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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零年,有点甜

作者:未知
系裡开课之前,郁夏就将那封写了满满几页纸的书信寄了出去,她在收信人那栏上填了她爸郁学农的名字,又特地挑了张印着天/安/门城楼的邮票。 半個月后,這封信晃晃悠悠递到老家的邮局,邮递员一看,好家伙!還是从京市的大学寄出来的,他也沒耽搁,跨上军绿色的帆布包蹬着自行车就往红星大队去了,這封信当天就送到生产队上,队长接過来一看,跟着放下手裡的茶水杯,說要去一趟郁家。 “是老郁家的信啊?” 生产队长应了一声:“不就是郁夏寄回来的。” “那你等等!我跟你一块儿去!” “……你去干啥?” “我跟着听個热闹。” 這都九月半了,地裡的活比秋收那阵子少了许多,社员们也闲了不少。就拿這会儿来說,郁学农就坐在院子裡劈蔑,想编個筐,他穿着件洗得泛黄的背心,顶着秋老虎干得热火朝天,刚把底下那面编好,就听到有人喊他。 “郁学农!郁学农你听到沒有?你家二妹来信了!” 队长這一嗓门是真响亮,隔着几块田的距离另一头的郁大伯家都听见了。郁爸還愣着,在那头剁猪草的老太太一精神,她搁下菜刀利索的站起来,跟着在围腰上擦了擦手,往声音传来那方走了两步,扯着嗓子喊說:“是不是夏夏写信回来了?” 队长转過身去回了個是,老太太赶紧回屋:“老头子你别歇了,跟我去学农家,夏夏来信了。” 郁大贵才从地裡回来,才缓了口气就听到這话,他端着搪瓷盅子就追出来。老头老太太一前一后往老二家赶,過去刚好,郁妈拿了把剪子在拆信。 “学农媳妇你慢点,别把信给剪坏了!” “行了,老婆子你别念叨了,快拿出来看看,看裡头写了啥!” 看他们一家子紧张成這样,队长還安慰說:“信是从京市医学院寄出来的,說明你家二妹已经顺利抵达,应该是报平安的家书。” 队长话音刚落,郁妈也将信封拆开了,她从裡取出挺厚一叠信纸,取出来一看,最面上還是一版邮票。老太太已经凑到她旁边去了,跟着瞅了瞅,邮票小了点,她沒咋看明白。 “学农媳妇你眼神好,你看看,這是哪位领导人?” 郁妈生在乡下长在乡下,沒上過什么学也沒看過报纸,要說领导人的名字她知道,能对上样子的真不多。她瞅了两眼也不敢确定,正好郁春从屋裡听见外头吵吵闹闹,跟出来看情况,就被郁妈叫住了—— “大妹你来看看,把二妹写的家书读给你爷你奶听听。” 郁春从她妈手裡接過信纸和邮票,她先看了看邮票:“這是朱/德委员长纪念邮票,一版四联的,面值八分,不值什么。”郁春心說既然到了京市,有钱买這种发行量大不值钱的邮票,不会找找全国山河一片红?那個放到几十年后一枚能卖几百万,弄上一版吃喝不愁。 她又想起来,二妹怕是听都沒听過“一片红”,她将邮票抛到脑后,准备读信。 正要张嘴呢,垫在信纸下面那版邮票就被老太太抽走了。 “是委员长纪念邮票啊!给我收着,這可是夏夏从京市寄回来的!” 被打断的郁春扭头看向她奶,结果就挨了喷:“還傻愣着干啥,读信啊!” 郁春挨了說,低下头就念起来:“……我已经顺利抵达学校,办好入学以及入住登记,在宿舍楼给家裡写信……” 這封信开头是对全家的问候,跟着将她北上求学這一路的经历讲了一遍,有在火车上的趣事,也重点写到几位好心人。