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選擇正义還是選擇安全
一件让人想起来就忍不住皱眉的往事。
那是一個下午,具体時間顾舟已经记不清了。
但他隐约记得,那应该是他十岁生日之后的某一天。
那天下午,顾舟刚刚上完当天的最后一节课,背着小书包,准备回福利院宿舍写作业。
可走到半路的时候,他却突然被老师叫了回去,和其他同学上安全课。
說是安全课,其实就是老师以近期发生的案件为例子,警醒福利院的孩子们注意安全。
被当做例子的,通常都是儿童溺水案、拐骗案之类的案子。
但是那天却并非如此。
顾舟记得那天老师僵硬的脸色,以及投资人那副衣冠禽兽的模样。
被当做案例的,是一個极其恶劣的绑架与故意伤害案。
涉事人员是几個常年游手好闲,时常偷窃、抢劫的混混,受害人则是一個比顾舟略大的小男孩。
据說几個绑架犯在一开始,只是想“弄几個钱花花”,但是小男孩的父母却在接到勒索电话的时候選擇了报警。
于是被绑票的小男孩,就成了罪犯泄愤的工具。
尽管新闻报道的用词比较委婉,但大多数成年人還是猜到那孩子经历了什么。
顾舟起初還不明白,是福利院的投资人“好心”提醒了他。
投资人告诉他,是因为那個小男孩“太過漂亮”,才会经历這一切。
想起听到這句话时的场景,顾舟的眉头就皱了起来,胃裡泛起一阵恶心。
這时,顾舟的手被另一只手覆盖住了,他抬起头,看见溟渊眼中的担忧。
“我沒事。”
每当顾舟回忆起在福利院时的日子,他就会像條件反射一样,习惯性反胃。
不過最近他已经很少回忆那时候的事了,今天也是事出有因。
因为那個年轻男人,看起来和案件裡的被害人非常相似。
其实顾舟也不是很明白,为什么很多案子裡,应该被曝光的罪犯脸上都顶着马赛克,真正该被保护的被害人的长相,却被清晰地播放出来。
最近几年這种情况已经得到了很大改善,但在十几年前,类似的事却时常发生。
也许是那时候的遵纪守法的普通人对“隐私权”還沒有太大的概念,经常露脸的惯犯却深谙此道。
总而言之,顾舟因为得知這一案件时的场景有些特殊,所以对受害人的长相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他记得那张脸,一张五官艳丽、雌雄莫辩的脸。
一张容易被烂人盯上的脸。
直到一天的庆祝之行结束,大家一起回观测站的路上,顾舟的脑海中還是会时不时闪過那张脸。
那個年轻男人看起来并不像是生活凄惨的样子。
這至少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顾舟不知道,溟渊已经在一边观察他很久了。
“嗡……”
手机的振动声打断了顾舟的思绪。
他拿出手机,脸色迅速黯淡了下去。
「钱我已经原数退回,不要再往這個账户裡汇款了。」
眼下一群人已经穿過黄金沙滩度假区,到了邻近观测站的那一段沙滩。
因为這段路人迹罕至,现在又是夜晚,顾舟手机上的蓝光也格外显眼。
比顾舟高出半個头的溟渊很容易就瞥见了屏幕上的文字。
对于人鱼這种生物来說,即使是一晃而過的东西,他们也几乎不会看错。
顾舟屏幕上显示的是银行卡转账信息,金额是两万信用点,备注是“对方未接收,款项原数退回”。
溟渊疑惑地看了一眼顾舟的侧脸。
两万信用点对于普通人来說,大概是三個月的薪水。
尽管观测站的薪资水平高于大多数的行业,但像顾舟這种刚刚工作一年的员工,在這個月的升职考核之前,月薪也不会超過這個数字太多。
顾舟为什么会转账将近一個月的薪水给其他人?
這事放在其他人身上或许還算合理,可是顾舟是個孤儿,沒有亲人。
相处三個月,溟渊也沒发现顾舟有关系特别亲密的朋友。
两万信用点可不是個小数目,顾舟是不可能随便转给一個不熟的人的。
如果是别人找他借钱……
那么钱就不可能原路退回了。
溟渊根本不在乎钱這方面的事,让他在意的是顾舟的情绪。
自从看過手机之后,顾舟的身周就布满了“低落”和“愧疚”的弧光。
這对溟渊来說是不符合常理的,送钱给别人的人为什么要愧疚呢?
