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零年,有点甜 作者:未知 农村歇得早,为了省点煤油各家早早就吃了夜饭,吃饱之后或者在屋檐下编個箩筐背篓,又或者三五個聚一起闲吹牛,等到天擦黑就洗脸洗脚准备上床,鲜少有耗着煤油挑灯做夜活的。 郁夏五点归家,跟着就去郁大伯家吃饭,因是夏半年,白天长,她吃饱饭帮忙收了碗天還沒黑。郁夏還要帮着洗碗,這些事她平常做习惯了,郁妈看着沒感觉,老太太一個眼刀飞来她才想起昨個儿学校领导来队上說的那些话,跟着一個激灵—— “二妹你歇会儿,把碗放下,妈来洗。” “妈才是,你坐下和大伯娘聊聊天,這点活轻巧,我干了就成。” 老太太看郁夏的眼神是欣慰,欣慰過了又瞪郁妈一眼,吓得郁妈心裡一怂。她心想从二妹嘴裡出来的大道理是一套套的,她沒文化,說不過,就顺手抢過郁夏手裡的土碗,放进盆裡,端上就走。走出去老远才喊话說:“你上着学难得回来一趟,陪你奶說說话,别跟着我瞎忙活。” 老太太這才高兴了,咕哝說学农媳妇還有点眼力劲儿,念完牵着郁夏就往外走,出院子去,外头已经有人聚一块儿聊起来了,一看见她俩就招手。 “郁老太你過来,過来咱们說說话。” “你们二妹也在啊,二妹還有多久考试?学习忙不忙?” 老太太带着郁夏出来就是显摆孙女来的,她面上看不出多得意,心裡就跟刷上蜂蜜似的,美得很。果真迈开脚步往妇女们扎堆那头去,郁夏虽然几天才回来一次,三姑六婆她都认得,逐個叫了一遍,接着就老老实实跟在她奶身边,听她们聊东家长西家短,聊了半小时有多,等太阳落山,天色逐渐转暗,妇女们各自离去。郁夏将老太太送回去,那边郁妈也跟大伯娘一块儿把裡外收拾干净了,母女二人才准备回自家去。 郁夏问說要不要叫上郁毛毛,郁妈摆手:“让他玩去,等天黑了总知道回屋,倒是大妹人呢?” “吃完饭就沒见着人,怕是先回去了。” 郁妈又想叹气:“咱们来你大伯家吃饭,她不說帮点忙,吃好了也沒打個招呼再走……二妹你别嫌妈啰嗦,妈是沒文化,道理還是懂,嘴甜点坏不了事,人勤快吃不了亏。” 乡下土路窄,郁妈在前头走,郁夏在后头跟,她一边注意脚下,一边听郁妈念叨,边听边应声:“妈說得是,哪怕一时吃点亏,老话也說吃亏是福。” 郁妈爱和郁夏聊天,因为郁夏肯听她讲,哪怕她說不出什么大道理,经常都是家长裡短鸡毛蒜皮,郁夏也能陪在边上笑眯眯听着。不像队上那些小姑娘小伙子,你說几句他就不耐烦,嫌你沒读過书沒见识,口头禅都是“行了你别废话我心裡有数”。這半年大妹也像這样,前次郁妈私下问她到底咋想的,辞了工回来复习,怎么還整天四处晃悠,也沒见看多少书,她只說你别管,问急了就往外跑。 “听說你们這次考试的题目是从市裡拿回来的?” 突然說到這個,郁夏還有点反应不及,她抬头看了郁妈一眼,才說:“学校老师是這么說,妈咋问起這個?” “那卷子带回来了嗎?我就是想让大妹看看,看她会多少题,你们再有一段時間就要考试了,我和你爸都不知道她是個什么水平。” “我那卷子上是写了答案的,妈你别急,等返校我问老师要一套空白卷来,学校說這套题能得两百多分就有希望過最低录取线,要是差得不多還有時間猛抓一把。” 郁妈搓了搓手:“那当然好,就是你们老师肯给你?” “妈别多想,這不是大事。”已经考過的卷子能有啥用?拿去蹲坑都怕把屁股擦黑了。 說着就到了家门口,郁妈還在掏钥匙,就发现锁挂在一边,门开了條缝,她冲裡喊說:“大妹你在啊?” 過了老大半天裡头才应了一声。 郁妈往郁春那屋去了,郁夏沒跟,她去鸡圈想和小乖乖们打個招呼。