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大晋王朝(46)
江家的买卖,悄无声息地开张了。
只有眼尖的闲人才能发现,原来江家在院墙上开了個小窗口。
小窗口上挂了招牌,這招牌也不大起眼,就是寻常的木牌。
上头写了四個大字,江家小铺。
本来這條街上不识字的人居多。
不過齐家齐大山长年在酒楼裡跑堂,见得最多的就是招牌,因此四個字裡头就能认识三個。
而這家又姓江,连起来可不就是江家小铺么?
齐家人知道了,经由齐家人的口,這左右街的人也就都知道了。
那家新买了曲家凶宅的江家,如今在家门口开铺子了!
他们這條街位置不算偏,好些人家都将前院开做铺子,后院住家。
比如那刘家裁缝铺、丁家豆腐铺、钱家绒线铺……都是這般的。
青山绿水。
也是,那陶婆子,都一把年纪的人了,還是個下人,每隔段时日,那腰上系的双面带字荷包就要换個花样子。
另一個就是用来洗头发的了。
江家那么些人口,還有好几個半大小子,就靠這点小买卖,岂不是每日都是赔的?
不過倒不见江家的人着急。
稀奇的是江家卖的,竟是大伙都沒见過,也想不到的物件!
据甜水巷的老婆子们說,江家小铺裡,就卖两样物件。
齐大山老脸微红,呐呐道,“不敢当,小的只略认得几個大字而已。”
江家這宅院在几條巷子裡都要算是占地最大的,他家辟出一块地来开铺子,倒不稀奇。
见周老爷示意,齐大山犹豫了下,就解下了自己的荷包,递给客人瞧看。
他家老娘跟陶大姨交好,陶大姨那边有什么新样子的荷包,都会借给他老娘。
同桌友人见了就笑道,“這荷包虽简单,却比寻常的样子要有趣!沒想到這酒楼裡跑堂,都识文断字的!雅得很啊!”
那江家的家主江易,還是慢悠悠地去逛集市,尤其喜歡在那古董摊子上转悠,虽然看的多买的少吧,有這個爱好那也烧钱啊?
虽說那荷包也怪有趣的,但寻常人家,哪有那個闲工夫做它?
现如今更厉害,竟变成了四個字的,什么青山绿水,什么鸟语花香……
就偶而有一两個人過去问,還是街坊们過去买一文钱的小肥皂。
但凡跟江家人有過来往,打過交道的,都能得上两样小赠礼。
這不,麻家闺女就把那一小竹筒的洗发香露给打开用了。
還有那江家的管家陶婆子,每日還是去菜市上买鱼买肉,从她腰间系的双面带字荷包裡掏银钱,一点也不带犹豫的……這让大伙忍不住怀疑江家肯定有不少家底,经得住這么赔钱!
一件是肥皂,一件就是什么洗发露!
就是贵啊!
先时還是肉啊菜啊這些单個的字,后头就改成了两個字,什么梅花、桃花、菊花之类。
才洗了一次头,就爱得不得了,說是比皂角水方便又洗得干净,洗完了发丝上自带花香,走到哪儿都香喷喷的……成亲前一天,都特意把剩下的香露给用上了。第二天喜娘来给新娘子上妆,都忍不住要问新娘子熏的什么香也想去买些咧!
周老爷拿起荷包,眯着眼睛打量着,见上头一面是绣着山和水,這山与水都不過几道线,十分的简单写意,可另一面上头却绣了四個大字。
他家虽不富裕,最不缺的就是胚布和丝线。
江家铺子這两样东西啊!
只有跟陶婆子交好的齐家,在外头做工的三個儿子,身上也悄沒声地换成了双面带字荷包!
齐大山被客人叫住的时候,是有些懵的。
這样的话,谁家有個急需,几文钱倒還是能出得起的。
要问为啥老婆子们知道這個?
量虽不大,可白来的還挑啥大小呢?
况且肥皂虽只有婴儿巴掌大,省着用,竟然也用了十来天還沒用完呢!
而那洗发香露呢,据說最贵重,大伙得了都攒起来,不大舍得用……只有街尾麻家,闺女要出嫁了,這不是娇贵着呢么?又是买面脂,又是买桂花油的。
好是好,這沒的說!
洗的时候把头发打湿,再把這個香露倒上去,揉搓上一阵,再洗干净,唉呀,等到头发一干,那個花香味,自己闻着都美不够!
“齐大,你那荷包倒是别致!”
再說也沒有人家的花样子啊?
江家铺子刚开张那几天,窗口前冷冷清清的,都沒啥人来买。
如今家裡已经有四十来個带字的荷包了!
