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各有打算
而在這些占山为王的盗匪看来,铁屏山中险要去处,茶碗寨该是数得着的好地方。
四面环山,中有盆地,活脱脱就是個茶碗的模样。背靠一座名为茶壶岭的高峰,山顶流泉飞瀑蜿蜒而下,刚巧在這形如茶碗的盆地中蓄起一潭清水。潭水下有深坑与地底阴河相通,水满不溢,冬暖夏凉。水中有鱼,长不過半尺,通体无鳞、滋味绝美。
也许是应了老辈子人說的天阙地损的命理定数,围绕着茶碗寨的群山之间,微微开了個曲曲折折的峡谷豁口,长短二裡有余。从茶碗寨外想要爬上夹住峡谷的两侧山峰是千难万难,可从茶碗寨内却可以顺着蜿蜒的山路爬到峡谷两侧的山顶上,当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绝佳防御之地。
按照铁屏山中老辈子人传下来的說法,在大宋朝的时候,茶碗寨内倒也是一处桃源胜地,避世之民耕种自足,倒也算過得逍遥自在。
可也不知道是从哪儿来了一伙强人,趁着月黑风高洗劫了在茶碗寨中生息的良善百姓,捎带手的看上了茶碗寨易守难攻的地形,顺势便把茶碗寨当成了一处藏污纳垢的强梁巢穴。
天长日久、朝岁更迭,這茶碗寨中强梁亦有兴衰。人少的时候也就二三十号土匪作恶,人多时足有七八百号强盗横行。尤其是在日本人打进了山海关之后,茶碗寨外更是聚拢了一群溃兵。仗着手中枪多弹足,也着实懂些战阵门道,三两天功夫愣是拿十几條人命撞开了茶碗寨中原来那股土匪把守的峡谷通道,砍瓜切菜般把茶碗寨中原有的土匪杀了個干干净净,换上自家忠义救国军的旗号坐地当了山大王!
好容易等到了又一次休息的时候,早已经憋了一肚子话的沙邦粹总算是逮着了机会,凑到了莫天留的身边:“天留,你干嘛要引着那栗大当家的朝茶碗寨走?茶碗寨裡可是有.......”
伸手狠狠在沙邦粹胳膊上掐了一把,莫天留斜着眼睛朝沙邦粹看去:“就你明白不是?咱们大武村裡出来的丁壮,谁不知道茶碗寨是個啥去处?谁不知道茶碗寨裡少說得有四五十人枪、到咱村讹钱、粮食的时候,他们大当家的抬手一枪能打落天上飞的野鸡?”
被莫天留掐得朝后一缩,沙邦粹却又不甘心地重新凑了過去:“那你還跟栗大当家的說茶碗寨裡就十来号人马、三五條枪?還撺掇着人家去夺茶碗寨的地盘?”
小心地朝着在不远处休息的栗子群瞟了一眼,莫天留下意识地压低了嗓门:“江老太公答应咱们的——只要這八路军的绺子一垮,咱们就能回村得着他许下的水浇地和房子!就眼下他们這十几号人、七八條枪去抢茶碗寨,那還不是鸡蛋碰石头?到时候咱们趁乱一跑.......来回不過一天一夜的功夫,走上几十裡山路就换一大块上好的水浇地和带大院子的三间新草房,這买卖,值!”
犹犹豫豫地看了看坐在不远处休息的栗子群,沙邦粹吭哧着說道:“道理是這么個道理,可是......咱们這坑人去送死......不好吧?我瞅着這栗大当家挺和气的模样,還叫他手底下人替咱们扛行李.......”
无奈地叹了口气,莫天留哀声叹道:“棒槌......你日后要是死了,那一定就得是笨死的!這些人說是帮着咱们扛行李包袱,還是一個帮一個,那不就是把咱们一個個都看起来、想跑都沒门?耗子药外边包上糖饼,你就当人家是拿好饭待你?這天底下哪来的這么多善人.......”
“可我总觉着......”
“想要水浇地不?!”
“想.......”
“那就听我的!咱们手裡沒家什,到时候肯定還得缩在后头瞧着他们上去跟茶碗寨的人厮拼!等他们拼差不多了,你跟着我开溜就成!”
“......行!那我跟他们几個說說,到时候一块儿跑!”
一把拉住了想要去寻其他几個大武村中丁壮說话的沙邦粹,莫天留急声低叫道:“你给我回来!這天底下最聪明的人就得数你!這還用你去說?人家不会有样学样?给我老实歇着,晚上跑的时候可千万跟紧了我,茶碗寨周遭山林裡叫那些土匪挖了不少陷坑,万一掉进去,不死你也得脱层皮!”
懵懂地连连点头,沙邦粹纳罕地盯着莫天留說道:“天留,你是咋知道茶碗寨那些土匪在山林裡挖了陷坑的?”
打从鼻孔裡轻哼一声,莫天留很有些得意地闭上了眼睛,懒洋洋地靠在了身后的石块上:“你忘了上回茶碗寨的土匪上村裡讹粮食,村裡可是叫我领着人给挑去茶碗寨的?别看着那些個土匪故意带着我們在山裡面左绕右绕,可来去路径我都记在心裡了!那些個土匪避开的地方,草、树、石头都有些跟旁的地方不一样,不是陷坑還能是啥?”
