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大晋王朝(45)
做为老齐家唯一去上過私塾的人,齐大山回忆往事,实在是感慨万千。
当初他去学堂的时候,也是打定了主意要好生学习来着。
可第一天上课,先生就发给他一页字纸,上头有两列八個大字。
混沌初开,乾坤始奠。
确实每個字都给他讲了一遍,也大致讲了這句话的意思。
然后就让他自己背,自己写。
但是這八個字太难了!
他盯着這两列字,只觉得心裡一团乱麻,在嘴裡不断地念叨着一遍又一遍。
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
等到两個时辰以后,先生考较,他把這八個字就說错了七個。
齐大秀应了声,接過桂花糕,這一小块也就婴儿巴掌大,三两口就吃完了。
就凭着认识這些字加上做事勤快,他从后厨杂工成了前头招待的跑堂,工钱也涨了不少。
比起她最开始时,连一横都画不直,這能写出大致的字型来,已经不错了。
說完就自顾自地嘀咕了句,“嗨,就一個鱼字!”
他总共也才识了十几個字。
齐二秀自己吃着一块糕,手裡拿着一块,走进房去找大姐。
在自家院子裡被二姐带着玩的小宝放下手裡和的泥巴,抬起头朝灶房看去。
不光是全家人,就是他自己,也觉得他完全不是念书认字的材料。
虽然别的伙计都羡慕他,他却打心裡羡慕会打算盘会记账的账房。
大姐這都把一碗水都快用完了,還沒练好呢!
得亏她沒有强出头,跟大姐抢這個活儿!
齐大秀唔了一声,“快了!”
不但惹得先生黑了脸,就是旁边的同窗,也都哄堂大笑起来。
齐家全家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他眼角发红,眼神发亮,声音都有些发僵。
后头他想法子进了酒楼裡打杂做事,天天看菜单看店铺招牌,倒又多认了几十個字。
齐二秀探头看向桌面,“大姐你学会了写字嗎?”
這第一天入学,就给他留下了深深的阴影。
大山的大女儿齐大秀就抢着說,“不用我娘,我做吧?”
齐大秀正趴在窗前的桌下,两眼紧盯着摊在桌上的荷包,手上蘸着水,紧张地在桌上照着写。
第二日她便去买了些食材回来,在灶房好一阵忙活。
但也就是那些菜名裡的字,别的還是不会。
好香啊!
“阿奶!阿奶!”
就算全家人都学会了,也才只一個啊!
齐二山不明所以,還傻笑,“這有什么,還用跟阿娘商量?拿去照着做一個就是了。”
齐婆子却也跟着眼睛一亮。
又拿了一块,分成三份,给了两個孙女和大孙子。
可今儿看着這個荷包,他心裡忽然涌上一個想法。
要想照着绣,就得先会画花样子,要想会画字的花样子,就得先会写。
他冲到灶房门口,果然正好看到他家阿奶正将蒸好的糕点一块块地夹到小篮裡。
他儿子小宝就是让娘给惯坏了。
到现在,他做恶梦的时候都会梦到那一天,八個字就像是八座山一样挡在了他的路上,他還沒看個仔细,就纷纷朝他压過来!
勉强支撑了一個月,他還是被先生赶回了家。
“阿娘,让大山他娘照着這個荷包给大宝也做一個吧?”
齐大秀写完了最后一笔,看看自己的,再看看荷包上的……
她比大宝的记性可更好呢!
齐老头咳了一声,“做就做吧。”
但沒法子,谁让他压根不是那块料呢!
齐二秀站在她身后,看着大姐划出一横,并不敢吭声。
“你是想让大宝也跟着学会一個字?”
“咳,大姐,阿奶做了桂花糕,快趁热吃吧!”
齐婆子早就料着他要讨吃的,把凉在碗裡的一小块桂花糕递了過去。
要是头一天让他认的,就是這种带图的字呢?
他就算一日认不了八個吧,至少能认得两三個吧?
他看看齐婆子,好半天才叫了声,“阿娘!”
虽然很快下了肚,但這個味儿,甜软香糯,实在是好吃得紧。
齐婆子瞥了老头子一眼,若有所思。
飘进他鼻子裡的味道又香又甜,不用问都知道這必然是极好吃的!
“大姐,你知道阿奶为啥做桂花糕嗎?”
“啊?”
“阿奶要去江家送礼哩!”
“去江家送礼?”
“可不,阿奶沒准還想再得几個荷包?”
甜软香糯,刚出锅的桂花糕啊,都送到了邻居家……齐二秀忍不住又吸溜了下口水。
這会儿的齐婆子正被陶婆子拉着,在院子裡各处参观。
“啊呀!先时见着,這边還是一片大荒地,這会儿竟已是花园了!”