但荷包不是紧要处,紧要处,是他家裡的孩子们,甭管是大秀二秀,還是大宝二宝,竟是把這四五十個字都能认下来了!
這才一個多月啊!
這两样,一個是用来洗衣裳的,這东西可比皂角和草木灰好用多了!什么油啊汗啊,用這肥皂一打再一搓,就干净了!而且一小块還挺耐用!
瞧得大伙都替他们着急。
他老娘再拿回来交给大秀照样绣一個。
那自然是因为老婆子们自己都用過了哈哈哈……
那肥皂,大人巴掌大的一块,要二十文。
客人是熟客周老爷,常常邀三五好友在酒楼裡小酌闲聚,手头大方,时有打赏,实在是位好主顾。
那洗发香露呢,一瓷瓶的香露,就要两百文!
不過虽說他们平常百姓不大舍得用,但若是遇上办喜事之类的场合,這香露啥的,该用還是得用啊!
而江家铺子裡那种小赠礼,街坊四邻们也能去直接买,一种是一文钱,另一种是十文钱。
他這個大人,也多识了二三十個字!
他有时候都畅想,沒准一年下来,他全家都能识上百個字,他也能再会的更多些!
周老爷摸了摸胡子,道,“齐大,你這荷包卖与我可好?”
齐大山還沒答话,旁边的掌柜的已经猛使眼色,让他莫要得罪老客。
“周爷只管拿去就是。不過是家裡做的粗陋荷包而已,倒不值什么……”
齐大山其实還挺舍不得這個荷包的。
因为這是家裡头一個四字荷包,他闺女才绣好,他就挂上了。
周老爷使了個眼色,旁边的周家小厮已经拿了一锭碎银子塞给了齐大山。
這锭碎银,沒有半两,也有三钱!
旁边友人十分不解,“周兄這是?”
虽然别致吧,但也是個用過的荷包,周兄身上哪一样小物件不比這個值钱?
“我家那個顽劣子,蠢笨贪玩,去年启蒙,到如今认得的大字,都不到一個巴掌。”
“今日看到這個荷包,忽然就想若是让那臭小子天天都戴着,兴许還能多识得几個大字吧?”
齐大山還沒走远,耳朵裡听到了周老爷這话,鼓起勇气又转回来。
“周爷,若是给家中的小郎君用的话,小的家裡還有两個更合适的,不如拿来给周爷看看?”
周老爷抚着胡子点头,“那敢情好!”
齐大山身为前头接待的跑堂,自然是走不开,他就寻了個后厨打杂的小子,给了他两文钱,让他飞奔去齐家說上一声。
带着荷包来的是齐婆子和齐大宝。
齐婆子打发齐大宝从后门进去,她就站在门口等着。
齐大宝来過酒楼一两回,倒是不太认生,到了后厨让人叫了他爹一声,齐大山就過来带着他去见周老爷。
“周爷,這就是小的家的大儿子……”
齐大宝赶紧向周老爷问好。
周老爷见齐大宝生得虎头虎脑,浓眉大眼的,憨厚可爱,就让小厮拿了一碟子点心赏他。
齐大山道了谢,就让齐大宝把几個荷包拿出来给周老爷瞧。
這些荷包有单字的,也有双字的,比如鱼字,月字,梅花,桃花等二字。
周老爷瞧着啧啧称奇,心思一转,就拿着一個桃花荷包,只露出字的那一面,考问齐大宝。
“這两個是什么字?”
“梅花。”
齐大宝连想都沒多想,直接就答了上来。
倒把周老爷给惊了下。
好么,他爹還做過秀士的,他不如他爹也就算了,到了他儿子這一辈,越发的连跑堂人家的孩子都比不過了!
“這些荷包,我都要了!”
周老爷就让小厮再拿钱,唬得齐大山忙推辞。
“先前那银子就很厚了,再不敢多领的……”
齐大山坚决推拒,周老爷心思一动,就问齐大山。
“我家小儿七岁,正請了位先生在家中启蒙,因只有他一個上学,不大用功,我看你家這孩子虎头虎脑,聪明得紧,可愿意到我家来伴读?一应费用,都由我周家包了,如何?”
伴读?還全包费用?
這等好事?還用想嗎?
齐婆子领着大孙子往回家走的时候,整個人都是轻飘的,路過江家宅院,她就先打发大孙子回去告诉全家這個好消息,她自己则去寻陶婆子。
一见陶婆子,齐婆子就拜上了。
“陶家妹子,這次可多谢你了!”
陶婆子吓了一跳,“呀,這是干什么?快起来!”
