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老酒館
戰況八百里加急送回京城,皇帝樂得差點再給顧鐸封一個“大齊吉祥物”之類的稱號,又八百里加急地送來一位和談使臣。
前線一片茫然,連虞知鴻都贏得措手不及,勒令新徵北軍不得鬆懈,嚴格駐守,謹防有詐。
——但他實在是多慮了,就算兵不厭詐,也沒人會把全軍主帥送去當戰俘,代價未免太大了點。
這場勝利介乎於鬧劇和奇蹟之間,搞得大家像撿了銀子的窮光蛋,因爲驚喜太大,樂都不敢樂開花。
回到陽東城,顧鐸望着城樓上高懸的三個大字,茫然道:“這就……打完了?”
虞知鴻回答他:“打完了,贏了。”
顧鐸道:“好吧,那還挺簡單的。”
一衆人馬聽到如此感慨,紛紛哭笑不得。王譽想要給他解釋,被虞知鴻擡手製止。
這仗打完,虞知鴻一心希望把顧鐸摘出去,而非留在軍營,因此並不想再教他什麼是真正的戰爭,只道:“或許簡單,有人卻未來得及看到勝利。”
顧鐸說:“打仗容易,活着不容易,那就……讓還活着的大家好好開心開心?”
衆人一片歡呼,虞知鴻只好說:“好,今晚暫作休息。”
話是這麼說,顧鐸的心卻早插好翅膀,等不到天黑已展翅欲飛。回到駐紮的大營,他一扭身就跑去四處亂竄了。
虞知鴻也不再摁着他做事,默默接回指揮權,直接安排起戰後的收尾事宜。
顧鐸先流竄至傷兵營,順路探望十七。
喜氣已經傳到了這邊,往日的傷兵營盡是沉悶的呼痛聲,現在卻摻合了歡聲笑語。那些傷情不太嚴重的湊在一塊,大談特談自己是如何英勇負的傷,牛皮吹太大了,說着說着,自己都忍不住想笑。
十七不會摻和這些,他性格孤僻,還央求顧鐸給他安排了獨居的帳子。顧鐸直奔重傷患修養的地方,聽到裏邊有人走動,掀簾直入,果然找到了人。
十七背朝門口,低低喝了一句:“誰!”
顧鐸故意大咧咧地湊過去,好奇道:“我我我。你幹什麼呢?”
十七強行止住攻勢。
他今日沒戴面具,儘管極力低着頭,還是掩蓋不住真正的模樣——那是一張傷疤縱橫的臉,幾乎沒有完好的皮膚,已經看不出原貌,令人觸目驚心。
他長長嘆了一口氣,自暴自棄地擡起頭:“你隨便坐會兒,我這樣沒法子見人。”
這帳子統共沒多大,顧鐸訕訕坐到他牀邊,想到自己剛剛存了試探的心思,慚愧地問:“……需要幫忙不?”
十七說:“不用。”
沒過多久,十七說:“好了。找我有什麼事?”
他帶了一張仿人皮的面具,估計是有些匆忙,沒鋪平整。顧鐸示意他再摁一摁邊角,他肩傷還沒好,修補得十分艱難。
見狀,顧鐸乾脆上手替他摁好。
十七道:“多謝。”
“沒事。”顧鐸道,“這回看着舒服多了。我沒什麼事,就是沒事閒着纔來找你。”
十七:“……”
顧鐸:“……”
兩人相對無言片刻,十七道:“你沒在陽東城玩過吧?城南外五里有個好去處,夜間爬到那座山頂上,能瞧見紅色的月亮。”
顧鐸眼睛一亮:“紅的?我今晚區看看。你……哦,你還病着呢,我自己去吧。”
十七說:“山路不好走,你最好與人同去。你不總是和賢王一塊兒?”
顧鐸默默記下這麼個好玩的地方,又坐了一陣,和十七實在沒話可聊,遂繼續流竄,去各營找人玩。
虞知鴻來找他時,這人正在比武,讓了對面那小兵一隻手,左手持槍挽出一朵槍花,使的招式略有些像劍法。
這些劍招本該狠辣,皆指向要害。現在被作槍招用,兵刃長短不同,顧鐸稍作了改動,竟然改出了一派瀟灑倜儻。
打完,這人還十分囂張道:“給錢給錢!拿我下注贏錢,還不分我一……咳,哦,沒賭啊,我聽錯了,聽錯了哈哈。啊,虞知鴻你來了!”
後半句話轉得突兀,明顯是他看到虞知鴻之後硬憋的。這羣軍士聽出不對,迅速原地站好,然後大家一塊假裝剛剛發現賢王殿下,又紛紛問好。
虞知鴻淡淡說了一句“下不爲例”,示意各去忙各的。顧鐸想混在人堆裏一塊溜走,結果被虞知鴻一把拎住了衣領。
他心虛道:“我剛剛真的沒帶頭賭博,我發誓!”
