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太子的嗓音如同他整個人一样,似冰,似雪,鲜少情绪起伏。
“三日沒去东宫?”德妃這一惊非同小可。那丫头跟太子身后的尾巴一样,一天恨不能往东宫跑三百趟,居然三日沒有去东宫!本来被太子连着两句“儿臣不知”拱出火来的德妃,這时候也不顾得别的了。
“這样大事,你如何不早說!”德妃一下子坐不住了,看着儿子還是這样冷冷清清的样子,心头火起,早知道——。
“必是你哪裡得罪她,陛下這是为她出气?”德妃盘算着,也不是沒有可能,陛下把那個丫头宠得含在嘴裡怕化了,捧在手裡怕摔了,德妃冷笑。
“对待小姑娘,你得拿出心思手段来呀!母妃說過多少次,郡主无依无靠,怪可怜见的,母妃那是一心当亲女儿一样疼她,偏偏你,总是不冷不热的样子,再热的心,挨着一個冰块早晚也凉了!”德妃着急上火,恨不得拎着儿子耳朵,把這些一股脑灌进去。
這孩子到底随了谁?郡主多么关键一個人,拿住她,就是拿住了陛下。从小跟狗一样围着儿子转,不過是他招招手的事儿,就把這個小丫头拿捏得死死的。怎么這么简单的事儿,他都不会?!如果当年說不定今天也不用這么操心。每天就是政务政务,重要的是做好政务嗎?重要的是帝心!
“你现在,马上,放下你那些政务,立即去找郡主,该赔不是赔不是,该說好话說好话,把郡主哄好了!”德妃盯着太子道,“你知道英国公府为了這次恩赏花了多大力气嗎?如果不能借着這次再往上走一走,我的母家,你的靠山,就落下来了!”
话到這裡德妃又换了一個神情:“母妃知道,你一個大男子,不耐烦這些小儿女事情,让你去哄一個黄毛丫头为难你了。”說着赶紧让人拿凉帕子,怪柳嬷嬷道:“太子热成這样,本宫不吩咐,你就看不见。”
柳嬷嬷忙笑道:“娘娘是慈母心肠,自然处处都看在眼裡,奴婢老眼昏花,怎及娘娘处处把太子殿下放在心裡。”
太子修长白皙的手接過下人浸湿的帕子,才慢慢把手脸擦了。
“母妃明白你的不容易,郡主脾气又大又悍妒,但是该哄還是得哄啊。你且忍耐些,待到他日——,多少好的還不是随你挑。”为了娶郡主,太子十八岁了還沒有伺候人事的宫女,放到哪朝哪代說得過去。但是郡主要求,皇上也跟着撑腰,放到今朝今代就出了這么荒唐的事儿。
带着高升离开长春宫,太子步子走得飞快,一直到东宫沐浴换上常服,才长出口气。门边的高升也才跟着出了口气,最近太子耐性可不太好,他是提着精神竖着耳朵当差。
很快有侍卫递上来情报,太子捻开看過,“就這些?”
本无一人的书房立即出现了一身劲装的暗卫,高升好似什么都沒看到,依然守在书房门口。
“回殿下,跟着殿下指出的那笔财政拨出查的,只能查到這些。”
“枭。”动用這么多人力,只能查到個组织的名字,皇爷爷平白成立這样一個组织到底是做什么呢?十九年前,十九年前最大的事就是皇爷爷的侄子——□□钦定的闵怀太子灭门一事。
想到什么,徐士行睫羽轻颤。闵怀太子在北伐归来的路上惨遭灭门,世人有說是北狄,有說是西戎的报复這笔异常支出的开端就是次年,数目本就可观,后来更是加大了這笔支出,数额之大,令人咋舌。沒想到,去年居然同样一笔异常支出借着盐政掩盖拨了出去,居然沒一個人說得清這笔钱是干什么的。
“经手的人带来了?”徐士行抬眸。
“回殿下,带回来了。”
“审了?”
“轮了一遍,只說按旨意办事,别的一概不知。”
门边的高升在心裡哎哟一声,在东宫那处无人知的地牢裡轮了一遍,還能咬住牙的人,就沒有,可见真的是一概不知。当然,轮了一遍,肯定也沒牙了。
三年前第一次跟着太子過去审人,饶是见多识广的高升看到最后都反胃,反而是世人眼中清风朗月的太子殿下,始终无动于衷,就那么冷静地看眼前人轮了一遍,直到最后沒了人样,连人声都发不出了。
太子挥挥手,又思忖了一会儿,才突然问高升:“查過郡主那边了?”
高升過来回话:“查過了,那日只听說郡主午睡醒来似乎是魇着了,抱着陈嬷嬷哭了半晌。之后,之后就沒什么异常,也沒出宫,這些日子都是去陛下处用膳。再就是三日前,郡主又噩梦了,现在又跟小时候一样,屋子裡非要点上几十盏灯烛不可。”
太子听了问道:“又哭了?”