无论对于哪個人类来說,钱都算是一种好东西吧?
溟渊看着顾舟佯装平静地收起了手机,冲着自己露出一個僵硬的微笑。
原本想问些什么的溟渊,突然不忍心问下去了。
现在的顾舟像一個即将破碎的人偶,仿佛一碰就会变成一堆碎片。
溟渊就是那個小心翼翼,生怕人偶破碎的人。
当天晚上,两個人在各自的房间裡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只不過顾舟是因为那一條短信,溟渊则是因为顾舟。
……
第二天,刚到主控室沒多久,顾舟和溟渊就接到了站长通知,說是要他们去接待室一趟。
两人到了接待室,就看见接待室裡站着两名警察,還有几個前两天参加答辩的同事们。
“你们两個来了,快過来。”站长脸上带着接待外宾时的客套,转头冲其中一名警察說道:“发现汪总突发脑中风的就是他们两個。”
站长的话很巧妙,只說“发现”,而沒有說汪明喻是在和顾舟两人谈私事时发作的,不动声色地带着一些袒护。
“你好,我們接到当事人弟弟的报警,過来询问一下情况。”
警察似乎是怕顾舟紧张,又解释道:“我們已经看了当天的录像,目前来看,二位并沒有故意伤害的嫌疑。我們询问清楚情况,也是为了尽快结案,還請二位配合。”
已经结束问询的观测站员工陆续离开了接待室,不過其中少了维修部的小包。
顾舟推测,可能是某個潜艇出了問題,小包暂时走不开。
等其他人都走了,年长的警察才开始询问,另一個年轻的警察则在一边用平板做笔录。
“是這样的,我們警局昨天调查了一下汪明喻的社会关系,发现二位与他并沒有交集。但根据观测站其他员工的证词来看,二位在答辩当天,受到了汪明喻的为难,答辩過后又与汪明喻私下交流了一段時間……二位能够透露一下当天的谈话內容嗎?”
监控视频裡虽然沒有声音,但视频中三人的动作就說明了很大問題。
汪明喻先是向顾舟伸出了完好的左手,像是在讨要什么东西。
之后几人交谈了几句,顾舟還拿出了一個指甲大小的水滴状金属物。
很显然两方最后沒谈拢,汪明喻想要动粗,最终却自食恶果,得了急性脑中风。
警方想知道的,只是顾舟和溟渊有沒有勒索汪明喻。
如果两人沒有勒索汪明喻,那么无论谈话內容是什么,责任也不可能被推到两人身上。
对于警方而言,目前的困境是汪明喻的后遗症過于严重,全身瘫痪,還口齿不清,根本无法描述当天的情况。
因此他们只能寄希望于顾舟两人。
然而对于警方来說,顾舟和溟渊的话也不完全可信。
毕竟汪明喻口不能言,监控又沒有声音,顾舟两人无论說什么,都是死无对证。
让警察沒想到的是,顾舟从手机裡调出了一個音频文件,点开之后,就抱着手臂,靠在了椅背上。
手机裡响起当天的录音。
“别装傻了……”
录音裡汪明喻的声音一响起来,两名警察的身体就绷直了几分。
当他们听到“强·奸未遂”的时候,脸色立刻就沉了下来。
“你们当天谈论的就是這件事?”
“沒错,之前我們在城郊公园的一個老式小区附近碰到過他,那裡沒有监控,正适合他向无辜的孩子下手。要不是我和溟渊恰巧看到了……”
顾舟沒有继续說下去,但两名警察都已经联想到了后果。
其中一名警察是個刚入职的小年轻,忿忿不平地骂了一句,“他们怎么有脸报警?”
另一個岁数大一些的警察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豪门裡的那些弯弯绕绕的事,他办案时也见過不少。
汪明喻的事,现在看来,八成就是他那便宜弟弟的手笔。
不然汪明喻养病养得好好的,怎么会突然来了观测站呢?