等听了经過,陶婆子也愣了好半晌。
齐婆子就把一锭碎银往她手裡塞。
“陶家妹子,這银子,也该是你得的!我家大孙子得了這么好的运气,也是你的功劳,赶明儿我再置办大礼来谢你。”
陶婆子赶紧推让,“快莫客气,该是你的就是你的!我這天天戴在身上,多少眼睛都看了去,谁想学都能学的!只不過那些人都不如你家人机灵,知道识字上进……可见该是你们家的机缘了!”
齐婆子最后是红着眼圈儿走的。
晚饭时分,陶婆子就把齐家和识字荷包的事說了一遍。
大伙都听得兴致勃勃。
江易笑道,“若是识那几個荷包上的字,就能去当伴读,咱们這儿的,都能去当伴读了!”
在场的人裡,识字量最少,也是年纪最大的是陶婆子,都能认得近百来個常用字了。
要知道這年纪越大,记忆就越差,陶婆子這個学习速度,实在是相当了不起了。
换成陶婆子十来岁,沒准能强過所有的小子丫头。
于二娘也笑道,“既然這样,不若咱们在铺子裡多添一样,带字的荷包如何?”
就像那個肥皂和洗发花露,定的价要是還在凤柳城裡,估计是买的人极少了。
就算郦州城比凤柳城要富庶,舍得花這個钱的人也并不多。
更何况江家小铺开业悄无声息,连鞭炮都沒放两挂的。
但就因为街坊四邻都用過试用装,都纷纷称赞叫了,就算舍不得花那個钱,但需要的时候,也会买试用装。
别看试用装都是一文五文的小钱,其实這一個月下来,倒也挣了不少。
尤其是這几日,来买正装的也有三五個。
可见不怕价钱高,就怕货不好啊!
有了口碑,就不用发愁卖不掉。
而這個识字荷包,估计因着齐家小子去做了富户家的伴读,也会迅速红遍甜水巷和文秀坊,再扩散到别处的!
江易看了看于二娘,又看了看陶婆子,现在会做荷包的也就是她们俩。
焦三妮也就是刚会拿针缝补的水平。
而陶婆子要管着灶房,于二娘又要做许多新的识字卡,都沒有那么多的闲工夫。
“這荷包估计一开始能有人买,但一旦卖出去,就会有许多仿制的,咱们的人手本来就紧张,這個钱就不挣了……”
“不過咱们可以卖带字荷包的花样子!”
搞一個蜡印,刻一個母版就能印它几十上百张,常用字少說千個,他们這儿就能有千种花样。
别人就算想盗版也只能跟在后头。
于二娘本有些失落,听到卖花样子不由精神一振。
“对呀!咱们可以卖花样子!”
她那边现成的布识字卡都有两三百個了。
“那花样子要定价多少呢?”
“十文吧。”
“那,万一别家买了来,抄咱们的呢?”
“不怕,咱家总有新的字,那别家還能一直买?”
“要是别家也有识字,又会画的人呢?”
“那就各凭本事,看谁画的更好吧……”
话虽這么說,以江易对這個时代的了解,那些又识字又会画的人,多半是看不上這种绣花样子的零碎买卖的。
他在郦州城逛過几家书铺,那裡头的书,不過线装的薄薄一本,都要半两银子。
有画花样子的零碎工夫,都不如去抄书挣的多!听起来還更体面呢!
不出所料,齐家的大孙子被富户老爷看中,让去给少爷当伴读的消息,沒過三天,就已经传遍了整個甜水巷。沒過五天,就传遍了文秀坊。
齐家的齐大宝谁不知道呢?
就那傻头傻脑天天跟街坊家的差不多大的娃子们一起和泥打仗的模样,他咋就被看中的?
哦,听說是识字?
啥,老齐家那家境,那人口,他们還送齐大宝识字?
這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也沒见齐大宝去上私塾啊?难不成是他爹齐大山偷偷教的?
也不能啊?
齐大山当年上了一個月就被先生赶回来說他不是那块料儿,這事谁不知道呢?
啊?居然是从江家学的绣字双面荷包,齐大宝看荷包认字,這才让周老爷瞧中的?
江家的绣字双面荷包?
陶婆子在头一日被人围观差点回不到江家小院后,就赶紧把荷包换成了沒字的。
太吓人了!
這個說要掏五文钱买。那個就要十文钱买。
還沒吱声呢,又来一個加到了二十!
亏得她急中生智,赶紧告诉大伙,江家小铺裡就有花样子卖,十文一张,买了回去就能用自家的布,想做多大做多大,想做多少做多少,岂不是更合算?
她這才得以平安脱身呀!
不到一天的工夫,小铺裡试着摆上的五十张花样子。都被一抢而空!
作者有话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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