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落崖
託瑞王府藥池子的福,他疼得死去活來三年,心練得寬大不少,命懸一線也不至於頭腦空白。他先緊緊拉住虞知鴻,反手就把那砍刀懟進石壁——不是自己的刀,用着不心疼。
顧鐸道:“你爲什麼跳下來,他們就剩五……哦,七個人,我也不是不能打。”
虞知鴻答了一句什麼,可是山風太大,顧鐸沒聽清,剛想再問,卡住刀鋒的石頭鬆了,兩人猛地一墜。
砍刀遇上刀生難以承受之重,不堪其負,從中斷裂開,也隨主人去了。
兩人再次落往懸崖下。虞知鴻徹底沒了意識,顧鐸只能一邊抓着這人,一邊自力更生地四處亂刨,玩命往巖壁上貼,減緩墜勢,間或抓住點什麼。
他竟還有心思去想,怎麼每塊岩石都長得奇形怪狀,怎麼凸起就那麼恰到好處,能把他渾身上下颳得亂七八糟,又沒幾個能落腳的地方!
懸崖下的人命在旦夕,於峭壁上留下一道沾着血肉的生路;懸崖上也劍拔弩張,這個劍客替那個刀客報仇,那個持筆的點人穴道,打得仍舊熱熱鬧鬧。
最後只剩下十七和那輕功高手,其餘的都是箭下亡魂了。
十七走下土坡,去懸崖邊望了一眼,問:“賀林,你要替兄弟報仇麼?”
“我,沒有兄弟。”那輕功高手名喚賀林,跟在他身後,說,“這裏,掉下去,尚有生機。”
身邊有人,十七就不樂意站在懸崖邊上了,向後退了兩步,腳下“咔”的一聲,像踩壞什麼東西。他下意識循聲去看,看到了一隻粗糙的草編蚱蜢。
還扁了,他剛踩的。
這是哄小孩的玩意,放在屍骸旁邊,多少有點不合時宜;不過這一隻特殊,是他十七親手做的,擺在他殺的人旁邊,倒也相得益彰。
蚱蜢不難編,他一隻手就會弄,大齊國境從南到北,十個人裏得有九個會編,剩下的一個名叫陸小七……或是顧鐸。
那是還在打仗的時候,十七住在傷兵營,編這玩意消遣時間。顧鐸看着新奇,他就順便多編了一個,做順水人情。
顧鐸那會總跑去看他。不知道顧鐸是什麼感受,反正十七心裏嫌尷尬——擋刀是假的,他不過是覺着顧鐸難成大業,去套近乎,預先爲今天這一場埋下伏筆。
誰知道套着個傻子,居然如此當真呢?
但他的眼光沒錯,顧鐸就是個不成事的,一見着虞知鴻,半點出息都不剩。
十七說:“是,這懸崖不高,你下去看看。”
賀林沒立馬下去,而是再一次問:“他到底,是誰。”
這話問的是顧鐸。
顧鐸早些年浪跡江湖,趕上武林盟內鬨,天下武林正道由此分崩離析,只留下老盟主的十來個徒弟,勉強撐着門楣。
這事在外邊傳得風風雨雨,可是顧鐸還真就沒聽說。到武林大會時,他直奔往年的江湖聖地,叫着要和人比武,一劍連挑了整個武林盟山莊,從此被奉爲“新任武林盟主”。
不過這盟主更像“萌主”,沒有號令天下的威風,只能從武林盟的錢莊提款——武林盟爲了全山莊的生計,改行去販賣兵器,也會接一些諸如眼下的“生意”,倒還比較寬裕。
所以算起來,顧鐸是賀林的舊識。
十七揣着一肚子爛心爛肺想:“舊識。這一地都是賀林的師兄妹,自家人和自家人還分門別派,舊識又算什麼呢?哪兒的人都是一個髒德行,他那武林盟主,怕不也是旁人的擋箭牌。罷了,但看他的造化罷。”
他將蚱蜢踩進泥地,又用鞋子碾了幾下,回答道:“算我欠他的,告訴你也無妨。你瞧着他像誰,就當他是誰罷。既有前緣,山崖下瞧見,你可留他一命。”
賀林一直冷靜得如同勘破紅塵,此時卻驟然發難,十七甚至沒看清他是怎麼來的,就被提起衣領,當頭大喝:“你剛剛,怎麼,不說?!”
十七張了張嘴,卻已說不出話——賀林竟直接捏碎了他的頸骨!