“你们之前为什么不报警?”年轻警察问道。
年长警察冲着年轻的同事摇了摇头,示意他别再问了。刚入职的小年轻总是有点過分正直,从而忽略别人的龌龊。
汪明喻报复的例子就在眼前,不报警的原因還用再问嗎?
更何况……
想起住院的老同事,警察的脸色就变得沉重起来。
這时接待室的门被敲响了,小包从门后露出头来,“抱歉,有一艘潜艇出了点問題,我来晚了。”
房间裡的几人转過头去,小包看见警察的正脸,走进来說道:“是你啊!”
小包說着,转過头看向顾舟,“上次你的事也是這位警官接手的。”
顾舟脸上露出一丝困惑,“我记得上次的警官姓林。”
“上次的案子是我和老林共同负责的。”警察解释了一句。
“林警官這次怎么沒来啊?”小包自来熟地问道。
警察的脸色暗了下来,“老林住院了。”
“還不是那些罪犯不知悔改!刚出来就敢袭警,這次沒個十年可出不来了!”年轻警察心直口快,直接把真相說了出来。
不過說完這话,年轻警察也有点觉出不对味来。
他转头去看顾舟,“你们是怕他报复?”
溟渊纠正了一下对方的话,“是夏夜的父母害怕报复。”
顾舟把音频文件发给了年长警察,說道:“我不清楚汪家会不会报复,不過還是希望你们近期能保护一下那孩子的人身安全。”
“這是我們职责所在。”
现在小包的证词其实已经可有可无了,警察只是象征性地又询问了几句,就打算离开观测站,转道去夏家询问情况。
两人临走前,小包问道:“林警官的伤怎么样?不重吧?”
年轻警察叹了口气,“怎么不重?人现在還在中心医院呢!听在那值班的同事說,得住一两個月才能出院呢……”
“這么严重!”小包有些震惊地說道:“出狱的是重刑犯吧!”
“就是几個猥亵犯,上次意图猥亵,被抓起来关了几個月,一出狱就寻衅报复,尾随林哥到了他住的小区。”
警察的话让顾舟想起自己和林警官在咖啡厅见面的时候,那时候林警官接到的电话,似乎就提到了猥亵犯。
“当警察可真不容易啊!”
两位警官走后,小包感叹了一句。
“是啊,维护正义的人往往都不容易……”顾舟低声說完,沒有再理会其他人,径直走了出去。
小包和溟渊对视了一眼,都觉得顾舟今天有点不对劲儿。
“顾舟。”
溟渊追了上去,和顾舟并肩走在一起,“你今天怎么了?能告诉我嗎?”
“我自己也說不清楚。”顾舟摇了摇头,眼睛盯着脚下的地板,良久才說道:“我想问你一個問題。”
溟渊静静地等待着顾舟继续說下去。
“如果有一件事,从始至终你都是正义的,但是受伤害最深的却是你,那么你還会继续坚持正义嗎?”
“那要看你自己是否觉得值得。如果比起向命运妥协,邪恶最终被打败更能让你高兴的话,坚持正义就是有意义的。”溟渊略带探究地问道:“你是在为林警官的事难過嗎?”
“也不完全是。”顾舟的眼神有些空洞,“我是在想,如果是为其他人寻求正义,最终却……”
顾舟抬起头,直视着溟渊,“就像林警官一样,或者比他更凄惨的那些人,他们要怎么办呢?人死是不能复生的。”
“死人是不会后悔的,顾舟。”溟渊說道:“人类的灵魂做不到這一点。”
溟渊露出一個无奈的笑容,說道:“如果你想看看林警官的话,我可以带你去看他。”
顾舟其实想的并不全是林警官的事,但溟渊的话還是让他下意识地回道:“沒有假期怎么去看?”
到了夜晚,他终于知道了溟渊的办法。
“你說的办法就是這個?”