這個宅院是他们巷子头一家,地方也最大,却空了好些年都沒卖出去。
有时候刮风下雨,墙塌屋漏的,那曲家要派人来修缮,她们這些好事的闲人们就能远远地瞄上几眼。
“這花儿,可开得真好!”
陶婆子笑道,“是我們家大爷专门叫种的,以后家中的买卖就是跟這花有关哩!”
齐婆子忙问,“什么买卖?”
总听陶婆子念叨說要在郦州城做小买卖,她就瞅着這江家,除了陶婆子以外,都是一干半大的小子丫头,主家就是一对年轻兄妹,搬家那日街坊闲人都来看了,就一辆骡车,行李家当实在不多,让大家伙猜不出能做啥买卖?
现在陶大妹子說跟花有关,她也想不出来怎么個有关法?
“难不成是卖花?”
齐婆子如今正想着跟陶婆子交好,当下就热心地提醒。
“陶妹子,我多嘴說几句,咱们這郦州城裡的人都爱花,每到過节,有钱沒钱都要买时令花回来,尤其是那些高门大户,那每日光采买鲜花,都有一大笔银钱哩!”
“可是吧,就为着喜歡买花的人多,這卖的也多!”
“有那家传好几代,从祖上就传下来的花农,人家的手艺和花种,外人都学不来的。”
“還有那财大气粗,手底下有人的大户,就管着几個坊市所有的鲜花买卖,别家压根插不进手去……”
“倒也有那村裡的婆子小丫头,采上一篮子野花上城裡来换几個钱,這倒是沒什么人管,但那也挣不着多少啊?”
肯定养不活江家這么多人口!
更何况江家园子裡這些花,都是再寻常不過的,好些人家也会在墙角种上些的呀!
“哎呀,齐姐姐你可想差啦!等会儿就给你瞧瞧我們家卖的好东西!不過你先往那儿看!”
齐婆子顺着陶婆子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就看见几丛月季正开得艳……
“啊,這月季是养得不错。”
陶婆子轻拍了下齐婆子的胳膊,笑道,“哪裡是让你瞧月季呢!”
“你再想想,先前這儿是不是有一座山石,乌黑乌黑的?”
齐婆子回想了下,這老曲家办宴的时候,街坊四邻的都来過,這個园子裡的确是有座山石,摆在那儿跟小山似的,山下還种着奇花异草,着实精巧。
“啊,是啊!那山石,应该是曲家人搬走了!”
“嗨,哪裡搬走了啊,我們家收拾园子的时候,把野草清完了這才发现還有座山石呢!”
陶婆子绘声绘色地给齐婆子讲了天外石的故事。
再加上她自己理解的添油加醋,把老曲家的一出出悲剧說得悬疑曲折,气氛十足。
齐婆子今儿来送糕点是打着還那個荷包的礼的旗号的。
沒想到這一逛园子,就被陶婆子說了一通天外石的故事。
偏偏這故事,她還真不是局外人,身为一個老邻家,曲家哪些人沒了,沒的时候都是什么样,她都能說個全须全影……
都能跟陶婆子說的对得上!
齐婆子听得那是目瞪口呆,“照這么說,這园子裡那么些怪事,曲家气运那般不济,竟是全因为這天外什么石?”
這不是有钱烧的么?
花了那么多银子弄回来就为了看,结果害了自家那么多人!
到了這会儿,她倒要谢天谢地,她家老头子就是個穷老汉,攒俩私房最多打個酒,還要被她臭骂一顿,倒不会往家搬那么大的祸害回来!
陶婆子早就想寻個机会說一說這独家辛秘,這会儿越发的来劲儿。
“可不是么?所以說這来历不明的物件,那是真不能要!”
齐婆子跟着念了一声老天保佑,忽然明白過来。
“那這宅子,以后就……安生啦?”
“安生啦!”
陶婆子這些日子去买菜,還遇见過有些人远远地绕着這宅子走,生怕沾上啥似的!
实在的少见多怪!
齐婆子在腹中略一算计,就知道江家這回可是捡了個大便宜。
曲家按着不吉利的宅院卖的,可江家一来就找着了症结所在?
可不该着的?
看来這江家大爷,虽然年轻,倒真是個能人!
這個大消息,她可得跟前后街的老伙伴们,都好好地念叨一番去!
逛完了花园,齐婆子還沒从刚刚的大消息裡缓過神来,又被陶婆子拿出的东西给晃花了眼。
“這是……黄米糕?”
陶婆子把那块黄色的糕就往她怀裡一塞。
“哈哈,要不,齐姐姐尝尝?”
這东西一上手,齐婆子就知道,摸起来硬硬滑滑,应该不是吃的。
“這是什么稀罕物?陶妹子快說說?你们家就是要做這個买卖?”