高升愣了下才忙回:“估莫是做梦了吧。”說着笑道,“郡主胆子小,人又贵重,吓着了也是有的。”
太子先是嗤了一声,“她還胆子小。”脾气上来,连首辅家的公子都敢抽。顿了顿又摇头道:“她确实胆子小。”怕疼怕黑怕虫怕老鼠怕打雷,尤其怕吃药,就沒有她不怕的。
高升附和自家主子,又道:“其他异常,也沒有了。”
太子瞥了高升一眼,口气很平静:“沒有了?”沒有了,她突然就不来东宫了高升就這能耐了?难道查郡主都還得暗卫来那他养這帮奴才就只能用来端茶倒水?
太子平静的口气令高升脊椎发毛,忙搜肠刮肚,突然想到另一件事却不知道该不该說,他支吾了两声,看到太子温和地看着他,头皮发麻,立即道:
“回殿下,倒不是郡主,而是鸣佩姑娘,最近在昭阳宫干起来小丫头子的活了。吉祥還撞上两次,她被打发着跑腿领东西。”說完垂头等着,实在是高升也摸不清太子殿下对鸣佩姑娘的态度。
“去看看吧。”太子說着提脚就往外走了。
高升纳闷,這是去看看谁?鸣佩姑娘還是郡主呢?
此时正是傍晚,凉风习习,很是舒适。
昭阳宫中嬉笑声一片,采星正带着一帮丫头打秋千给郡主看。谢嘉仪坐在凉亭上,托着腮帮看着,眼睛看着秋千,心思却不知道又到了哪裡。
陈嬷嬷看着发愁,最近几天郡主总是這样,也不知道一下子哪裡来了這么多心思。许是女儿家长大了,心思也难猜了,要是长公主在就好了沒娘的孩子,就是有心事能跟谁說呢。
太子进来看到的就是這样一幕。
呼啦啦一帮人跪下行礼,高升注意到鸣佩果然已经不在郡主旁边伺候,此时别人都在玩闹,她也不知道又被人支使着干什么去了。
满院子跪着的人中只有谢嘉仪坐着,太子站着。
两人目光相接。
于谢嘉仪来說,她已经很久很久沒有见到徐士行了。从,想到那個才两岁,瘦弱不堪但不管是吃多苦的药都乖乖张嘴的孩子,谢嘉仪以为自己已经调整的波澜不惊的心狠狠一抽,嘴裡满是苦涩的药味。
从霁儿沒了以后,她就再也不愿意看见他了。后来为了如意,她又见了這人一面,也依然沒有得到她想要的结果。
以至于此时看到尚是太子的徐士行,谢嘉仪发愣,十八岁的太子殿下原来是這個样子啊。她又觉得好笑,原来那样喜歡過的人,也会忘了自己最喜歡的样子,只剩下相顾无言,說不出的厌倦与疲惫。
她慢吞吞站起来,弯了弯腰,算是行過礼,随即又坐下。也并沒有人說什么,郡主一贯如此。甚至,郡主沒像往常一样兴冲冲朝太子迎過去,除了太子和高升,昭阳宫人竟然也不觉得多纳闷了。
经過這些天,他们都隐隐觉得,有什么,变了。
周围宫人不再玩闹,上茶点的上茶点,一边伺候着的就在一边伺候。
而圆桌旁的两個人,却始终沉默。
原来一旦她不再开口,她和他之间早就无话可說。谢嘉仪捻着点心,慢慢想到,自己到底是多瞎,才什么都看不出来。
沉默让旁边伺候的人一個個垂着头,非常紧张。谢嘉仪却无动于衷,她想說话的时候才說,她不想說话,就是沉默上三天,她都沒感觉。尴尬?反正坤仪郡主从来不会觉得尴尬。
太子抬眸打量谢嘉仪神色,似乎几天不见,瘦了一些,但气色還好。看她纤白细嫩的手指捻着一块点心,捻散了,又百无聊赖地捻下一块。回過神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居然看了好一会儿,太子睫毛颤了颤,才道:
“当思物力艰难,学会爱物体民。”
谢嘉仪闻言一愣,然后缓缓又拿過来第三块,慢吞吞在自己盘子中捻散,好像故意的一样拿起旁边茶盖直接碾個粉粉碎。淡黄色的点心一下子变成了碎渣子,谢嘉仪這才抬头看对面的太子。
话是好话,可她就是不爱听。
她就是奢侈跋扈啊,动不动就节俭朴素地跟服丧似的那是他的贵妃。這话听着就跟张贵妃口气一样,怪不得這两個人狼狈为奸搞到一起,原来在這上面也是志同道合呢。
旁边杵着的高升恨不得把自己缩到沒有,這到底是他们东宫哪裡得罪這位小祖宗了,這高升都不敢打量自家主子的脸色
太子依然平静,让人看不出情绪,却伸手隔着衣袖按住了谢嘉仪的手腕,让她還欲伸手再拿下一块点心的手动弹不得。
清冷幽深的眼眸盯着她,“记住了嗎?”
谢嘉仪也不挣扎,只是抬起她乌溜溜的眼睛看向对方,“可這就是我呀。”說着生怕对方听不懂一样,“不知物力艰难,不会爱物体民,這就是我呀。”
她的眼睛又黑又亮,清澈如一泓水,又多了些他看不懂的东西。
又清澈又漂亮,可裡面新添的东西,让他觉得陌生而别扭。
徐士行不觉按得更紧,他就那么看进她的眼中,往深裡看去,加大了手劲儿。
直到听到对面女孩娇滴滴的嗓音:
“太子哥哥,我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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