顾舟一张脸涨得通红,整個人缩在溟渊的怀裡,确定這個姿势和最初见面时的公主抱别无二致。
“你的速度不够快,如果不這样的话,会被门口的监控发现。”溟渊强忍着笑意,一本正经地說道。
好像自己完全沒有私心似的。
顾舟想跳下来,但一路上溟渊都速度飞快,让他根本沒有跳下去的机会。
终于挨到了鹈鹕市中心医院的病房区,顾舟长舒了一口气,“现在可以放下我了吧?”
“那可不行。”溟渊抱着顾舟站在监控的死角,“如果你被拍到的话,可沒办法解释。”
正常情况是不会有人一直盯着监控的,不過鉴于目前住院的是一位被袭击的警察,出于防患于未然的心理,在這裡值班的警察也许会去查看监控,确保医院裡沒有可疑人员。
想到這些,顾舟开始后悔和溟渊一起来看林警官了。
与其這样缩在别人怀裡,他還不如請個假光明正大地来探望林警官呢!
事实上,顾舟和林警官只有一面之缘,并沒有多大交情,按理說他探望林警官的心思并沒有那么迫切。
但是,如果不来探望林警官的话,也许就要向溟渊解释更多东西。
顾舟目前還沒有做好這個准备。
溟渊贴在墙壁的拐角站着,病房裡的声音顺着墙壁的管道传到了听觉极佳的两人耳中。
“真是沒天理了,這些人怎么都有脸寻衅报复?我听老杨說了,那個汪明喻之所以脑中风,都是他自作自受!就這,他家裡人還有脸报警呢!你吃块苹果……”
顾舟沒听過這個声音,猜测应该是林警官的某個同事。
“不吃了,伤口疼。”這次是林警官的声音。
“我說你上次就多余给他们搞什么思想教育,這种人根本不会改的,转头就恨上你了。”
“能重新做人自然是最好的,不過我可不是为了那些人渣,我是希望害人的人能少一個是一個。”
病房裡林警官似乎是笑了一声,“一想想我在這住一個月,那群孙子十年不能出来祸害社会,也算是值了吧!”
“我真是服了你……都這时候了,還有心思笑呢!大夫都說了,你這次是运气好,靠近内脏那一刀要不是扎偏了,你這條命现在還在不在,都是两說!”
林警官后面的话顺着墙体传到了顾舟的耳朵裡。
“当初选這個工作的时候,就该想到有這一天,警察就是干這個的。這话說出来挺中二的,不過說真的,我从小就想干這行。别人怎么想我不管,我崇拜這個职业,我天生就想消灭犯罪。月入百万是梦想,惩恶扬善为什么就不能是梦想呢?我自己追梦,和别人沒关系。”
“我們回去吧。”顾舟的心情变得平静。
无论什么时候,坚守正义都不是错,只要坚守正义的人自己觉得畅快,那么他们的坚持就有意义。
正是因为坚守正义的人存在,罪恶才只能像老鼠一样,即使吃得脑满肠肥,也终究见不得光。
溟渊心满意足地抱着心情转好的小新娘回了观测站。
……
半個月后,汪明喻强·奸未遂的案子就上了鹈鹕市新闻的头版头條。
汪家也出面向公众道歉,并火速换掉了家族继承人。
只是這一切到底是因为愧疚,還是利益驱使,恐怕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好处也并非沒有,至少汪明喻再也不能作恶,新的继承人也大概率不会为他出头。
对于顾舟来說,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就在顾舟准备继续工作的时候,桌子上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一條新消息弹了出来。
「小舟哥哥,你们通常什么时候休息啊?」
消息是夏夜发過来的,不過顾舟知道,夏夜用的应该是父母的手机。
「十二点到一点半的时候是休息時間,下班時間的话,是晚上七点。怎么突然问這個?」
沒過几秒钟,顾舟就收到了回复。
「律师哥哥告诉我,有人把证据交给了警察叔叔,所以家裡才会拿到赔偿。那個人一定是你吧,小舟哥哥?」
「嗯。」
之后顾舟很久都沒有再收到新消息,這种情况在夏夜身上很常见,他也沒有太過在意。
而在夏夜那边,正如顾舟所想的那样,夏母因为有事要出门,所以拿走了夏夜手裡的手机。
但与此同时,她也看到了夏夜的聊天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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