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離譜
1995年3月31日，星期五。
浦江是個大晴天，陽光燦爛，溫暖宜人，然而尉文淵和湯仁嶸兩人卻感覺陰雲密佈，如墜冰窟。
尉文淵早上9點上班之後，下令手下徹查遼國發抵押的代保管單，僅僅過一個多小時，就發現了十幾張代保管單屬於“空單”，也就是說單子是真的，但倉庫裏並沒有現券，無法提貨。
“狗屁的空單！這不就是明目張膽的假單嗎？”
尉文淵爲了壓制心頭的恐慌，握拳捶了一下辦公桌，黑着臉問道：“現在查出來的空單共計有多少金額？”
“我們現在才查了一小部分，已經有3億5000萬了。尉總，這事非同小可，要趕緊向上級彙報，另外還要通知各大證券公司……”
“我知道，你抓緊時間繼續查，彙報的事我來辦。”
尉文淵打發走手下，癱坐在辦公椅上，仰頭看着天花板，胡思亂想了好一會之後，拿起固定電話的話筒，用僵硬的手指一下一下的戳數字鍵，撥打上級領導的辦公室電話。
戳了幾個數字之後，尉文淵想起狄野昨晚舉着酒杯打賭的場面，把話筒放了下來，轉而拿起自己的私人大哥大，打了個電話給狄野，問他是怎麼推斷出遼國發搞出來了50億的債務。
狄野此時已經去荷蘭領事館辦完了簽證，正陪兩個妹子在豫園閒逛，聞言笑着說道：“尉總，你和湯總都是大人物，我只是找個藉口方便以後找你們聚餐而已，10億20億50億隨便說的。”
昨晚尉文淵剛和狄野見面的時候，確實有些自持身份，但現在已經完全沒有這種想法了，放低姿態，把目前查到的信息簡單通報了一下，問他有沒有解決的辦法。
豫園人流密集，環境非常嘈雜，不方便聊天，狄野也不矯情，長話短說，直接給了四條建議。
“第一，對遼國發的交易活動進行全面清理，查明他們到底搞出了多少債務。”
“第二，查封遼國發的所有賬戶，凍結其持有的資金以及股票，作爲化解債務風險的抵押。”
“第三，提前結清所有用代保管單作抵押的回購合約。”
“第四，報警，別讓高氏兄弟跑了。”
說完建議之後，狄野又多加了一句提醒的話：“尉總，當斷不斷，反受其亂。這件事一定要從快從嚴處理，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這四條建議並不出奇，尉文淵剛纔胡思亂想的時候也考慮到了，但是由於牽扯的利益太大，範圍太廣，一直難以下決斷，現在被狄野提醒過後，猶豫的心態瞬間變得強硬了起來，於是道了聲謝，收起大哥大，重新拿起固定電話，撥通了上級的電話。
與此同時，湯仁嶸正在海通證券的總經理辦公室裏大發雷霆，他沒有查到假的代保管單，但是卻查到了一個足以摧毀職業生涯的低級錯誤。
2月20日那天，遼國發的董事長高嶺來找湯仁嶸，想借海通證券的倉位做空327國債，湯仁嶸當時剛剛見過狄野，心有疑慮，以持有大量316國債的空倉爲由拒絕，高嶺於是提議說遼國發有316的多倉，雙方可以協議平倉，然後再去做空327國債。
2月21日，湯仁嶸按照協議，把316國債空倉平掉了，然後耍了個心眼，只給高嶺提供客戶倉位，保留了海通證券的自有倉位，等到2月23日327國債事件爆發的時候，隔岸觀火，好不瀟灑。
3月31日這天早上，湯仁嶸在調查遼國發的代保管單時，意外發現由於下屬的疏忽，316國債期貨有一筆空單沒有平倉，至今仍然躺在交易賬戶上，由於327國債事件的推動，316國債的價格同樣暴漲了不少，這筆空單如果現在平倉，至少會讓海通證券虧損8000多萬。
“他媽的！這麼大的單子擺在面前，伱們一個兩個都視而不見，要眼睛有什麼用！你們連小學生都不如，小學生好歹還會檢查作業，操……”
湯仁嶸性格沉穩，爲人厚道，平時從不口出惡言，這次卻再也繃不住了，在辦公室裏破口大罵了十幾分鍾，把下屬們罵了個狗血淋頭。
“都給我滾！”