又讲了从南边一路北上透過车窗看到的景象,祖国的山水地貌,景致风光。到京市之后,所见所闻更是同老家大大的不同,在京市随处可见宽阔的街道,還有近年来陆续建起的楼房,踏上這片土地感觉空气都新鲜不少,天也是蔚蓝蓝一片…… 家信嘛,都是拣高兴的說,是有夸大的地方,不過同三十年后比起来,现在的京市环境是還不错。 郁夏又說她运气好,出火车站就撞见同校的师兄,有师兄带路,一切都挺顺利的。 “许师兄說,我們就读的京市医学院并不是太大,学生人数也不多,但我觉得這学校已经很大了,教学楼非常漂亮,图书馆藏书丰富,宿舍楼裡條件很好。因为我是以第一名的成绩录取进来,学校方面奖励了我一套床上用品,棉被毛毯之类的都有,還有一個开水瓶两個搪瓷盆,我在学校什么也不缺,家裡不用担心。” “……” 這真是一封道道地地的家信,她考虑到家裡所有担心的点,把每一点都說到了,力求让家人安心。 比如說她宿舍那個李文娟同志,人可能不坏,但不好相处也是真的。這些郁夏就沒提,她重点讲到李文娟同志是京市本地的姑娘,有什么不明白的问她她都知道,說学校這样的安排很体量外地学生。 她爷她奶她爸她妈听着還挺美的,想想可不是么,你初来乍到,有個本地人带着就是方便,要买什么要去什么地方她都能给指個路,寝室裡有一個這样的存在省太多事了。 事实上呢,郁夏同本宿舍的三人相处不深,毕竟不是一個系,平时上下课都不在一块儿,每天读的书琢磨的問題也不同,也就是晚上回来能闲聊几句。更多的时候她回来都见不着那几個室友,人家去别的宿舍窜门子去了,比如李文娟就有她的小团体,同进同出的几個都是本地人,她们生活环境差不多,也能聊到一块儿去。 就像男同学会不自觉注意到身边的姑娘一样,女同学聚在一起谈论的不外乎也是学校的男生,那些穿着好生得俊学习成绩优秀的更是焦点。 与年年都在绝望将本校戏称为和尚庙的男同学不同的是,女同学们对這個失衡的男女比例非常满意,在這個比例下,只要稍微努点力就能处到一個方方面面都不差的对象。 昨個儿李文娟回宿舍来看郁夏不知从哪儿弄来几节铁丝,拿钳子拧巴拧巴就做成衣架,她当时都看傻眼了:“你倒是能耐,還能想到這法子,铁丝又是从那儿弄的?” “上一届的师兄给的,钳子也是问他们借的。” “……還有人带這個入学?” “本地的嘛,說是家裡有人在钢铁厂工作,铜丝铁丝他那儿都有。” 李文娟就奇了:“你不是一心扑在学习上,对男同学都不多看一眼?我們聊起来也不见你搭话。” 郁夏想了想:“我們系课业繁重一些,忙不過来的时候就不太会注意其他事,但也不像你讲的那么夸张。” 都說到這儿了,李文娟就多了句嘴:“那你喜歡咋样的男同学?你看谁好?有看对眼的嗎?” 郁夏当真琢磨了一会儿:“我還沒喜歡過谁,真不知道自己喜歡啥样的……” 李文娟耐着性子和她聊了半天,就是想知道郁夏看上谁了,最好别和她目标重叠,要是和其他人重叠那就有好戏看了。 临床一班這個郁夏,她自己可能不清楚,她在校内太出名了。学习一等一的好,模样一等一的俏,虽然是农村来的看着還真是一点儿不土,穿個白衬衫扎個马尾辫都是扑面而来的青春靓丽……她给其他女同学带来了很大威胁,同性之中崇拜她的也有,羡慕嫉妒更多。