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 27 夏洛特与不懂行的资助人
“你找我們這天主教贵族,带你进新教圈?”艾伯特愣了愣:“我們又不是巴裡希人,整天加入新教那伙的。”
“呃,我沒想到你们之间成见這么深。”孙鼎解释道:“我們更希望能接触阿尔比昂和新迦太基的上层社会。”
“他们……”艾伯特啧了一声:“也行……但說实话,我甚至宁愿去和钢铁汗打交道,起码他大体上是個說到做到的人。如果不是红帐汗国颓势太明显,我們当时就想办法和他们接触了。”
“当时?大战后的时候?”孙鼎询问道。
“是,当时红帐汗国的士兵到处奸淫抢劫,军官又到处抓人,把他们枪毙,持续了不短時間。”艾伯特說:“我曾祖父当时对我爷爷說,红帐军不会继续进攻了,钢铁汗恐怕也统治不了太久,红帐汗国也最终应该也敌不過新迦太基,今后要谨慎些。”
“为什么這么判断?”孙鼎追问:“那时应该是他们灭亡第三帝国,气势最盛的时候,他是如何看出来的?”
“有人执行纪律,說明规定很严。士兵普遍犯法,說明他们根本沒有习惯纪律。”夏洛特插嘴道:“正常情况下,军队应该在训练营裡完成這一步,他们却要在战后补上,說明這支军队已经是强弩之末,人员补充都开始出問題了。”
“造成了损失再处罚补救,占领区的人只会看到造成的伤害,产生怨恨;处罚犯罪的士兵,那些希望发泄、破坏和劫掠的人就会失望,积累不满;自己有宏大的理想,就会有相应的高要求,给身边普通人形成压力,造成疏远。”她分析道。
“‘民可以乐成,不可与虑始。’”夏洛特摇摇头:“那些占领区的人会首先反对他,发泄怨恨;自己的民众会跟着抛弃他,发泄失望;身边的官吏会最终背叛他,谋求更加舒适享受的环境。红帐汗国恐怕逃不了众叛亲离结局的。”
“确实。”艾伯特点点头:“爷爷也给你說過?”
“這种事情,算是很直白的問題,多看看《春秋》就能分析出来。”夏洛特摇着头:“新迦太基要是不在乎后果,只要反着做,就能战胜它。”
“既然红帐汗国的口号是给民众带来好处,那就用施加恩惠的方法收买当地有势力的贵族,而不惩罚自己人。這样对方有怨恨也无处发泄,自己人還能获得高人一等的感觉。時間一长,各地希望获得更多好处的贵族,都会争相归附,自己的手下得到好处,也不容易轻易背离。只要有钱去施恩,有力量去防御,就能硬把敌人拖死。”
“這也是那個学者教你的?”孙鼎也忍不住评价道:“听起来還可以啊。”
“這倒不用他教,我自己也能想明白。我們都知道,魔鬼永远比上帝更吸引人。”夏洛特耸耸肩:“放任,纵欲,收买,比严格纪律和崇高理想,要更有吸引力。”
“那有理想的人该怎么应对?”艾伯特好奇地问了一句。
“得看有沒有力量了。”夏洛特有些感慨:“我這些年最重要的经验之一,就是神并不喜歡给人代劳。沒力量的话,理想也是不可能自己实现的。”
“有力量的时候呢?”艾伯特追问。
夏洛特瞥了他一眼,回想起钱程等人有意无意的各种举措,和自己观察研究的结果,不假思索地說:“那就干掉所有想投靠魔鬼的贵族。”
“這也太血腥残忍了。”孙鼎脱口而出:“哦,我意思是說,這种处置方法……”
“我知道你什么意思。”夏洛特点点头:“叛乱贵族们也是這么想的。”
“……”
“不要去同情這些家伙,他们都是自找的。”艾伯特点头附和道:“按這些人的路子走下去,就是一起完蛋的结果。”
“我的伯父亨利伯爵是在东边长大的,那时他们的学校裡還教些实在的东西。他来到這裡投奔我們的时候,還能在工厂裡找到份工作。我們认识的好几名贵族,都是這样生活下来的。”
“但本地的那些……”他摇摇头:“败落终究是不可阻挡的,很多人已经只能拿着家族的补贴或者租金,去镇裡当议员或者顾问了。”
“那些工作不是比当工人体面么?”孙鼎皱皱眉头,问:“一個伯爵去工厂做工,总觉得很奇怪。”
“得看怎么理解体面了。”艾伯特回答:“贵族的体面是天生的,不依照职业而定。一個贵族可以下地干活,可以砌石打铁,但他们依然是高贵的。贵族的高贵源于血脉,不是源于职业和收入——毕竟很多贵族的收入都是负的。”
“沒错,贵族的高贵源于血脉,而不是源于他做了什么,這就是最传统的贵族社会的逻辑。”夏洛特耸耸肩,补充道:“生而高贵的人,做什么都是高贵的。史诗裡的那些英雄,整日抢劫、奸淫、欺诈、背叛,看起来就是一群混蛋,但他们依然是英雄的混蛋。因为他们有着高贵的出身和神灵的认可。从神话时代开始,這一套就沒有变過。”“也是变了些的。”艾伯特說:“先知,血脉的作用不太像以前那样被强调了,但神灵的认可却加强了——我估计這是因为,新迦太基就沒几個真正的贵族,不好意思提血脉。但他们对于自己是神灵选定的人,倒是极其有信心的。”
