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第104章
寿康宫太监房舍這边,其中一個鹰钩鼻子的太监正躺在躺椅上,由着一個小太监喊着“干爹”给他捶着腿,他手中摩挲着一块暖玉,琢磨着内中道道。他突然把玉一攥,下了决心,如果顺利,只怕寿康宫总领太监這個缺儿就是他的了。突然升腾的权势富贵的召唤,让他一時間心裡难以平静,只要下了决心,說不得就能博一個平步青云。心中激荡,他抬脚把還想给他捶腿的小太监一踹,看他翻倒在地,爬起来還不忘赶紧磕头告罪,這個鹰钩鼻太监呵呵笑了。
這人不是别人,正是太监德禄,本来当着内务府的差,這几日调入寿康宫,因为会說能干得太后看重,也是個小有权势的大太监了。只是,当年他得罪過的那人,如今已经爬到了昭阳宫总管太监的位置。德禄早已盘算清楚,除了投靠寿康宫,他沒有别的出路。他和如意,当年就已经结下仇了。当时如意不過是一個跟着北地孤女来的小太监,欺负也就欺负了,谁能想到今天。
所有人都无声等着,等着一個火星把两宫的摩擦点燃腾起到台面上。到那一日,寿康宫的太后与昭阳宫的皇后将直接对上,他们也会彻底看明白,以后這后宫中真正的主子到底是谁。
這一天的到来在所有人猜测中,但這一天来的太快,又出乎所有人预料。宫人们以为以目前两宫這种“王不见王”的态势至少会平安把這個年给過了,谁也沒想到小来小去的摩擦直接升级到两宫大总管和侍女领班的冲突,這下子可沒有任何转圜的余地了。
這日天還是阴着,北风嗖嗖吹着,来往宫人都脚步匆匆。
“這天憋着一场大雪呢。”大家都這么說,只是這场大雪今天也沒下来。
“還不如痛痛快快下一场,冷成這样真让人受不住。”跺着脚搓着手的小太监快抱不住怀裡扫帚了,旁边一起扫地的太监嘿嘿笑着:“要是给你個总管当当,這会儿你可就一点不冷了。”
這說的是寿康宫新换的太监大总管,听說能干得很,颇受太后喜歡。說是不仅能干,還懂穴位擅按摩,让太后的头风都好了,现在真是一日都离不开。小太监還沒回他,一下子抱紧了怀中的扫帚,眼睛瞪得溜圆,“总管来了!两個――”說到后来整個声音都压低了,這可真是两個总管狭路相逢。
两個小太监也不怕冷了,抱着扫帚勤快扫起来,耳朵可都听着那边动静呢。
這两個总管正是昭阳宫的大总管如意和寿康宫刚上任的香饽饽大总管德禄。德禄先阴沉沉笑了:“今儿真是巧了,刚刚内务府那边還說這批玉好的都让如意公公挑了去了,也让咱瞧瞧好的都是什么样,免得到时候回不明白,气着太后娘娘。”
說着伸手就要去掀如意身后跟着的小太监捧着的匣子。
如意只冷哼一声,轻轻一抬手就挡住了德禄伸過来的手,把匣子护得严严实实。可德禄既然是摆明来找事的,就不会退下去。
只听他“哎呦”一声,另一只手中一個匣子已经脱手,“那可是太后娘娘最喜歡的――”紫砂壶三個字還沒喊出来,就见如意一伸手快如闪电,居然稳稳捞住了匣子。
德禄好像再次回到当年,先他還以为不過是一個白白长得清秀但注定给人作践的小太监,却沒想到那個北地来的郡主就为了這么個小太监扑上去就跟人打,打完了以后摇身一变,就成了盛宠加身的坤仪郡主。這個总让他怎么看怎么不顺眼的小太监,也一下子成了宫裡的红人。人人都想凑上去讨好,只有他要拼命夹着尾巴往后躲。
如今已经是昭阳宫的总管了。有些人,命可真是又硬又好。
但命再好,往硬茬子上碰,也得完!如意今天,就要完了!
