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行人(十六)
当你一整瓶酒都下肚后,刚刚由不适合酒桌讨论的话题引起的沉闷气氛已经在后来有一搭沒一搭的闲聊中散开了。对面的人的手边已经有了四個空酒瓶,正在动作粗暴地撬第五瓶的瓶盖。坐你旁边的人注意到你一直沒說话,面色有些发白,于是在给你递下一瓶酒时犹豫了下,伸手把凉菜盘往你面前推了推,不放心地說,“小枝和的酒要不再放放?等不那么冰了再喝。”
你摇摇头。
“不用啦……”
“我让老板再拿几瓶不冰的。”
松田阵平說着,就在你劝阻前起身离座,直接朝吧台的方向走去。
“小枝和在听了千田的事情后就不怎么說话了,在想什么呢?”在酒桌上只剩下你和萩原研二两人时,观察力一流的青年把椅子往你這边挪了挪,凑近些,温和地出声问你。
你先是一顿,后又流利地接上他的话。
“啊,是在想些事情。”你說,“小林因为這件事,直接向公司請了长假,回到自己的父母家住。”
“小林小姐最近還好嗎?”
“嗯,挺好,過年的时候還跟我发了條新年的问候,說自己在老家放烟花。”
“那就好,希望這次的事情沒给一個女孩留下太深的阴影。不過,小阵平倒是因为這起案子,跟那個临时過来当差的警部起了点冲突,上次差点在警视厅裡,当着其他同事的面直接对人家动手,最后還是被我們队裡的几人一起合力拽着走的。”
他說着,叹了声气,拿起一旁一直沒用的玻璃杯,将酒倒入杯中,均匀晃了晃,然后一仰而尽。
“……”
你想劝他们收手,却不知从何开口。
但对方也并沒给你思考這個問題的時間,在喝完自己的酒后,萩原研二嘟囔了句“不就是拿個酒嗎,怎么還沒回”,然后手肘撑着椅背,扭头朝吧台的方向望去。在找到吧台边的幼驯染后,他定眼看了看,才了然道:
“咦,原来是遇到熟人了啊。”
“什么熟人?”
你收起刚刚的心思,也转過身探了探脑袋。
对方为你指了指方向。
“咯,那是秋田消防署的消防队队长,加藤正雄。”
“消防队队长?”
“不记得啦?就是他大老远跑過来充气垫,救了我俩一命呀,后来跟我們队长一块喝酒,喝着喝着就熟了。”
啊,這茬呀……
你有些心虚地用手挡了挡脸。
——
“哟,萩原君!刚刚還在问你,你果然就跟松田君在一块呀!”
五大三粗的方脸男人跟着从吧台拿完酒的人一起走到你们的酒桌边,爽朗地笑了笑,打来声招呼。
松田阵平将五個酒瓶堆到你面前,抛過来了一個开瓶器,顺便也简单地帮你做了個介绍:
“這是晋川。晋川,這是消防队的加藤队长。”
你礼貌地伸出手,率先打招呼:“幸会幸会呀,加藤队长。”
由于并不知道你就是那個往消防厅打电话說自己要跳楼快让人去救的缺德市民,消防队队长也十分客气地伸出手,与你握了握。
“晋川君,你好你好。”
萩原研二看他身后沒别人,于是问道:“加藤队长,怎么一個人出来喝酒了?”
加藤正雄闻言,便抬手指了指大门的方向,說:“不止我一個,那帮小兔崽子還沒到呢。這几天大家伙都忙坏了,我就干脆带队出来放松放松。”
“消防署新年期间也很忙嗎?”
“嗐,别提了。”
对方顿时露出副难以形容的表情,不知是痛苦多還是悲伤多。
“跨年那天晚上,城郊突然起大火,烧了整整一夜,我們动用十支消防小队過去,才在早晨十点的时候把火彻底灭掉。”
你去握住酒瓶瓶身的手微微一抖,但很快就被你用浮于脸上的惊讶之色掩饰住。
一旁敏锐的人听出事情的不对,便插话追问:“城郊那片基本都是富人区,怎么会突然起火?”
加藤正雄却摇摇头。
“具体我也不清楚,這起纵火案已经移交给警视厅,也不知道他们现在进行到哪一步了……”消防队队长犹豫地說着,紧接着一顿。他神情认真地想了想,才用肯定的语气說出后面半句,“不過,可以肯定的是,现场是被人为点燃。”
“……”
萩原研二片刻后,才轻声接话:“最近真不够太平。”
可不是嗎。
你手腕用力,起掉了瓶盖。
瓶中被摇晃過的液体发出滋滋滋的气泡声,飞溅出的小水珠在酒馆的抒情音乐中,跳着节拍混乱的舞蹈,踩着空气搭出的阶阶高台,一坠而下。
——
你们一直喝到晚上十一点才从酒馆出来。
“松田。”
在萩原研二去路口拦出租车的时候,你還是从后边,出声叫住了本打算跟過去一起拦车的人。
喝了大半箱酒但也神志清醒的人停下脚步,转過身。
“那個……”
你在开口时都還在犹豫着,像在不停地与思想做着斗争,不断挣扎,不停纠结;最后還是選擇心一横,硬着头皮把话說出来。
你背着光,望进对方乌黑的眼睛,认真道:
“小林惠子那边,现在都很好,那天之后,她請假回家休息了半個多月,這次假期结束,就会重新回到公司裡上班。你也看到了,這件事比我們想得更加复杂,裡面有很多隐情……你也不要冲动,不如,就……就当作不知道,忘掉這些吧。”
你斗争了好久。从对方今晚的状态上来看,你担心這人会为了追查千田坂之助的死,不管不顾地去触及那片黑色的领域。你不知道松田阵平会不会是剧情裡的五杀四,那四個中的一個;但你可以肯定的一点,他本不会接触到這些,不会和出现在剧情主线裡的反派组织有交集。如果你沒将千田坂之助的案子亲手送到他们面前。
既然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都不该与這些肮脏污秽的东西有任何关联,那就永远也别跟這些玩意沾染上关系。
“松田,忘掉這些吧。”你咬咬牙,說道。
……
在這段等待对方开口的漫长過程中,浑身披满谎言的你感到极度的别扭和不自在。面前刚入职未满一年的年轻警察迎着路灯的光,一动不动站了挺久。他出乎意料的沒像从前那样,面对你的劝逃,年轻气盛的脸上表现出惊讶、诧异、生气和愤怒,沒有大声斥责這种如同懦夫般的逃避行为,也沒冲上来给你一拳……已经从先前的愤怒中恢复冷静的青年如同灯塔般直挺地站在那,在你话音落下后很长時間,喉结才滚动了动,用一双乌黑透亮的眼睛波澜不惊地看着你,平静的语气,声音很轻地叫出你的名字。
“晋川。”
被這样一双眼睛凝视,你仿佛被千万只蚂蚁啃噬般难受。
他說:“明明看到该死的破绽就在眼前,却触碰不到。這不是别的,這是种无能为力。”
“……”
你的嘴几次张开,又都合上,最终也沒能吐出句安慰的话。
因为你突然发现……你也有這种该死的无能为力。
“小枝和,你先上车吧,我們再拦下一辆。”
“……好。”
你犯了個天大的错误,把事情搞砸了,让现在的自己简直狼狈至极。
——
深夜,你眼睛直勾勾盯着天花板看了两個小时,最后還是认命地从旁边抽屉摸出罐小瓶子,抠了两颗直接咽下,然后又继续缩回到被窝裡酝酿不见踪迹的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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