“我是不太喜歡這些。简直是和人类的美德、先知的告诫完全矛盾。”夏洛特抱怨道:“但沒办法,大家都是這么理解,除非我引入大量震旦人去教育他们,不要觉得自己祖上是個贵族,就胡作非为。”
“你购买爵位的想法,我也能猜出個大概——不要忌讳,实用主义的想法并不算丢人。”她止住想要开口的对方,說道:“不過我觉得,你可能确实也难以理解,为什么那些新迦太基商人,花费巨资也要和贵族生個孩子。双方的思维方式,在有些地方,差距是非常大的。”
“哦,我也可以接受联姻。”孙鼎听了她的话,看似不经意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略带热切地說:“如果是您這样优秀的女士,我父母一定会非常支持的。我們可以给出十倍于今天,甚至更多的聘礼,之后……”
夏洛特一直端正优雅地坐在椅子上,闻言,姿势沒什么变化,只是神色悠闲地笑了笑。
“伯爵先生。”她扬了扬眉毛,轻松地微笑着說:“向我求婚的贵族很多,您在其中,属于……不那么令人印象深刻的一位。”
“……”
艾伯特看了看他俩,也不知道姐姐什么时候见過這么多求婚的人,但他還是赶紧岔开话题,免得和金主闹僵。
“哦,总之,贵族之间的問題,就是這样。”他略有些生硬地說:“您看,很多时候,贵族们的生活并沒有那么宽裕,但還是有自己的尊严和体面。”
“当年下地干活的小贵族可不少。当石匠铁匠的也很多。”夏洛特接道:“只要不从事耻辱性的低贱职业,都不妨碍那些贵族先生、太太、小姐们的高贵感。家族成员去当工匠,沒什么不合理的。”
夏洛特最近总给艾伯特一种老祖宗的感觉,她都這么說了,可见理论确实是沒問題的。不過艾伯特還是适时补充道:“低贱职业的标准,不同地方也不一样,所以总体来說是十分宽松的。比如在巴裡希,他们就有一套……不太一样的判断。我听說,有的小贵族家眷甚至去娼馆工作。”
“呃,那你刚才說的议员呢?”孙鼎只好也跟着回到原来的话题。
“议员毫无疑问是门槛最低的那种职业。”艾伯特不假思索地回答:“你觉得娼妇的要求是什么?”
“漂亮,有技术這种?”孙鼎略一思忖,回答道。
“那对议员的要求呢?”艾伯特追问。
“聪明,有责任感?”孙鼎迷惑了片刻,继续回答。
“那些高级娼馆裡,出名的娼妇,确实都是漂亮和有技术的,否则就会被人取代。但议会裡出名的议员,却沒几個是足够聪明和有责任感的。”艾伯特摆了下手:“你现在知道,谁的门槛更高了吧?”
“他们更像马戏团裡的猴子,按照主人的吩咐做出表演,哄大家开心就行。”艾伯特笑着說:“实际上,你丢只猴子上去,效果也差不多。”
“猴子可能表现的更好些。”夏洛特想了想,认真地說:“猴子不会暗中勾结巴裡希人,或者密谋发动叛乱。”
“我觉得议员至少应该有足够的智慧、知识和专长,還有足够的威严,這样才能解决事情吧。”孙鼎咧咧嘴,勉强笑了笑,說道。
“不,议员不是解决問題的,他们是制造問題的。”艾伯特纠正道:“他们也不需要智慧和威严,他们只需要让选民误以为他们有就行了。”
“說白了就是吹牛皮。”他直白地說:“只要不断告诉大家‘啊,這個我懂’,‘啊,那個我会’,设法让他们相信,你就是有权威的民众代表了。我甚至觉得,他们早晚会选一個声称自己什么都懂的人出来。”
“這,這样……”孙鼎快找不出别的话来接了。他迟疑了片刻,只好如实說道:“您今天告诉我的话,实在有些超出我的想象。這些不是对民主制度的污蔑么?”
“当然不是,我只是叙述一遍事实。”艾伯特理所当然地說:“再說,也不可能污蔑民主制度的。谁能污蔑一個根本沒法确切定义的东西?”
“沒法定义?”孙鼎问。
“几十年前這個词還是红帐汗国他们专属的。”艾伯特不以为然地說:“可能新迦太基觉得這個词很炫酷,就拿来形容自己了。至于這個词到底什么意思,又沒人关心。”
“如果你准备和西洲贵族们打交道,就最好别理会這些概念。”他劝道:“我們收了你的礼物,作为回报,给你讲這番话,就是为了纠正你的一些……误解。我希望你能更快地理清思路。”
“你想成为贵族,就得能分清场合。”他叮嘱起来:“這些新迦太基人编出来糊弄人的概念,就不要当真了。否则,会显得你像個无知的平民一样。”
“……我知道了。”
:https://www.zibq.cc。:https://m.zibq.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