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小孙公子
一辆拉送货物的马车停在路边,上面堆满了装得鼓起来的麻布口袋和一床床的被子。一旁卸货的男子皆是一身短褐打扮,虽干的是力气活,但长相却算得上斯文,举止也并不粗俗,瞧着倒是像哪家官员府上的小厮。
“這是孙洲,孙都尉家的。”觉净顿了顿,不知想起了什么,又补充了一句,“說起来,孙大人家与姑娘也算得上是旧识呢。”
京城中人皆知现下京都裡有孙刘两位都尉,共同负责京城安全,只是比之刘少平事事都要插一脚的处事作风,孙洲却像是一個影子一样,偶尔被人捎带上一两句,大部分時間却是并不怎么管事的。
其实早年间還不是這样,街头巷尾常听人讲這两位都尉并不怎么和睦,三天两头便要起些争执,偶尔闹得大了,還要受宫裡的责罚。
只是孙洲本是文官出身,行事难免要更斯文些,往往拉不下脸来当真计较,是以总是落了下风。一来二去的也不知什么时候起,孙洲倒是真就不再与刘少平争锋,反而凡事都听其差遣,自己倒把個峰尖上的官职当得像是個闲官一般自在。
這不過是往事,略有些门路的人稍做打听便能知晓,更何况像铃兰這样日日躺在消息窝裡的,但說她与孙洲有什么故交却是实在牵强。
她正是一脸莫名其妙,想要再细问一番,便见一個华服公子不知从哪裡钻了出来,大秋天的還手拿一把折扇,对着這些小厮们一顿吆五喝六。
铃兰微眯了眯眼,這才想起来依稀自己与孙府的“交情”从何而来。
当日她跟随刘少平去百菊园时曾被一個醉鬼调戏,只是那时她并不知這醉鬼有何来路,只知道其家中恐怕官职不低,如今看来竟是孙洲家的少爷。
更沒想到的是這位看着纨绔到不行的少爷竟有這样的兴致,亲自来给灾民送粮食被褥。
像是看出了铃兰心中所想,觉净解释道:“孙都尉老年得子,难免娇惯一些,养出了小孙公子這么個骄纵的性子,但他本性倒是不坏。听說前几日有個灾民饿晕在了路边,正巧被小孙公子碰见了,他便将人带回了府,此后日日都会带些东西過来,由蝉鸣寺代为分发。”
铃兰惊讶地一挑眉毛,若有所思地看着小孙公子忙着瞎指挥的身影,心不在焉地应了觉净一声。
刘少平经营多年,根基极深,若要搬到他,必得再寻一個外力,像孙洲這样,论官职地位能与其相抗,论心性脾气又和软好拿捏的真是再合适不過了。
“你想要寻求孙都尉的帮助?”觉净一针见血地问,“你有什么打算?”
被這样毫不客气地揭穿心中想法,铃兰有些不好意思,但仍一昂头,毫不示弱地回道:“我能有什么打算,不過是多個朋友多條路么,既知他家中有权势,主动结交一下怎么了?”
觉净点点头,不置可否,反而另问了個問題:“這么說来,当日姑娘主动帮助贫僧传信,也是因为多個朋友多條路嗎?”
回想当初,两人明明是萍水相逢地缘分,却在机缘巧合下生出如此多的牵涉来,其中其中也的确有這方面的原因。
可這么长日子過去,铃兰倒是有些忘了這层谋算,一時間反应不及,脱口问道:“你怎么這样說?”
“相处這段日子,贫僧也知姑娘并非多事的性子。当日你我并无深交,姑娘又怎会无端劳心劳力,主动到城外来找贫僧呢?怕是不知从何处知晓了贫僧的身份……”觉净幽幽說,還不忘引了铃兰方才的话,“想要多個朋友多條路吧。”
這话倒也沒冤枉了铃兰,那日她突然到访,只需细想一下便知是有所图谋,而绝非日行一善。
但這话从觉净嘴裡說出来却又实在有些变扭,铃兰靠得更近了些,蹙起眉心是参杂了柔情的诘责,与其說是兴师问罪,不如說是引诱试探:“你不高兴了?”