德禄看到如意接住匣子還是說完了那句话:“那可是太后娘娘最喜歡的――紫砂壶!”他盯着着如意的眼睛犹如毒蛇,“太后娘娘這個紫砂壶可是从先帝处得来的,今儿让奴才拿去养一养,怎么就碰上如意大总管动手动脚了!”
如意接到匣子的瞬间就知道事儿来了,匣子裡的东西早碎了,今天這一桩是赖定他了。
后头刚给小世子送過东西追過来的步步远远就看到這边情形,加快了步子,听到德禄的话就知道這是要赖上如意哥哥,他气得脸都青了,昨儿他才跟采星說了這個寿康宫新晋大总管只怕不是好东西,今儿他就跳出来证明自己果然不是好东西。
“你摔碎了东西,往咱们身上赖!打量着咱们是好欺负的!”步步冲過来冲德禄喊道,早已经得了他示意的小太监往后一溜,一個拐弯就不见了。
德禄已经彻底沉下了脸:“今儿大总管如意摔坏了御赐之物,乖乖跟着我走一趟寿康宫,是非黑白自然有太后娘娘公断,這摔坏御赐之物,可不是咱们红口白牙喊冤枉就能了的!”
如意這才把匣子塞到德禄旁边一個小太监怀裡,他要塞给德禄,德禄自然敢袖手不接,任凭它落地。可小太监不敢不接呀,要是在他這裡摔到地上,如意大总管好歹难說,人后面有皇后娘娘撑着,自己這么個东西是肯定得死了。他接過来抱着瑟瑟发抖,死死垂着头不敢看旁边,他知道今日事儿完了,自己必然逃不過德禄大总管這裡,只是他真的不想死。半死,也比死好。
如意這才看向德禄:“公公刚领了总管的差,大约還不知道,咱们昭阳宫的奴才沒有皇后娘娘吩咐是哪儿也不去的。”
德禄自然听到這么一說,可他确实想不到如意面对“损毁御赐之物”這样大罪,面对寿康宫太后娘娘,還能如此气定神闲說起“哪儿也不去”!在這宫裡,上头的主子让你跪着死,你就不能横着死!如意他居然敢顶撞寿康宫太后娘娘!
“大胆!”他一個眼色,已经有从旁边跑出来的小太监道:“小的已经回了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听說伤心得很,這可是跟了娘娘十几年的爱物!让总管把人都带過去,娘娘要亲自问清楚。”
德禄冲如意阴阴笑了:“总管大人,走吧?总不会当了总管,就连太后娘娘的话都不听了吧?”如意要還敢硬气,正好数罪并罚,今天直接打死,倒省事了。
谁知如意居然是個不怕烫的硬茬子,他這次不說不去了,只說:“咱们已经使人去报皇后娘娘了,总管别急,咱们得了主子的同意,马上就跟着您去,要打要罚是生是死,咱们都不敢多辩一句,不敢对太后娘娘有半点不敬。”
冷风中两边人如此僵持着,德禄就不信皇后娘娘会为了個底下的奴才在這种时候跟太后娘娘杠上。要知道一個孝字压下来,她這后位只怕都做不稳当。所以他才跟太后进言,得早早动一动昭阳宫,要是等着那边有了龙嗣,事情就难办了。
德禄冲如意冷笑,当年坤仪郡主救他那是年龄小动辄跟人拼命,如今形势皇后娘娘要保如意,可是该三思五思的事儿了。皇后娘娘不明白,皇后娘娘身边的陈嬷嬷也会明白,不過把如意打一顿嘛,他们寿康宫自然也不会這时候把人给弄死,弄死就落了下乘了。皇后到底是晚辈,他们太后娘娘也不過通過一個奴才要昭阳宫一個服软的态度。要是這么個态度昭阳宫都不给,那這個年可真是谁都過不好了。