“就走了一回?天留,你管保能全记住呀?”
“你当人人都是你個傻棒槌,光长個子不长脑瓜子?记准了,跟住了我跑,千万不敢跑错了!”
坐在离莫天留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栗子群半闭着眼睛靠在树干上,看着就像是在打盹的模样。而在栗子群的身边,扛着弩弓的老武工队员钟有田却是睁着一双很有些狭长的眼睛,细着嗓门朝栗子群說道:“队长,我看那莫天留不地道呀?给咱们带路的时候就觉着他话多,是個光占便宜不吃亏的村油子模样。今天早上你的动员刚落音,他倒是第一個蹦出来要参加咱们武工队?還有他方才一說那茶碗寨,我就看着大武村裡新来的這几個全都不吭气了......队长,咱们是不是得防一手?”
耷拉着眼皮子,栗子群脸上看不出任何的表情,就连嘴唇也只是轻轻蠕动着轻笑道:“有田,你哪年参加的革命?”
带着几分诧异的模样,钟有田低声应道:“我是三五年、在四川被队长你从大凉山土司的水牢裡救出来的,看着你砍了那土司就加入了革命队伍,跟着你走完了长征!队长,這你怎么都忘了?”
依旧是面无表情地呵呵轻笑着,栗子群低声笑道:“三五年参加革命,大小仗打了无数,怎么算也该是老同志了吧?怎么连這点事情都看不明白?”
“队长,你也觉出来這莫天留不对劲了?”
“冀南地区叫鬼子祸害了這么久,又到处是土匪、恶霸、会道门的反动武装,寻常老百姓对咱们初来乍见,哪裡就能那么信任?也就因为冀南地区抗日群众的基础底子薄弱,冀南军分区才一下子派出来這么多武工队发动群众啊!”
“那咱们就這么只朝着茶碗寨撞過去?”
“方才莫天留不是說了么?咱们歇脚的這地方,离茶碗寨不過二十裡山路,腿脚快些的天擦黑就能赶到。咱们在這儿多歇一会儿,等天快黑了再上路,到时候可就看你和孟满仓的本事了!我說有田,這冀南地区的山林可是跟你们川西的山林不太一样,有把握么?”
“不管是哪儿的山林,只要有草有树有活物,那就难不住我钟有田!再加上孟满仓.......满仓,满仓!你過来一下!”
伴随着钟有田轻声的吆喝,一個干瘦得皮包骨头模样的黧黑汉子飞快地跑到了钟有田与栗子群身边蹲了下来:“队长,啥任务?”
慢悠悠睁开了眼睛,栗子群上下打量着蹲在自己身边的黧黑汉子,伸手在那黧黑汉子腰间一拍:“你孟满仓的三把刀,今晚上怕是要开荤了?!怎么样,刀备好了么?”
朝着栗子群露出了一口雪白的牙齿,生得枯瘦黧黑的孟满仓就像是一头即将外出狩猎的黑狼般,无声地笑了起来:“老孟家祖上六代都是刀客,如今参加了革命,這刀上的功夫自然是不敢撂荒,免得上阵丢了人、回家叫家裡人抬不起头!”
伸手拍了拍孟满仓瘦骨嶙峋的肩头,钟有田嘿嘿低笑着调侃道:“你老孟家在秦凤路是出了名的满门刀客,這刀上的手艺可是祖传下来的看家本事,我钟有田当年在川西彝家寨子裡,那也是有名有姓的好猎手!今晚上咱们俩比试比试,看看是你的刀快、還是我的弩准?”
很有些不屑地嗤了半声,孟满仓自信满满地拍了拍别在腰间的两把短刀,再伸手摸了摸背在背后、刀尖朝上、刀柄却从腰后露出的长刀:“一远攻、一近战,這比起来就压根沒法公道数算!倒是王安使唤的也是弩弓,你咋不跟他.......”
像是猛一下在心尖子上堵住了一口气,孟满仓乍然间止住了话头,沉默着低下头来:“說起来,王安也是川西彝家寨子出来的同志,打从川西一路打到冀南、大小仗都打得数不清了,身上几十处伤都沒撂倒他,沒想到在冀南地界........折了.......”
眼看着孟满仓与钟有田俩人都耷拉下了脑袋,栗子群却是猛地坐直了身子,沉声朝着一脸黯然模样的孟满仓与钟有田低喝道:“革命就会有牺牲!打从长征开始到现在,我們身边多少有同志倒下来?那可都是我們亲生弟兄一样的好同志啊.......他们倒下了,可我們還活着,那我們就得继续朝前走,继续走完他们想走下去、但却沒机会再走下去的革命道路!今晚上這一仗,不仅仅是关系到我們清乐县武工队能不能找到一处好营地。更是要打出個样子来,這才能叫新加入武工队的同志们看到我們的能力!有田、满仓,你们有沒有信心?!”
不约而同地挺直了腰杆,孟满仓与钟有田齐声应道:“保证完成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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