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大部分都是老旧的、木质的黑瓦片吊脚小楼,有的屋顶上除了是瓦片外還能看见茅草盖。
吊脚楼上面住人,下面堆些柴木、放置农用工具,其余几乎都是圈养着牲口家禽。
過了山脚的河,从公路边往上岔出一條水泥道。路两旁一棵棵火红的枫树随风摇曳着,路口竖立起来一座大石头,“半桂”二字潦草锋利的刻在上方。
過了石头往裡走的路是青石板铺起来的,车开在上面還会有点颠簸。
苗寨依山傍水,名字也好听,叫半桂。
随着秋日瓜果成熟,和那满山金灿灿的橙子,与這半桂苗寨成了相辅相成的结合。
周灵家在寨边靠山,是一栋翻新過的建筑,被靠前的小楼挡住了视线,只能看见房顶青砖白瓦的一点点颜色,不像寨子裡那些深棕发黑的房梁柱子一样。
周灵說這些屋舍的颜色越深越黑,代表着這座寨楼的歷史时长。
进了寨子,路上沒遇到几個人,即使遇到了,也只是弓着背在慢慢行走的老人,和穿着破旧衣服,背着比自己還高的背篓的孩子。
车经過他身边时,他停了一下,从背篓下抬头喊了声。
周灵停了车,用苗语跟他說了几句,男孩点点头背着背篓走了。
這是被生活压住的男孩,他脸上沒有小孩子的开心和快乐,有的只是成年人一般的麻木。他還那么小却早已承担起超出他這個年龄该承担的重担。
“他叫周兴,今年八岁了。爸妈外出打工五年了沒回来過,家裡有一個弟弟和一個妹妹,還有爷爷。去年读不起书了,被来這裡支教的一個老师资助,今年才继续上学。”
周灵看安旭一直看着,忍不住开口介绍。
安旭点头,转回头看向前方的路。
看吧,這世间,生活从来就沒有放過谁,沒有最难,只有更难。
路前方有几只昂着脖子嘎嘎過的大白鹅,豌豆大的漆黑小眼看着她们。再往前,偶尔跑過的一條小黄狗。
整個村寨安静得像是在沉睡中,秋风吹過,也只有那树梢在微微晃动着。
這是藏在西南深山裡一個贫穷落后的小乡寨,大部分年轻人外出打工,剩下老弱病残的留守,使得寨子难以发展。寨子裡新盖的屋舍很少,算上周灵家的,一個手掌都能数得清,其余皆是陈旧破败的吊脚楼。
這裡的贫穷和大城市裡那些生活在底层的人们還有所不同,城市裡处处是工作的地方,哪儿都藏着机会。而這裡,除了在三亩地裡辛苦劳作,也只够填饱自己的肚子,哪還有什么存余。
周灵也沒再說话,车子顺着寨子裡的青石板路开着。路過一棵老枫树,前方终于看见了几個中年人围在一起,讨论着些什么,听到车响,转头看向来处。
周灵在他们旁边停了车,几人看见是她,神色带了些失望,却也打了声招呼,用苗语问:“阿灵,你哥還沒回来嗎?”
周灵摇头。他们叹了口气,眉目间带了焦急和发愁。
“够了够了,再多就拉不走了。”远远传来一声普通话的呼喊。
上方小路上跑下来一個年轻人,穿着一件灰色外套,咯吱窝下夹着一個黑色钱包。
他来到几人前,看见周灵,笑着打招呼:“阿灵回来了啊,你哥呢?”