一個二嫁還带着拖油瓶的皇后娘娘,会为了一個奴才把当今陛下的亲母正位寿康宫的太后娘娘得罪死了?德禄阴狠怜悯地看着如意,這人這会儿還是那副腰背挺直的样子,看着真是碍眼呢。当年他跟的干爹非說這人有风骨,未来不可小觑,真是可笑,给人当奴才的要什么风骨。今天,他就会让九泉下的干爹看到這宫裡可容不下奴才的风骨。德禄看着如意的腰腿,身体裡久久压着的东西都苏醒了。
也不知道一個塌腰瘸腿的人還能不能给人看出风骨来,想想,就让人期待呢。
就在這时昭阳宫来人了,看着過来的不過是一個下面的小太监,德禄连同他身边的犬牙都冲昭阳宫人笑了。就說嘛,皇后娘娘必然是识大体的。看对面昭阳宫如意步步两位大公公气定神闲的样子,倒好像皇后娘娘会亲自過来为他们抗旨一样,真是好笑死了。這不,皇后娘娘连個身边的大宫女都沒敢派過来呢。
德禄弹了弹衣服,抬头冲如意道:“如意大总管,咱们走吧?”此时“大总管”三個字已经带上了嘲讽的味道。
過来的小太监先是给自家宫裡大总管行礼,這才笑嘻嘻道:“娘娘說了,御赐之物确不是小事,是得說個清楚。”
德禄笑,笑容中是自觉已经连昭阳宫的斤两都掂量出来的自信。
看着此时還强自面不改色的如意大总管,德禄更觉好笑了。如果风骨就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就是死到临头装模作样,如意确实当得。
谁知小太监說完话朝后一招手:“人都在這儿呢!”
這一句呼喊叫得寿康宫的人都摸不着头脑,很快更让他们摸不着头脑的事儿就发生了。
就见一队侍卫从甬道那边红墙转過来,朝這边来了。小太监還是笑嘻嘻的样子,抬手冲着对面寿康宫的宫人们一指:“就是他们,都带回咱们昭阳宫去吧!”
如同大冬日裡一声焦雷劈下。
德禄傻眼了,“這你们”
小太监一脸很好說话的样子,声音又软又客气:“大总管,小的先前說了呀,御赐之物不是小事得說清楚的呀。”
只是,得去他们昭阳宫說清楚!小太监一转過脸就噙上了冷笑,今天能欺侮他们大总管,明天他们昭阳宫就整個能被慢慢踩下去,真打量他们娘娘是软柿子呢!太后娘娘這是久居深宫,对外面的形势可知道的太少了。
侍卫只听令,根本不给寿康宫人說话的机会,听话自己跟着走的咱就直接走,不听话明明该抬腿非要张嘴的,直接嘴巴一堵咱们扛着送過去。
看着人都给弄着往昭阳宫去了,领队的侍卫啐了一口,欺负到他们娘娘头上了!燕云南北两郡如今都是他们谢家军守关,一個深宫裡的老婆子,不好好享受荣华富贵,也不好好打听打听,就敢往他们主子头上踩!
如意朝他笑着拱手,這侍卫领班也一拱手,带着人值岗去了。
步步這时候才又话多起来,忙问過来送信的小太监:“娘娘到底是什么意思?”本来以为娘娘护下他们就完了,怎么還把人都带過去了。
如意也不解,看着這個小太监。
小太监挠头,“娘娘听說,生气了。”
只一句如意就明白了,他们娘娘很少会因为不相关的人生气的。在娘娘眼裡,德禄就是跳得再高,也不過是寿康宫放出来的狗,只要狗沒真的伤到人,娘娘从来只找狗主人。可這次,娘娘居然因为一只狗生气了,娘娘要关门打狗了。
如意看着阴沉沉的天,這雪快下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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