尤其大家发现楼下两個阿姨对她都格外好,有时候能撞见阿姨在关心她,說她太瘦了多吃点,又說早晚挺冷的,让她晨起多穿一件薄外套。 還不止阿姨,教授们才是心都偏了,上课爱问她問題,下课還额外给她布置作业给推薦参考读物,给她讲题的时候既和蔼又耐心。 别的女同学是尽量同室友搞好关系,避免自己成为被排挤的那個,郁夏和室友走得不远不近,倒是在短短一個月内将教授、舍管阿姨、学校食堂打饭的大妈一網打尽了,班上男同学都說郁夏同学個性是真好,从沒见她生過气,学校裡妈妈辈奶奶辈的都喜歡她,這种姑娘娶回去那真是幸福了! 就拧衣架這回,李文娟耐着性子和她說了半天,结果啥有用的信息也沒得到,回头又有男同学来找她,问:“你和郁夏同学是一個宿舍的?你知道她想找啥样的对象?” 被异性拦下来结果是和她打听别人的事,李文娟气都气死了,她想也沒想就怼了回去:“别问了人家看不上你,她挑的很,眼光高着呢!” 本来以为对方怎么也该恼羞成怒,回头就该帮着抹黑郁夏,說她一個农村土妞爱慕虚荣,结果呢,结果差点让李文娟原地爆炸! 对方竟然觉得很有道理,一本正经的点点头說:“郁夏同学不仅长得漂亮又踏实勤勉,心裡好人善良,她眼光高一点是应该的!這位师妹你和郁夏同学還是室友,你咋不跟她学学?你這脾气也太差了。” 那男同学留下這句良心建议,跟着又给李文娟道了個谢,然后转身就走。留下李文娟好像被雷劈過,半天沒缓過劲儿,脑子裡轰隆隆似有火车开過,他最后那句不停在耳边炸响—— 你咋不跟她学学?你這脾气也太差了! 太差了! 太差了! 太差了! 李文娟刚去食堂打了饭,想端回宿舍吃,被這一句气得不轻,顺手把不锈钢饭盒都砸了。 她砸完就被打旁边路過的教授逮個正着。 “那边的女同学!說的就是你!你還是堂堂大学生,咋能這么糟蹋粮食?糟蹋粮食不說還随地乱倒饭菜给清洁工人制造麻烦!你是哪個专业?几班的?叫什么名字?算了,你跟我走一趟吧!” 满满的一盒饭啊,有菜有肉的一盒饭啊,就這么给糟蹋了。李文娟事后還心疼呢,就那一盒得五毛钱,她一口沒吃上不說,被教授抓住教育了一個多小时,回来還饿着肚子。 得亏她有点眼力劲儿,沒犟着,跟着就承认了错误。就這样還被要求写了一千字的检讨书,好在沒扣分沒公开批评。 李文娟单方面迁怒起郁夏,被她惦记的郁夏在干啥呢?她在职工楼后面撸猫。 前次从后门出去寄信,她路過职工楼,這两栋楼是近两年才建起来的,分配给教授做宿舍。她从那儿路過正好撞见两只猫猫在打架,都凶得很呢,换個人来笃定要绕开走,就怕给疯猫挠上,郁夏往前走了几步,就地一蹲,冲猫咪伸出手来,那两只跟着就扑到她跟前撒娇来了。 那次她還给两只猫咪上了堂思想教育课,教它俩握手言和,說好了以后不许打架,又承诺会经常去看它们。 說是经常,每周也就去两回,一般是周四和周日的下午。她過去就坐在树下的长椅上,猫咪就枕着她大腿晒太阳。 這两只猫在职工楼這边很出名,以前隔三岔五就要打一架,搞得主人头疼不已,最近竟然和平共处了!基本上還是互相看不惯,就是见到就装瞎,不动手了。 因为心中纳罕,两家的铲屎官就偷偷观察了猫咪的一举一动,终于发现了改变的根源。 這周四,刘教授家的猫从家裡偷了一颗糖,叼在嘴裡跑出去了;唐教授家的猫趴在茶几边上伸出爪子去够红彤彤的大苹果,险些砸了自己一头! 