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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思及往事

作者:几筐土豆
十年前,觉净躺在破庙裡,疼痛从膝上蔓延开来,渐渐袭上大脑,让他分不清日夜,只能在忽冷忽热中看着已经愈发模糊的佛像。

  那座佛像身上全是灰尘和蛛網,觉净看不清他悲悯众生的微笑,只依稀觉得他扭曲着,似讽似嘲。

  为何不渡我?

  觉净忍不住地想。

  他长途跋涉回到京城,在遇到艰难险阻的时候总是在心中默念佛经,像是沙漠游子守着一汪无人看得见的清泉。

  而后他碰到了這群凶神恶煞的乞丐,抢他吃食在前,侮辱殴打在后,种种磋磨他皆受了,心裡還是默念着佛经,像是在无人之境中行走,一无所有又困乏交加,却還是要守着那颗从小带在身旁的珍珠。

  但事到如今,觉净嗅着空气中属于自己的血腥气与恶臭,早被檀香熏染得平和至极的心倒是并无怨愤,只是似海浪奔涌般袭来一层又一层的失望,自心而起,自指尖消散。

  我佛并未渡我。

  失去意识之前觉净這般想着。

  等他再醒来,四周已不是昏暗的破庙,柔软的床被上是阳光的味道,同在空中浮动着的细微尘埃一起包裹着他。

  他似是躺在谁的榻上,榻边似還有一個小姑娘,不等他看清,粉影一闪便跑开了,只留下了一句甜腻的呼喊:“阿爹!阿爹!他醒了!”

  過了一会,一個身量高挑的男人走进来,检查了一下他腿上的伤,又试了试他额上的温度,见他睁着眼睛,呆愣得厉害,便笑:“在下于达,這是小女于君影。小师父身上有伤病,待大好了之后,你想去何处,在下送你回去。”

  他虽是叫着“小师父”,可语调上扬放缓,分明是在逗弄小孩。

  觉净有些不好意思,下意识地看向与自己同龄的于君影。

  小丫头一看便被养得极好,粉面朱唇,一双眼睛黑珍珠一样发着光,整個人都像是发间的珠花一样满是生机而又极其精致。

  “我是于君影,你是谁呀?”粉红色的小丫头问。

  觉净看看她,又看看于达,有些别扭地双手合十,低着头一板一眼却极其郑重地說:“觉净。”

  十年光阴弹指间,那日觉净拜托何近正帮忙查询王大田、贾平川和刘少平之间的关系。

  這世上的人实在多得是牵连羁绊,這三人之间的牵连竟被记了洋洋洒洒好几页纸。

  觉净耐心地翻看着,唯在瞧见“疑与于府之祸有涉”时指尖一抖,瞬间便明白了铃兰究竟是谁,又为何要做這些事。

  有些记忆,就被一层薄薄的轻纱遮掩着,轻轻一掀开,這才发现清晰得很。

  觉净看着铃兰,心中几乎笃定她的确便是当年的于君影,虽不知她究竟经历了什么才流落青楼,但自己绝不会认错。

  “你今天好奇怪啊。”铃兰看觉净一直若有所思的模样,忍不住說,“是风寒還沒好嗎?還是旧伤疼?怎么不多休养几日再出来?”

  觉净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事:“此处风大,姑娘還是随贫僧去棚中吧。”

  “不了,”铃兰有些踌躇,“此处人来人往,我去你们蝉鸣寺的棚子裡总归不好。”

  平日分明是她常常纠缠,不时還会有引诱之举,如今却是知道避嫌了。

  觉净微微一笑,平和道:“姑娘与贫僧都不是在意他人言语的人,既如此,不如行事随心,何必自添烦恼。”

  世俗眼裡,他们之间是云泥之别,怎么在他口中就能如此轻描淡写地将两人放在一处,像是并无任何差别呢?

  明知這话裡多少带点激将,铃兰還是率先迈开了步子:“我好心避嫌,怕你又被师兄罚跪,你怎么這般不识好人心。”

  觉净并不与她吵,给她拿了個小马扎,又端了一碗热水递给她,而后便挨着坐着。

  這個时辰,聚拢的灾民并不算多,因此也算不上繁忙,只是各人各做着些闲散的事情,倒是无人注意此处有两個人缩在角落,身处人群之中却又似脱于人群之外。

  “春宵阁为何会到這来?”觉净直截了当地问。

  “怎么?你们蝉鸣寺来得,我們就来不得?”明知他不是這個意思,铃兰却偏想同他犟几句。

  看穿她有意唱反调的心思,觉净有些无奈,但還是耐心解释:“春宵阁地处京城,来此处设立粥棚,实在是舍近求远,白白耗费人力物力。”

  听了這话,铃兰忍不住叹了口气:“你是有心想要为灾民解燃眉之急,自然是這样的想法,但并不是人人都与你想得一样。”

  觉净很快便明白了铃兰的言下之意,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是刘少平让你来的?”

  显然,這话也并不需要谁来回答。

  “我现下還沒寻着时机,只能暂时听着他的话行事,上不了要多缠着师父一会啦,师父可不要嫌我烦才好。”铃兰一手撑着头,侧身看他,唇边的笑酿着能软掉世人心肠的酒,可以放轻了的声音像是化成一点风,吹得人耳尖微痒,“更不要把持不住,当真随了我呀。”

  觉净已经习惯了她言语上的挑逗,虽是眸间微动,却只是面不改色地倾身向前拿走了空碗,又给铃兰续了碗热水。

  “真沒意思。”铃兰毫不客气地接過来,捧在手中,将被秋风吹凉的指尖暖热。

  “虽是问過多次,但贫僧却還想再问一次,姑娘可愿意就此抽身,不与刘少平为难嗎?”觉净淡淡开口。

  這话明裡暗裡提過多次不假,可像是這样直白地說出来却是第一次。

  铃兰不言不语,只听他的下文。

  “贫僧知道姑娘寻仇必定自有道理,也知以姑娘之灵慧,多半不会被人寻住把柄。但刘少平的确不是王大田和贾平川可以比拟,姑娘与之相交实在危险。”觉净說。

  “危险就不做了?”铃兰反问,“你那日明知饮酒会被责罚,你便不饮了?”

  “若你信得過贫僧,”觉净回望着她,不闪不避,“贫僧会让他自食恶果。”

  “如何让他自食恶果?用师父所谓的法理嗎?”铃兰轻嗤一声,抿了一口热水,像是诉說又像是叹息,“谢過你的好意,只是這世间并不是事事都能让人代劳。”

  “你不信贫僧嗎?”

  “并非不信,只是师父太過仁善,而我却不愿意等。”铃兰似想到了什么,带着些揶揄。“话說回来,师父又是否相信我呢?当日面对贾平川,你尚且担心冤枉了他。如今我還要等你先去查证他是否又過错,而后又要等你去找寻证据,最后再等你找到一個能够惩处他的人?那我干脆等他寿终正寝是不是還快些?反正都是個死字嘛。”

  想到寿终正寝也算是個死,铃兰不禁笑了出来,却见觉净還是凝着眉头,也不知道在愁些什么。

  她不愿再与觉净纠结在此处,便主动指着不远处的一辆马车问:“那是谁家的马车?看样子带了不少粮食和被褥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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