“這是肥皂,用来洗衣裳的!”
陶婆子守着灶房,东西都齐便,就随手拿了块抹布,在锅底上一擦,滴了几滴油,又在地上踩了几脚。
再把那块黄黑相间的抹布打湿,用肥皂搓了几下,搓出了匀净的泡沫。
“脏的地方多揉几下……看,這不就洗干净了?”
齐婆子本来听陶婆子說是洗衣裳的,就有些不以为然。
洗衣裳能用皂角、猪胰子,实在不成,還能用灶灰呢……這东西不见得比前头那些好,才能挣几個钱?
等看到了抹布的效果,齐婆子就稀奇上了。
“咦?真這么好用?让我试试?”
陶婆子又寻了块破布,让齐婆子自己上手试。
一刻钟后,齐婆子对這黄米糕般的“肥皂”,那是赞不绝口。
“陶妹子,這個,嗯,肥皂,是要准备卖多少钱一块?”
她打定主意了,只要不太贵,不超過十文,她就买上一块回去!
一是确实家裡娃娃多,上蹿下跳地,衣裳上总有洗不掉的黑点子。
二是她還打着带字荷包的主意,正是想要讨好陶大妹子的时候。
陶婆子笑道,“东家說了,這肥皂是個新玩意儿,一开始就不能价太低。先暂定了二十文。”
二十文?
齐婆子就退缩了。
她家裡在外头做工的人多,两個在家的儿媳也纺线织布,织好的布卖与收胚布的商行,也有一笔进项,然而家裡還要添丁进口,房舍越来越挤,用钱的地方也太多了……
她虽不舍得买,却也点头凑趣。
“是了,這般稀罕物,又好使,是得定這個价……”
普通人舍不得這個钱,难道那些富户们也买不起?
尤其是好端端的一件新衣裳,溅上了油点子……若是能除得掉,不比再做新衣裳强?
“齐家姐姐,除了這肥皂,還有這個洗发露哩!”
陶婆子放下那块肥皂,又拿出另一样东西。
却是個白色瓷瓶,陶婆子小心地从裡头倒出了几滴。
齐婆子觑着陶婆子手心上的倒像是牛乳……只颜色却是粉粉的。
陶婆子又在手上倒了几滴水。
两手互相揉搓,就搓出了许多的泡泡。
倒跟那肥皂泡有些像,只是闻起来香喷喷的,细品着,倒有月季的香气。
“這是月季香?”
陶婆子笑道,“齐姐姐鼻子就是灵!這裡头,可不是加了新鲜的月季花香么?”
哦!
怪不得,原来是這么個与花有关啊!
“這洗发……露,是洗头发的?”
陶婆子笑道,“把头发打湿了再倒些洗发露在头上,搓起了泡沫,再冲洗干净,那头发,不但干净,還香喷喷的!”
“齐姐姐闻闻我這头发,就是用這個洗的,香不香?”
陶婆子被叫做陶婆子,其实還沒满五十,头发還是黑的,只有少许白发也看不大出来。
齐婆子细细一看,果然对方的满头发丝清爽光润,還散发出淡淡花香。
都是差不多的年纪,陶婆子還是下人呢,這日子過得可比她舒服多了啊!
她平时洗头,也就熬些皂角水用罢了。
就是她儿媳妇,偷摸着买点桂花油,還要趁她不在的时候偷着用呢。
“果然也是好东西!這個怕不是比肥皂更贵?”
“是啊,這個用料就要贵好些呢……這么一瓷瓶,我們东家定价二百文。”
齐婆子听了這個价,心裡直接就毫无波澜。
二百文,就为洗個头,不可能,她绝对不可能买!
不過富贵人家的太太和姑娘们,倒不会在乎這個钱。
“這实实的是個好营生!如今市面上,是真沒听說過有這种洗发露……”
陶婆子笑嘻嘻地拉着齐婆子到了自己的卧房。
从床头的藤條箱裡,拿出了两样小东西,往齐婆子手裡一塞。
齐婆子一看,一個是婴儿巴掌大小的肥皂,另一個是巴掌长的小竹管,开口处封着蜡。
“齐家姐姐,劳你送桂花糕来,我也送你两样小东西!”
齐婆子就知道,這必然是刚刚给她看過的两样了。
就慌忙摆手,“啊呀!這太破费了,使不得使不得!”
陶婆子笑着拍拍她的手,“這有什么?我們东家說了,新店开张,本就准备了一批样品,专门送人试用的!這些是分到我這儿的,就送与老姐姐试试!”
齐婆子走出江家宅院的时候,還有点恍不過神来。
手裡却紧紧捏着那两样稀罕物。
作者有话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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