先前回来就赶着去了大伯家,還沒看過家裡那几只努力下蛋的母鸡。這会儿天要黑了,這鸡嘛一到晚上眼神就不好,看不见什么东西,這会儿它们已经排排蹲好,听见郁夏的声音才把缩着的脖子伸长,還有两只往她這头靠過来。 郁夏伸手顺了顺黑鸡背上滑溜的毛,那鸡乖得很,就在她小腿上蹭了蹭。 她沒在鸡圈裡待多久,不一会儿就开圈门出来,那鸡偏着头目送她离开,等她走远了才慢吞吞回窝去。 郁夏出来准备洗漱干净回屋去,以她的程度不需挑灯夜读,晚上大可以早点睡,明日早点起来。那头郁妈和郁春再一次谈崩了,母女俩怎么都說不到一块儿去。郁春觉得同她妈商量什么都沒用,她妈就是個沒见识的农村妇女,出大队的次数少之又少,城裡是啥样更是毫不知情,同她商量不是白费口舌?你說啥她都听不明白,還得费心去解释。 晚些时候郁毛毛回来,郁夏盯着他将自己收拾干净,這才上床准备睡了。郁家有三间卧房,郁爸郁妈占一间,姐妹俩占一间,郁毛毛独自一间。郁夏倒是沒立刻入睡,她听着那头翻来翻去,想想還是多了句嘴:“大姐你是不是和妈吵嘴了?” 郁春听到這话,拽着被子一下坐起来,看摸黑看向侧睡的郁夏,问:“你說這個干啥?” “我就是想說咱妈是沒读過啥书,新潮的想法她接受得慢,你讲那些她也不一定能听懂,不過再怎么說妈是关心你,你心裡有成算,不想多說含糊带過去也好,别老同她斗嘴。总生气不好,伤身体的。” 郁春扯扯嘴角,心想就是這样,上辈子也是,就她郁夏听话郁夏懂事郁夏什么都好,和她比起来别人连根草都不如。郁春心裡明白自己問題不少,可她還是不服气,就因为姐妹俩总被人拿来比较,哪怕這個妹妹从来沒做過任何对不起她的事情,甚至還帮了她很多回,她对郁夏也喜歡不起来。 最偏激的时候還想過为啥世上会有這种人?她活着不是给人制造阴影的? 郁春一口气憋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只感觉堵得慌。 過了好一会儿她才撂下话:“谁家不是這样?我也沒把妈气坏了,你别管這些好生复习吧,你学校主任昨天過来還拉着咱爸說别给你干农活,让你全力以赴备战高考。” “……姐你呢?妈沒读過书看不出来,我能看出你复习效率不高,你又不想考了?准备回厂子上班還是咋的?” “也不着急去上班,我打算谈個对象,我都二十二马上二十三,我那些同学早结婚孩子都有了。” 郁春原先不想同二妹多說,她突然回過味儿来,二妹這人道德品质高,還是和她提一嘴,叫她知道自己的心思,假如要是万一高猛跟她表白,她百分之百会拒了,這样等于說加上一道保险。郁春還是怕,怕无形中有只手推着大家往上辈子的轨道上去,她好不容易重生過来,怎么甘心? 听她這么一說,郁夏也翻身坐起来:“那是好事,你早该同妈讲,妈先前看你沒处对象還在担心。” “你說得容易。” “咋的?姐你看中谁了?” “……”郁春脸上有些臊意,闷声說,“就是高家的高猛,可我看上他有什么用,他都不拿正眼看我的。” 郁夏還真不知道该怎么接,结合小电影来看,郁春真挺一言难尽的。她還在思考人生,那头沒等来话的郁春又开口了:“二妹你想啥呢?還是睡着了?” “沒啥,姐啊,這事我真沒辙,你也知道我沒处過对象。” 郁春還托着头做梦呢:“要是我有你這能耐多好,整個大队就沒人不喜歡你。” “……哪這么夸张?我又不是纸币。” 郁春笑了一声,“就当是为了姐,二妹你好好复习,考出個好成绩。你要是能上首都念大学,咱家在队上的地位就高了,說亲才容易。” “那你咋不努力一把?你自己考上不是更好?” 這一刀插得真准,郁春摸了摸犯疼的胸口,心說我這不是考不上嗎!