等發泄完怒氣，把下屬全部趕走之後，湯仁嶸癱坐在椅子上，環視着自己親手佈置的辦公室，長嘆一聲，自言自語道：“這下完了，要去和管金生作伴了。”
1988年，36歲的湯仁嶸在交通銀行浦江分行的支持下，一手創辦了海通證券，這些年下來成績斐然，勞苦功高，但是在8000多萬的虧損面前，再大的功勞也沒用，尤其是導致虧損的原因如此低級。
交通銀行是國有企業，一旦問責下來，湯仁嶸不僅總經理的位置保不住，說不定還會因爲瀆職罪入獄，因此憤怒過後，萬念俱灰，坐在椅子上發了一會呆之後，鬼使神差般的想到了狄野。
“要不是這小子昨晚反覆提醒，我現在還被矇在鼓裏，如果再等幾個月發現這個空單，虧損就不是8000多萬，而是兩三個億，到時候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想到這裏，湯仁嶸坐直身體，拿起大哥大，準備打個電話給狄野，但是在撥號的瞬間又放棄了，把大哥大重新放回了辦公桌上。
8000多萬的虧損，神仙都沒法解決，何況一個在校大學生？
就算狄野有辦法解決，他又憑什麼幫我？
所謂人的悲歡並不相通，就在尉文淵焦慮遼國發的債務窟窿，湯仁嶸憂心自己的前途命運的時候，狄野正心情愉悅的帶着兩個妹子在老廟郵市裏採購紀念幣和電話卡。
在90年代的時候，全國有兩個著名的郵幣卡市場，一個是京城的月壇郵市，一個是浦江的盧工郵市，由於狄野下午要坐飛機回雲城，時間比較緊張，所以沒有去盧工郵市，而是來到了位於豫園天裕樓百貨商場地下室的老廟郵市。
老廟郵市全稱老城隍廟集郵交易市場，成立於1992年9月份，以郵幣卡零售業務爲主，品種數量以及交易規模都不如盧工，不過勝在熱鬧，很適合旅遊時來撿漏玩玩。
“來，給你們倆一人2000塊錢，隨便買，買完之後我當裁判，看看誰收穫大。”
“如果我贏了，有獎品嗎？”
“你贏了就從小雅買的藏品裏拿走一套，小雅贏了也一樣。”
“不行，你又想搞挑撥離間的把戲，我和芳菲不會再上當了，獎品得你出。”
“那我也拿2000去買，誰贏了就送誰。”
“這還差不多。”
黃雅經常在家裏聽狄野和陸漢明討論郵幣卡，對行情比較瞭解，買的時候專挑稀有品種下手，夏芳菲不瞭解行情，但是很喜歡收集漂亮精緻的東西，買的時候只看外觀，結果運氣爆棚，買到了幾枚人民銀行建行40週年紀念幣，最終算下來，居然和黃雅的收穫差不多。
“平手，我買的這些你們一人一半吧。”
“哈哈！早就猜到了你會這麼說，是不是昨晚被我和小雅的混合雙打弄怕了？”
“誰怕誰，等我再練練，過幾天讓你們知道厲害。”
郵幣卡市場自從1992年崩盤之後，一直處在萎靡狀態，還要再等幾個月纔會回暖，狄野暫時不打算投太多資金進去，因此和兩個妹子隨便玩玩之後，就回花園飯店收拾好行李，打車去了機場。
結果剛到機場，狄野就接到了尉文淵打來的電話，說高層領導對遼國發虛開代保管單的事情非常重視，成立了一個聯合工作組，專門處理這件事，要他留在浦江協助調查。
“尉總，我從沒和遼國發打過交道，也不認識高氏兄弟，只是憑常理猜測他們有問題，能協助什麼啊？你找別人吧，我明天還有事要去鵬城。”
“遼國發和幾十家證券公司都有業務往來，交易數據非常多，你是計算機高手，來幫忙想想辦法，怎麼才能最快搞清楚其中的貓膩。”
“浦江名校雲集，計算機高手多得是……”
“狄野，我實話跟你說吧，不是我非要留你協助調查，是高層領導點名要你進工作組，這是難得的機遇，要好好把握。”
狄野最近兩個月日子過得順風順水，已經有很久沒有揉額頭了，此時卻下意識的揉起了額頭，感覺這個蝴蝶翅膀扇的有點離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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