方纔還踏着爛泥的人,頃刻自己也做了泥,毫無徵兆,悄無聲息。
賀林怒目圓睜,喘息了兩下。而後,雷霆之怒被暫時摁下,他屏息凝神,丟了一塊下山去,聽到“啪嗒”的入水聲響。
剛剛說“尚有生機”,不是信口胡謅,他聽見了水聲;再從石頭入水這一下判斷,那河流深且急,倘若落入水中……確實可能活命。
賀林自丹田提起一股真氣,飛似的去往下游!
顧鐸剛剛着地,累得直不起腰,聽到上邊竟還有人往下扔東西,心想:“……又打起來了?這好像也不安全。”
於是他咬着牙坐起來,摸了一把後背,感覺血肉再一次長出了雛形,開始拍虞知鴻的臉:“虞知鴻?虞知鴻!”
他是貼着巖壁滑下來的——天色昏暗,看不清下個落腳點,只能試探着來。
石壁先劃破了他的衣服,接下來是皮肉。如果劃得狠了,他就在能落腳的地方歇一歇,等長出來新的嫩肉,再往下滑,以防磨掉骨頭。
這時候還沒那些說法,否則顧鐸應該會將自己對號入座爲“低值易耗品”或者“可再生資源”,類同垃圾袋廁紙之流,隨便用,別太浪費就不心疼。
虞知鴻從落崖就暈過去了。
山上有人安置陷阱,捕獸夾大咧咧地擺在路中央,他愣是沒看到,一腳踩上去,又帶着傷和人打鬥不知多少回合,早到達極限,連疼都感覺不到了。
然而,他聽到有人叫自己。
那聲音太熟悉,在他的靈臺中生生撥弄出一線清明。
陸小七。
虞知鴻在混沌中意識到,自己不是一個人,他掉下山崖的時候,隨身還揣了一個傻子。
他答應帶這人出來玩,結果先是遇刺,再落下懸崖……他生來就在風口浪尖,可陸小七是無辜的,不該跟着他遭這些秧。
倘若閉眼,他可以一了百了,留下的陸小七怎麼辦呢?
怎麼從懸崖下出去,能不能躲過追殺,回京又該怎麼應對那些明槍暗箭?
人是他帶出來的,他總得把陸小七帶回去。
——靠這一股勁,虞知鴻硬是撐開了自己重若千鈞的眼皮子。
而後,他就對上了一張朝思暮想的臉。
“你……”虞知鴻頓時腦子空了,茫然問道,“你來接我了麼?”
顧鐸聽得愁雲四起,豎起一根手指,正色問:“虞知鴻,你是不是傻了?這是幾?”
虞知鴻:“……”
賢王殿下瞬間回到了人間。
顧鐸看他半天沒言語,憂思更甚,不免急道:“完了,真摔傻了……人傻了怎麼辦?”
他靈機一動,從旁邊撿起一塊石頭,朝自己手腕就劃:“不太好喝,你試一試?我泡過很多藥,應該能治腦子。”
“不用。”虞知鴻抓住他的手,“我沒事。”
顧鐸瞬間炸毛:“沒事你不說話,你嚇唬我玩啊!”
小孩受了委屈,見着自家尊長才會大聲哭鬧;顧鐸差不多也是這個邏輯,就是沒哭哭唧唧的愛好,改爲在這喊一嗓子。
虞知鴻之前以爲自己疼得麻了,這時看到顧鐸發紅的眼眶,胸口卻還能一抽。
他忍住渾身的不適感坐起,儘量讓自己看上去輕鬆一些,把顧鐸輕輕環在懷裏,溫聲哄:“對不起。”
顧鐸以爲上邊還打着架,滿心生死關頭,情緒來去都太快。只隔了一句話,他就忘了自己撒的嬌,已經解不了殿下的風情,“啪嘰”在此人腦門上一拍:“我原諒你了,走吧。有人往下扔東西,不安全。”
顧鐸是個行動派,說要走,就把虞知鴻拉起來。虞知鴻的傷腿不能動,又跌坐回地上,疼得整個人直髮抖。
“你……”顧鐸一張嘴,聲音都緊張得變了調,喘口氣才拉回來,“你怎麼了?”
虞知鴻提不起多餘的力氣,若有若無地拍了拍他,以示安慰:“腿或許斷了……別怕。”
顧鐸朝虞知鴻的腿看去,只見他右腿上赫然卡着什麼,在月光下發出金屬的光澤。
湊近了看,那是個捕獸的夾子,正死死卡在腳踝處,上邊還有倒刺,隔着靴子扎進去,戳出淋漓鮮血。
顧鐸伸出手,遲疑着不敢去碰。
虞知鴻說:“沒事,直接掰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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