上辈子是参加過高考,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考题一道也记不住,高中学的那些知识更是叫菜米油盐磨了個彻彻底底,這么短時間内要重学還要达到录取线怎么可能? 郁春還沒缓過劲来,郁夏又躺回床上去,闭上眼之前她应了一声:“也不是为你,我是为自己,为自己也要考出去。姐你比我大几岁,吃的米多,人生经历也多,左右做决定之前你想好,做了决定也和爸妈說一声,我不劝你。”人要钻死胡同,劝也劝不住。 姐妹俩就聊到這儿,各自睡了,第二天郁夏起了個大早,穿齐整之后到院子裡活动了一番,接着把鸡喂了,還想帮着多做点活就让郁妈逮了個正着。 “天大亮了二妹你看书去,领导說了让你有時間多看书!” 這些事做顺手了突然闲下来反倒不习惯,郁夏看她妈忙进忙出,但凡想去帮忙都会被撵,重复好几次她才认命。天知道学校主任干什么来?他骑個自行车来一趟容易,随便說几句都快被当成圣旨了。 郁夏明白学校方面对她的期待,她是见過大场面的人,有真材实料不怕考,自信能稳定发挥……可哪怕她已经展现出绝对的统治力,年级第一不可动摇,班主任以及各科任老师還是沒彻底放心,隔三岔五還想给开個小灶。 得,想這些也沒用,既然不让干活,也只能读书。 那就读呗,哪怕都能把知识点背下来了,再看看也不是坏事。 五月就是在升温以及枯燥的复习中度過的,在学校,课余活动几乎已经沒有了,整個年级可以說进入到备战状态,气氛非常紧张。成绩差很多的早不抱希望,他们只求混個毕业证。那些不上不下的都急出火,還有人嘴上撩起泡来。 只要一下课,郁夏的课桌前就会瞬间围满人,都是請她帮忙讲题的。郁夏也不吝啬,给人讲解同时也是巩固的過程,同学们拿過来问的许多题目的确是容易考也容易错的类型。 同时也是這個月,郁夏彻底明白了郁春的水平,就這种程度,会早早放弃真不奇怪。 郁妈来问了一回,郁春不停在旁边使眼色,郁夏觉得头疼,斟酌過后說:“大姐高中毕业都有几年了,水平落后比较多,虽然在家复习了一段時間,离录取线還是有点距离。” 哪怕心有准备,郁妈在听說之后還是受了打击,倒是郁爸,看她在哪儿失魂落魄不等郁夏来劝,一把将人拉走,夫妻俩私下谈了一回,照郁爸所說,大妹心性不定,真考上了也不一定能读出什么名堂,再說,家裡這條件…… “学校领导都說二妹一定能上,咱家供一個大学生都得靠妈出力,要是考出去两個,日子咋過得下去?” 也对哦,一着急把這茬忘了,出去读书开销大呢,這么說,大妹回厂子上班然后好生处個对象也挺好的。 想到這裡,郁妈又不明白了:“当家的你說,大妹水平這么差,她辞工回来干啥呢?” 郁爸哪知道郁春发什么疯?他要是想得明白至于天天为這闺女犯愁? 在郁春的事情上,家裡暂时达成了一致,不過眼下缫丝厂不缺人,她要回去接着干恐怕得等等机会。虽然說也可以去找找其他机会,不過因为越来越临近高考的关系,全家都把重心挪到郁夏身上,准备等她這边出了结果再說其他。 郁夏也沒辜负全家、全生产队、全校老师的期待,她去县裡参加的考试,考完回来的时候别人愁眉苦脸,只她一身轻松,都不用问就知道发挥不错。 学校老师定了定心,又等了一段時間,就听說全市第一名出在他们永安公社。都不用再追问下去,就他们這片除了郁夏還有谁有那能耐? 于是乎,前次给郁夏添了不少麻烦的主任又来了,蹬着他那辆自行车第一時間来给老郁家报喜。 郁爸听說以后傻愣在原地,愣了半天,旁边郁妈笑得眉不见眼。老爷子老太太双手合十念叨起来,真是祖宗保佑!祖宗保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