周灵:“還沒回来呢。”
“我就說呢,店裡橙子卖完了,他都還沒回来,我就自個跑来你们這裡买了。”他說着看了旁边的安旭一眼,随后打开钱包,一個一個算账,把钱结清。
几個中年男人脚前放着一個個背篓,裡面装着又大又橙的橙子。
周灵打了声招呼,发动车子继续往家开。
越往上道路越窄,眼看着沒路了,周灵打了把方向盘绕进一栋青砖白瓦的小楼旁边的平地裡停车。
台阶上去有一個水泥地板的三合院式房屋,院边有棵柚子树,浅黄的大柚子挂在树间。再過去是青石板铺的老旧小院。
青石板小院尽头是寨子裡最常见的木质吊脚楼。上层挂着一具风干的牛头。牛头上挂着黑红发旧的绸布,空洞洞的牛眼,似乎在俯视着這個寨子,牛角弯成半圆,漆黑漂亮。
整座小楼带了些神秘的色彩。
却也是最符合安旭之前看過的苗寨特有的风情。
木楼上层走出一個头发花白弓着背的老妇人。
周灵抬手喊:“阿奶~”
老人笑着,扶着木栏杆看她。
安旭下车,抬头看向木楼,楼上的老人家愣了一下,随即弓着背下楼。
周灵忙几步上前,用苗话說了些什么,老人家停住脚步,回了几句。
安旭看着,等周灵回来提东西的时候问她:“你奶奶听得懂普通话么?”
“听得懂。”周灵点头,“家裡也是有电视的,奶奶平时不配药的情况下可喜歡看电视了。”
“自己配药么?”
“对,奶奶是我們整個寨子裡唯一的医婆,寨子裡有個什么发烧腿疼啥的都不去镇上的卫生院,都是来家裡拿副药吃吃就好了。”
安旭问:“那你家裡的药,严格意义上来說,就是古苗药了吧?”
周灵笑了:“确实是,我家這裡,早些年還有一些投资人想要来买断药方,但這是我們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一般不是本族的人是不会外传的。”
药方啊?
安旭若有所思地问:“但现在市面上有很多苗药苗企,专家顾问什么的。”
周灵:“這世间的东西真真假假的,說假吧真了点,說真吧又沒那么正宗,不過现在都是新时代高科技了,算得上是苗西结合咯。”
安旭点头,开玩笑似的问:“听說你们苗族会下蛊,该不会是真的吧?”
周灵也笑,“旭姐,民族歧视了哦~”随即又带了点儿俏皮,悄声說:“不過呢,真真假假,假是真,真也是假。反正我长這么大是沒见過蛊长什么样,阿奶也沒见過。”
這样啊。
安旭停止了打探,转了话题:“奶奶能听得懂普通话就好,不然让我现学你们苗话還真是为难我了。”
周灵提了东西,“阿奶還会說呢。”
安旭放下心来,跟着周灵上了台阶,从青砖白瓦的院子走過,进了青石板的小院。
阿嬷锁了小楼的门,走到楼梯边笑着不說话,等他们进了院子引她们进了灶堂,這是苗寨的客厅和厨房也是正屋。
刚刚看到的吊脚楼在正房的左前边,在吊脚楼和正屋的侧边有一個烟囱的木屋,大约就是厨房。
正屋正对门靠墙位置有张高桌,上面放了個神龛,两侧還有燃烧過得香炉和一盏矮粗的红蜡烛在慢吞吞燃着。
屋中央有一個火塘,裡面烧着些柴火。這也是刚刚一进屋就感受到暖和的原因。
周灵将东西放在桌面上问阿嬷,“阿奶,吃饭了沒?”
阿嬷摇头,笑着說:“就等你回来咯。”
她看向安旭,周灵在旁边介绍:“阿奶,這是安旭,以后和我一起在镇上开店的。”
阿嬷笑着,面容和蔼道:“那就是旭宝。”她走過去,温柔地摸了摸安旭的手,问:“今晚想吃点什么咯?”
阿嬷的普通话确实听得懂。
安旭笑,“都可以,阿奶看着做就行。”她入乡随俗,跟着周灵叫阿嬷阿奶。
阿嬷笑着,摆了凳子在火坑旁边,“那你随便坐,灵灵你把油茶打给旭宝尝尝。我去看看菜,這段時間丰收了,想吃什么都有哩。”
“好嘞。”周灵点头。
阿嬷提起挎篮出去了,安旭在凳子上坐下,带了些新奇,问周灵:“阿奶怎么叫我旭宝啊?”