它俩搞了一连串的小动作,跟着就拨开沒关紧的门缝跑出去,蹲在路口那边等,過了一会儿,那边走来一個身形高挑的女同学。两位教授装作站在阳台上看风景的样子,看那漂亮的小姑娘蹲下来一左一右抱起两只疯狂撒娇的猫咪崽子,抱着它们坐到旁边的长椅上,给挠下巴,给摸背毛,還问它们這几天乖不乖,打沒打架…… 那两只脾气比天大的猫主子到她手裡就是一副狗腿样,问它什么還会配合着喵喵喵。 刘教授揉了揉眼睛:我怕是還沒睡醒! 旁边唐教授已经面无表情转身回屋躺下了:這是在做梦! 就那次,他俩還委屈了半天,我平时跟伺候大爷一样伺候你,你呢,一副高贵冷艳的样子,咋到那女同学手裡猫脸都不要了? 不過也就只委屈了半天,后来他俩就把這事当笑话說给其他同事听了,到郁夏過来那天,不经意就有人過来偷瞄,看過之后就乐了。 “是她啊!她是临床一班的郁夏,是這届最优秀的学生!” “還不止勤奋会读书,這個女同学方方面面都很出色,咱学校的教职工沒一個不喜歡她,食堂那边打菜的大妈說,她一见着這姑娘就恨不得多给她舀一勺,要抑制住這种冲动還不容易。” “你這算啥,咱们学校那個齐教授你知道吧?” “教生理学那個齐惠桐教授?她咋了?” “……想想朱玉霞院长,再想想谢超敏医生,她想干啥你猜不到?” 差点忘了那一家子!也不知道是有意的還是真那么巧,教生理学那個齐慧桐教授她夫家那边所有媳妇儿全是医务工作者。药学院那個朱玉霞院长是她婆婆,谢超敏医生是她嫂子,她家還有做护士的简直列举不過来。你要說他们是医学世家也不对,她家裡的男人沒一個学医。 齐慧桐只有一儿一女,闺女不用她操心自己就处上对象了,就那個儿子……要說能耐是真能耐,人在计算机這個正在起步的新兴领域堪称鬼才。别看這小子還在读研,别家研究生是让教授带着做项目,他反過来带着教授们做项目。 就是周围全是些中年教授秃瓢大叔,不說年轻漂亮的女同志,能接触到的连個女的都沒有。 齐慧桐說他好几次,他就跟聋了沒听见似的,不响应,不接茬,不配合,你要和他发脾气那对不起這個月不回来了人住在研究生宿舍去。 打感情牌不好使,经济管制也不好使,這儿子到底咋回事?当妈的急都急死了! 因为儿子不主动,当妈的就想着给他介绍一個,齐慧桐先前已经努力過两回,结果都是人间惨剧。這次新生到校,她一看见郁夏就赞了一声這姑娘模样好,后续了解過后更是隔三岔五就和自家男人說她父母咋能教出這么好的闺女?谁家娶着她都是积了德!就是小了点,她是应届毕业生参加高考,如今也就十八。 “要我說,郁夏同学配咱儿子那是糟蹋她了,不過我也不能眼睁睁看咱儿子打光棍不是?我准备昧着良心给撮合一下!” 她丈夫想說你生的儿子你還不了解?要是随便撮合就能成,那還用得着整日操心? 再說了,人家郁同学還是祖国的花朵,又娇又嫩的,她就算优秀,十分优秀,优秀到全校教职工谁见了都喜歡,食堂打饭的都恨不得多给半勺肉,你個当教授的咋能带头辣手摧花?咱儿子会不会疼人你心裡沒点数? 他還沒說出来,齐慧桐就拿胳膊肘往旁边撞了撞:“那也是你儿子,别傻坐着,你還看啥报纸呢?来帮我出出主意!你說咋才能让他俩见上一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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