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 44 钱程与大道所在
“童谣這东西,是個读书人都能编几句。”他解释道:“我自己都编過不少。”
“說是童谣,但我就记得编童谣进行讽刺的事了。”黄娟老实承认道:“真正给儿童唱的,反而记不清了。”
“這也沒什么。”钱程說:“一篇奉承的和一篇嘲讽的,一般都是嘲讽的那篇水平更高。”
“呃……”
黄娟有些无语,钱程倒是沒怎么当回事。对于儒生来說,阴阳怪气讽刺皇帝是家常便饭,属于哪怕被追的满天下乱跑都改不了的。黄娟等人不能理解,钱程也沒当回事。
他把册子丢在一旁,继续看其他的书。
书籍码放的很乱,他顺手抽出本连环画来,只见标题上写着“孔老二的罪恶一生”。
“墨家也学会连环画宣传了?”他自言自语道。
“墨家?”张威奇怪道:“早沒有墨家了。”
“真的?”钱程颇为好奇,快速把连环画浏览了一遍。
他合上册子,想了想,点点头:“确实不是墨家干的。”
“你是怎么判断的啊。”黄娟问道。
“這书裡语言太夸张,指责的問題也不在点子上。墨家不是這個风格。”钱程指出:“而且墨家骂的比這狠多了。”
“哦?”
“《墨子》裡面就有。”张威回答:“确实比這连环画骂的更伤人。”
“還能更伤人?诸子的典籍裡還能直接开骂的?”黄娟不太信:“墨子怎么骂的?”
“他把孔子的黑歷史又說了一遍。”张威如实說。
“……”
虽然也有矛盾,但钱程和墨家的人已经相处习惯了,也沒太在意。
而且這连环画对他的杀伤力也不强——见识過墨子的指责和庄子的阴阳怪气,他对于這种程度的說法,已经麻木了。
钱程把這本书也放在一边。黄娟好奇,伸手拿去,自己看了起来。
“所以孔子到底是代表哪些人的利益的?”她翻了两页,问:“他和他的弟子,是哪個阶层来的?”
“士,国人。”钱程回答:“不過那时候,国野之分已经动摇了。所以他的弟子裡,也有野人。”
“這些人算上层還是下层,旧派還是新派?”黄娟继续问。
“天子、诸侯、世卿,算是上层。大夫和富裕士人,算是中层。普通士人和国人、野人……這已经快到底了,肯定是下层了。”钱程回答。
“奴隶呢?還有蛮夷之类的吧。”黄娟說。
“奴隶很少,而且彼此状况相差很大。想要消除奴隶的人很多,成功是早晚的事。至于蛮夷……”钱程想了下,還是换了個委婉的說法:“我們的系统裡一般不包括蛮夷。”
“至于新旧,肯定都是新的。”钱程說:“诸子百家全都是新学问,孔子和他的弟子肯定也不例外。旧学问是周王室史官那裡的知识,百家之学都是从那裡起源,但和它已经不相同了。”
“那为什么要回到古代呢?”黄娟问。
“因为当时的情况就是糟糕。”钱程回答:“蛮夷的进攻沒人管,秩序沒人遵守,连殉葬都渐渐恢复了。诸子百家就是在這個背景下,为了解决問題产生的。所以百家全都是要求恢复秩序的。”
“這样啊。”张威想了想:“我看西洲人都喜歡吹嘘随心所欲、肆意放纵,所以他们是混沌,咱们是秩序……”
“他们是叫自由吧。”黄娟提醒道。
“我觉得叫混沌更恰当。”张威突然坚持起来。
“……”
“呃,总之,学說的目的就是恢复秩序。”钱程只好继续解释:“既然要恢复秩序,首先想到的,肯定是恢复之前周朝的秩序了。”“這样可行么?”黄娟问。
“不可行。”钱程利索地說:“所以发现不可行只好,就沒人当真了。你看荀子,就很典型。”
“呃……”黄娟傻眼地說:“我看之后也一直說周礼……”
“周朝的周礼,孔子的周礼,汉儒的周礼,本来就不是一回事。”钱程不在意地說:“
像汉朝流传的那些,很多就是大家自己补上去的,挂了個周礼的名头而已。”
“补?自己补?”
“对啊,自己寻思着這样合理,就加上去。”钱程显得非常熟练,不知道干過多少次了。
“那不就和原本的不同了?”黄娟有些不太相信。
“我們又不是狂信徒,既然原来的不行了,为什么還要坚持。”钱程不以为然:“而且,周朝很长,周朝的各种制度也在不断变化,而且那时太古老,很多制度古朴而简单,根本沒有這么精细的规则和区分。有沒有這個‘原本’的周礼,都不好說。”
“但儒家——或者說所有用‘圣王’概念的百家学者,都有一個共同問題。”他坦然說道:“大家大概知道,一個理想的社会应该是什么样子,但不知道怎么让别人都相信、认可,认为這种社会可以实现。所以,就只能虚构一個上古太平之世,然后告诉众人,因为它已经发生過,所以必然是可行的。”
“而且,为了实现理想,必须有一定的步骤,制定相应的规则。但怎么证明這個规则有意义,說服大家遵守规则,也论述不清楚。”他摇了摇头:“所以,只能设定一個圣王,告诉大家這是圣王說的,所以是对的。然后用道德作为规范,把這些推行出去。”
“古儒有個目标,却不知执行细节。汉儒有了对于步骤和实施方案的规划,却无法判断执行细节是否正确,也无法论证它们的合理性。”他认真分析道。
“所以,以往一直需要‘上古’、‘圣王’的名义,给它们提供合理性。用古代礼法道德的名义,判断执行细节是否正确。但這些终究只是将就的手段。”
“而能够取代‘古礼’、‘圣王’的事物,应该就在《大同经》裡。”他兴致勃勃地說:“這才是儒生们该找的东西。”
“找圣王的替代品?”黄娟问道。
“对,按我学来的知识,它一定是与逻辑学相关的。或者更直白点,用這裡的话說,是‘科学’。”钱程笃定地說:“它应该有一套缜密的逻辑,能驗證执行细节是否正确,還能论证出计划的合理性。”
“儒家——或者說百家裡面的大部分,都忽略了另一個关键点,以至于缺乏逻辑和科学方面的认识。”他摇了摇头:“但我敢肯定,什么时候找到它,什么时候,儒生们就不再需要上古圣王的设定了。”
“到时候,就像玉璧合一一样。两方面结合在一起,我們就肯定能得到最佳的理论了。”钱程很是热情地說。
随着阅历增长,尤其是到西洲之后,他就意识到了自己原有理论的不足,开始试图借助精灵学者们提供的逻辑学新思路,进行弥补。而在這裡,他觉得自己越来越接近最后的答案了。
两人思考的时候,钱程再次浏览起其余书册。
很多內容对他并不友好,看得出作者一点也不喜歡儒生。不過钱程也懒得关心。闻道的机会面前,這些小事已经不值得操心了。
PS:
程子說:“太過分了!先生诋毁儒家。”
墨子說:“假如儒家本来沒有,而我却說有,是我诋毁。但现在儒家本来就有,所以我不是诋毁,我只是把事情說出来而已。”
——《墨子·公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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