“沒……”
“和尚。”铃兰压低声音,显然并不想听他解释。
觉净睫毛一颤,未說出的话停在了唇齿之间,只静静等待着她的后话。
“你不老实。”铃兰垂下眼帘,偏偏說完之后又睁开来,近乎侵略地望进他的眼裡,像是低声說了個无人发现的秘密,而后便得意起来。
他们并排坐着,是恰到好处的距离,任谁从他们身边经過,也只会以为他们只是在闲谈而已——一人眉目淡然,一人虔诚有礼,毫无旖旎可言。
但纠缠人心的藤蔓却不知从何处滋生开来,只存于两人之间,却将两人拉扯着,像是要结在一起。
分明她什么动作都沒有,可觉净却无端觉得,若是不在此处,若是此处沒有旁人,她的手一定已经又极不老实地探了上来。
觉净移开眼,低声念了句佛号。
铃兰张扬一笑,将碗交還给觉净,指甲有意无意地挠過他的手腕,施施然起身走了。
明明是她将风都拨乱,此刻却拂身而去,真是好沒道理。
觉净将碗收好,就這几步之间的距离裡,他一时想到铃兰,一时又想到于君影,而后才惊觉自己想的竟是一個人,不由得又长叹一声。
她要走的是龙潭虎穴,而自己却拦不下她。
另一边,其实根本也不用铃兰做什么,小孙公子风流成性,很快便察觉到今日除了蝉鸣寺的和尚,此处還多了几個美人,略一打听才知是春宵阁的人到此赈济。
他虽有善心,却哪裡是做事的性子,很快便抛下家仆,巴巴地跑来和葡萄搭上了话。
铃兰走過去时,葡萄正被逗得捂住了嘴,笑個不停,见到铃兰過来便快走了几步,挽住了铃兰的胳膊嗔到:“姐姐去哪儿了?怎么眨眼便看不到人?你快来听听這小公子的话,我可是好久都沒见着這么能信口胡诌的了。”
“哦,是嗎?我来瞧瞧,小公子說什么了?”铃兰說着,含了似有似无的笑意,眼神像是羽毛一眼落在小孙的脸上,挠得他浑身又痒又酥。
虽說孙洲对他极其娇惯,却十分担心他将不三不四的女子带回家,是以严令禁止他涉足青楼,以至于时至今日,他竟還从未正儿八经地去闻過女人香,此时一下见到两個美极了的姑娘,一时又是无措,又是兴奋,费了一番力气才压抑住自己,不至于失态。
“在下孙喜,”孙喜极其认真地拱手行了一礼,不伦不类地样子逗得葡萄又是一阵笑声,他却還是一板一眼地說,“這又是哪位神仙姐姐?今日竟也被我碰上了。”
“你不记得我?”铃兰听了也笑,见孙喜一脸迷惑,便侧過身子,指着另一個棚子下不知在想着什么的觉净问,“那你可還记得他?”
“那是蝉鸣寺的觉净大师,我自然记得,可……”孙喜突然顿住不說了。
初入秋时,他跟随父亲去百菊园游玩,喝醉了酒又与家中大人争执了几句,迷迷糊糊又火大得很,不知碰到了哪家的姑娘,差点强占了人家,事后听下人說,正是觉净出面解救的人。
這事儿他记得不清,再见时,觉净也沒提,他便以为此事就此翻了页,却不想竟碰到正主了嗎?
還是個這般美得似天仙一样的正主。
孙喜红了脸,正要分辩几句,却被一個人慌慌张张地撞得一個踉跄。
“哪裡来的不长眼的东西?竟敢往你少爷身上撞!”他被就羞得很,被人這一撞更是一蹦三尺高。
来人乃是個难民,一身狼狈,不知是不是伤到哪裡,撞到孙喜后便跌坐在地上,蜷成一团,一时竟沒起得来,只用一双狼一样的眼睛警惕地盯着孙喜。
他的同伴忙护了上来,对着孙喜又是磕头又是道歉,半响后又对這人說:“這位是孙少爷,耳根子软,乃是個大好人,你快给他赔不是。”
“唉,算了算了算了。”孙喜看着他们两個,又扬扬手唤来自家的小厮,“带下去换身衣裳,一身臭,快熏死人了。再請蝉鸣寺的师父给他瞧瞧病。”
等人走远了,他才想起铃兰和葡萄方才都将他看着,于是才消下去的红脸再次像被煮熟了似的。
“還以为是個怎样风度翩翩的公子哥,沒想到竟是這样個火爆的脾气。”葡萄揶揄道。
孙喜挠了挠头,好半天說不出话,最后還是对着铃兰一揖:“上次唐突了姑娘,在此赔不是了。”
“哦?少爷也知道如何陪不是嗎?”铃兰有意逗他,故意调侃了一句。
沒料到孙喜却极有豪情,正色道:“少爷么,更要有错认错。”
他悄悄打量着铃兰的表情,见她不似生气的模样,便试探着问:“不知姑娘芳名?”
“芳名谈不上,花名却有一個。公子下次来春宵阁,记得要点我铃兰的牌子。”铃兰說完便带着葡萄转身离开了,再不看孙喜一眼。徒留他一人呆在原地,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出神。
“這样傻的公子哥,姐姐也看得上眼?可别到时候你兴致過了,却要咱们姐妹去伺候,我們可沒這個闲工夫。”葡萄笑。
“春宵阁打开门做生意,只有嫌主顾精,沒有嫌主顾傻的,你同我犟什么嘴?”铃兰回道。
两人說闹着,乘马车回去了,只留下小厮在此忙活。
等到了第二日,柳娘便不愿意再让春宵阁的姑娘去守城门口,只是毕竟刘少平有交代,铃兰也不能置之不顾。商量之下,她们终還是决定只由铃兰一人随着马车過来。
她才一下车便瞧见觉净,两人遥遥相望,彼此颔首,而后各自做着各自的事情,再无多话。
原本铃兰打算等人再多些便回去,也省得在此处平白惹人打量,却沒料到晚些时分,刘少平竟也屈尊降贵地亲自来了。
他今日的架势摆得格外大,马车未近,便有十数個腰佩长刀的手下来开路。
铃兰冷眼瞧着,心中满是唾弃,心中的不耐几乎快要溢出,却還是在第一時間嫣然笑着迎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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