我一直以为他是懒散的手痒,才又去赌场裡赌博的,谁知道他是因为我妈妈的病临近最后的手术期,他却拿不出那一大笔钱来,只好借酒浇愁;

  所幸后来借到了一笔钱,妈妈做了心脏搭桥手术恢复得很好,一家人的日子才有了盼头;

  如今想来,当初认为地狱都不如的日子,现在想来却充满了同甘共苦的甜蜜和幸福;

  后来因为我的任性,才让好好的一家三口,到了今天這样天各一方的境地,爸爸不愿意出国,我的身份短時間也不可能回国,看到你们我就会想起他来,痛苦懊悔得不得了;

  說了這么多,是想請你们原谅,我真的无法喊其他的人——爸爸;

  我喊不出来,明天我可能对黄先生很亲密,但是我真的不会喊爸爸,做戏我都无法用這样称呼,請您不要介意——因为那会让我生出愧疚之心,会觉得自己背叛了那個虽然一无所有,虽然打過我骂過我的爸爸,我很想他,更多的是感激他即便在那样艰难的时光裡,用他的方式,让我长成一個乐观积极充满希望的人。”

  桑红泪眼婆娑地望着欧阳清柏,那视线裡的含义他当然明白,她在告诉他,她真的无法喊他父亲,因为那個陪着她成长的男人是无可替代的。

  原来他以为的他们一家三口的幸福生活,真相竟然是這样的,他曾经爱着的女人,他不知道存在着的女儿,這些年是這样走過来的,他心疼不已地拉住桑红的手,安慰道:

  “傻丫头,哭什么啊,你做得对,不用有愧疚之心的,就像你說的,咱们三個之间就這样,偶尔联络,告知安好,珍惜着這预料之外的缘分好了,我很满足,很满足。”

  黄博中有些感慨,他看桑红终于破涕为笑,不由好奇道:“你說你那個我們从未谋面的爸爸打過你骂過你?是真的嗎?”

  桑红想到小时候那些可笑的念头不由道:“也不是经常的,只有在我不听话的时候,或者說话难听的时候,他就会打我,追着打,鸡飞狗跳的;

  呵呵,小时候我的身手就不是一般的灵敏,那时候最大的愿望就是有一天能在他打我的时候成功地反击他一次,额——是不是有点大逆不道?”

  黄博中有些匪夷所思地瞪了眼:“你曾经那么叛逆?”

  欧阳清柏脸上倒是露出了哭笑不得的好奇的笑容:“你——曾经——反击過嗎?”

  桑红马上就想到妈妈做手术之前,自己那晚和秦洛水打牌赢钱的事情,老爸那晚等着她回家,逼问她赌博必胜的诀窍,她說了他不信,气得动手打她,她那晚很爽快地顺势反击了一次。

  “真的有?”欧阳清柏一看就知道那反应估计是有過。

  她有些尴尬的咧咧嘴:“额——我当时都高三了,只是用那种方式告诉他,我长大了,有羞耻心和自尊了,不要再动不动就想打我的方式来对付我;

  說实话,那滋味并沒有胜利的喜悦,而且因为羞愧和害怕,我第二天凌晨起得很早,破天荒地竟然发现高三的同学都在上早自习;

  哎呀,现在想来真是恍如隔世啊!”

  桑红觉得那些远去的时光竟然清晰地如在眼前了。

  “有沒有反击失败,又会挨打得更厉害的时候?”欧阳清柏关切万分,他从听到桑红說曾经挨打,說不心疼是不可能的,這個可爱鬼精灵的丫头,怎么能动手打?一般男人瞪眼睛吓一吓也是不会舍得的吧!

  桑红收了有些黯然的回忆,得意一笑:“怎么可能!我九岁的时候就去市内的健身房帮忙打杂,向各种各样的师父学习打架闪躲逃跑的能耐;

  一般都是,他一有打我意图,我都会敏捷地躲過去,然后跑出家门,尖叫着爸爸打我了之类的话,嘿嘿,一栋楼的人都会出来声讨他,气得他牙根发痒;

  其实我现在琢磨着,他一定不是真心要打我,不然那力量对比太過悬殊,我再敏捷他也会打惨我,那拳头什么的都是雷声大雨点小,举着吓唬我的;

  不過這倒是逼着我练就了一番好身手,从小在小区、街道、学校,从来沒有一個人敢惹我的。”

  桑红当然明白欧阳清柏那微妙的心理,說着看他脸色有些变化,连忙就给他宽心,解释桑大伟那并不是虐待。

  欧阳清柏和黄博中对视一眼,那眼神真的是除了震惊還是震惊,這丫头竟然能因此而练就好身手,真是可笑可叹。

  “這难道就是传說中的棍棒之下出孝子?女孩子也能這样养着,可惜啊,我对女儿是骄纵過度了。”

  黄博中叹息着,他的骄宠害了女儿,他和桑红的爸爸都是一样的人,但是桑红的爸爸沒有那么多的能量,就把女儿培养成一個能吃苦耐劳的人,让她在什么样的环境裡都能活下去,而自己一直都掩饰着生活的真相,這才让他的女儿有着不切实际的梦想,最终有了那样的结局。

  欧阳清柏也在想,桑红如果自小就生活在他身边,他可能会把她调教成一個秀外慧中的大家闺秀,但性格绝对不会這样讨人喜歡,也断然不可能有今天的坚强聪慧和做事果敢的风范。

  “酒喝完了嗎,我让人再给你们送一壶来?”

  林青燃从父亲的院子回来,站在竹林边上,高声问道。

  桑红吐吐舌头站起身:“我妈回来了,呵呵,我要去休息了,我去给你们再端一壶酒好了。”

  欧阳清柏摆摆手,扬声道:“不用了,多谢,你早点休息吧,我們一会儿就回去。”

  林青燃沒有再說什么,站了一下,就回房了。

  回到楼内,直奔桑红的房间,沒有找到她,当即就气恼地拿出手机问她在哪裡,怎么這么久不回来。

  桑红坐在那裡,听到手机铃声,就知道妈妈在喊自己了,当即抱歉地笑笑,接了手机,說自己在陪着欧阳先生和黄先生說点事情,一会儿就回去,让她先睡。

  “這丫头,刚刚我问话都不应一声,真是。”

  林青燃知道桑红在說重要的事情,也不再打岔催促,把手机放在桌子上,视线落在手裡那個精致的红木首饰盒上。

  她有些无力地往桑红的床边坐了,把那首饰盒拿起来,神色就有些悲戚了,這盒子她很熟悉,裡边盛放着母亲结婚时从娘家带来的贵重首饰。

  刚刚一大家人聚集在一起的时候,林玄玉把這個首饰盒送给她,林青燃正要开口拒绝,只听林玄玉說:

  “你妈妈以前的首饰,她大去之前,已经把那些东西都分到你们的名下了,這一件,是她特地给你留的,让我务必要找到你,亲手那它交给你;

  活着沒有能见到你,這是你妈妈最难過的一件事了,今天当着你们兄妹的面上交给你,算是完成了她的一桩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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