周灵笑着回:“我們這裡的习俗都是這样的,长辈叫小辈都是什么宝的,要么是叠字,比如旭宝、旭旭。同辈之间就是哥啦姐啦或者直呼名字就行,我比你小就是旭姐這样,习惯就好了。”她收拾了一下,出了屋子。
安旭摸了摸脸,還以为她有多宝贝呢,害。
她环顾四周,都是木质结构,房梁和柱子是新新旧旧两种颜色。挂着的吊烧是黑色的,电视机下面的木柜也是黑色的。
屋裡光线不怎么足,因为房梁低矮的原因,全靠大开的门和旁边的窗户透进来。
周灵从屋外进来,手裡端着一口黑锅,放在火炉上。
安旭看着火炉上锅裡的汤,“這是搞什么?”
“油茶。我們這边的特色,旭姐你一会儿尝尝,阿奶炒好煮着了,我們直接舀了吃就行了。
周灵加了几根柴木,拿勺子搅了搅。
屋内瞬间蔓延起一股香浓的味道,安旭本来不饿的,闻着這個味道立马就饿了。
等油茶汤沸腾了,周灵提在火坑旁边温着,摆了两個碗,放上爆好的米花和阿奶炒好的底料,随后用勺子打了一勺浇在米花上,端起碗递给安旭。
安旭接過,深吸了一口,有粗粮的香气,有茶的清香,還有米花的香混在一起。
她轻轻吹着气,小口小口喝了起来。
入口的味道有点奇怪,但却是好吃的。随着油茶下肚,浑身都暖和了。
半個小时左右,阿嬷提着一些菜回来了,招呼着周灵帮忙做饭。
厨房确实就是火塘旁边的那间,窗户是雕花木质的。
安旭有心想帮忙,可她不会做饭,索性出了门在院子裡转悠着。
傍晚的苗寨处处飘起青烟,远处是碧青色的山川,近处是农家的山地。
院子下方的小路上跑回来一只棕色的中华田园犬,几步跃上院子,跟安旭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夹着尾巴蹿进屋子裡。
安旭看着它跑了,想起槐序镇上大杂院那只大花抬着前爪跑了的样子。
唔,周照家的狗子都怕她。
晚饭吃得還算早,吃過饭后,周灵带着安旭去了一趟山地。
一片片山坡上种着大面积的橙子树,深绿色橙叶间挂着许许多多的大橙子。
有的山地裡還有农民在摘着橙子背着往家走。
到了一片山地旁,几個中年人在采摘橙子,看见周灵急忙问:“阿灵哦,你哥要几时回来啊,這橙子都熟烂了。”
周灵依旧摇头:“不晓得嘞。”
他们叹了口气,不得不继续忙活。橙子烂在地上的也有很多,让它烂在地裡,他们還舍不得,不如摘了回去放在家裡。
乡亲们在山地果树间忙忙碌碌。
进了周灵家的地裡,周灵摘了個橙子给安旭,“這片地裡的其实是已经摘過了的。”
安旭看手裡的橙子,“那……這是留着吃的嗎?”
周灵摇头,說:“今年橙子销量不好,旭姐你手裡這种我們都卖不出去,我哥沒让我們摘。”
“這不挺好的么。”安旭拿着橙子四四方方转了一圈,也不小,起码有她拳头般大小。
颜色也好看,黄橙橙的,闻着也是一股甜甜的橙子味。
难道是酸么?
她想着动手剥皮,橙子皮薄,一剥就撕下来一大块,三两下就剥完了,露出裡面饱满的果实。而且橙子和橘子不一样,它上面沒有白丝,剥出来就是黄橙橙的果实。
她掰开一瓣喂进嘴裡,一口咬下去,果实汁水肉多,甜甜的橙肉融化在嘴裡,比她以前吃的還鲜美。
這样的橙子为什么会卖不出去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