虞知鴻不拆穿他:“你剛纔去看戰俘,又不讓阿爾金納仁穿衣服?”
顧鐸一聽是這事,大鬆一口氣:“對啊,我怕他跑了,這樣省事。”
虞知鴻鬆開手,無奈道:“他已投降,供認不諱,不要再去胡鬧他了。你我與他只是立場不同,各忠其主,不得折辱戰俘。”
“是他先調戲你的。”顧鐸理直氣壯,“他調戲你,我當然欺負他。”
虞知鴻想了好一會,纔想起那封被顧鐸誤讀的戰書來,愈發哭笑不得:“你誤會了……罷了,戰事已了,你好好去玩,這些事交給我罷。我答應過,要帶你出去玩,想出去麼?”
顧鐸想起十七說的那處山坡,毫不猶豫地點頭。虞知鴻道:“快用膳了,我知道一家酒館……放心,我不喝。”
顧鐸大方道:“你可以買回來喝。不是不讓你喝酒,是你在軍營外邊喝暈了,不好往回擡。”
虞知鴻:“……”
虞知鴻說的酒館不大,開在小巷子深處,來喫飯的人卻不少,看樣子很受歡迎。
他發現這家店時,顧鐸已經有孕,原來想等顧鐸生完孩子,帶他來試一試。可惜沒能有這個機會。
如今再來,也不知道是成全自己的念想,還是帶人出來玩了。
酒館的老闆還認識虞知鴻,見他就說:“客觀總算是來啦,您那罈好酒,我可藏了三年沒動!”
虞知鴻說:“多謝,拿來吧。”
顧鐸絲毫不客氣地點了一桌菜,喫得很是暢快。
等老闆拿酒來,虞知鴻給他倒上:“我征戰這些年,第一次隨軍當閒人,辛苦你了。”
“你很閒麼?”顧鐸把酒碗拿到鼻子邊上聞,“這酒好香!那回去的時候,你辛苦、讓我閒一點好了。”
虞知鴻應道:“好,只是回京稟報,須得說成是你管事。”
顧鐸立感頭疼:“還要稟報?報給那個話很多的皇帝麼?……我不想去,你爲什麼不去?”
虞知鴻說:“你就當我也不想吧。”
“啊。”顧鐸遂改口,“那好吧,我去。做人不能太磨嘰,連親兒子都嫌棄他。”
“……”虞知鴻見他的酒碗空了,又倒上,“這話不可在他面前說。到時要說什麼,我回去的路上教你。”
顧鐸點點頭,十分懂事地說:“我知道,我只在背後說人壞話。”
說完,他忽然覺得應該對虞知鴻好一點,畢竟大家是能坐在一起說別人壞話的關係了,於是給虞知鴻倒上酒,很夠義氣地道:“你要是實在想喝,我扛你回去也行。怎麼樣,是不是很感動?”
虞知鴻:“……謝謝,但不必了。”
“隨便。”顧鐸毫不客氣地將酒碗據爲己有,改爲給他夾菜,“虞知鴻,你好像有一點可愛。你看,你爹你哥哥還有你,三個人裏只有你話不多,我聽着不煩。”
虞知鴻:“……”
賢王殿下被這句“可愛”誇得不自在,硬岔開話題,講起來班師回朝的一應準備。顧鐸不知不覺喝下去大半罈子的酒,腦子本來就不如平時清爽,聽得苦起臉:“這也太麻煩了。”
虞知鴻說:“戰爭乃國家大事。”
顧鐸抱怨說:“比喜歡人還麻煩!”
虞知鴻:“……”
新的話題讓人更不自在了。
儘管沒挑明,顧鐸戰前已說過“夢見你親我”這樣的話。他許是懵懵懂懂,賢王殿下卻知風月、懂情愛,知道這意味着什麼。
對於此,虞知鴻並不打算迴應。
他心裏有個人,儘管只剩下了念想,他也想存着這份念想獨活。他身邊沒那個放人的位置,誰來都是多餘。
尤其是“陸小七”——和他心裏的念想太像,在兩人相處時,虞知鴻甚至須得時時叩問本心:你面對的是誰?你在和誰說話?你又在思念什麼?
人家也是好端端的一個人,憑什麼要用餘生成全他?
而且“陸小七”活生生地是個糊塗蛋,連誇獎和貶損都分不清楚,真的知道什麼是情和愛麼?
此人這一生記憶寥寥,鮮少被誰善待過,保不齊就聽信了大家的玩笑話,胡思亂想起來。趁他沒弄明白自己心意,就貿然答應什麼,與趁人之危無異。
這事早晚要有個了斷,擇日不如撞日。虞知鴻深吸一口氣,緩緩地問道:“你,有喜歡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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