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出走
“怎么還跟他联系?你爸看见又该說你。”
夏夜嘟起嘴巴,“顾舟哥哥是好人,他帮這么大忙你们都沒向他道谢,我自己道谢還不行嗎?”
“你這话可别到处去說,小区裡不知道多少人盯着呢!”夏母叮嘱夏夜一句,提着一個和她衣服不太搭的包,就要走出去。
“妈,我想要個手机。”夏夜犹豫一下,還是开口提要求。
夏母想也不想就拒绝,“你還在上学,要什么手机?”
“同学都有手机,就我沒有,每次班裡私下有活动,我都不知道。”夏夜的语气裡不自觉地带一点埋怨。
“不知道最好,省得总想着跑出去玩。”夏母說完之后,意识到自己语气有些重,又有些不自在地解释一句,“你现在還太小,等你上初中,妈就给你买。”
這种空头支票夏母许過很多次,但却一次也沒有兑现過。
夏夜的心头涌起一阵委屈。
手机在這個年代并不是什么昂贵的东西,由于机器人和全息技术是目前比较尖端的技术,手机這类电子产品的开发基本已经处于半饱和状态。
除尖端的电子公司翻着花地推出高价的新品之外,普通的手机价格多数已经不高于两千信用点。
技术稍微落后一年半载的,打折促销时在一千信用点以下也是常有的。
夏夜并不贪心,他只是想要一個能和别人正常联络的手机,哪怕夏母自己买個新的,把旧的手机换下来给他,他也不会有任何怨言。
但事实总是這样令人失望。
即使已经拿到几十万的赔偿款,夏母也不愿意给夏夜买一個几百信用点的手机。
如果只是這一次,或许還沒什么。
可是对于夏夜来說,他从出生起,就被要求做一個懂事的孩子。
手机這种目前已经人手一個的东西,周围的同龄人已经用很多年,夏夜却从来沒能有一個。
他从来不能开口向父母要任何东西,否则父亲就会动辄大声呵斥,母亲则会說自己养孩子多么多么不容易。
好像夏夜的出生是一個错误似的。
夏夜的脑海裡闪過很多父母說過的话。
“爸妈是为养你才過得這么辛苦。”
“我們每天起早贪黑,都是为你。”
“你以后长大,得孝顺父母,不然就是沒良心。”
“你這孩子怎么這么不懂事?不知道家裡沒钱嗎?什么都想要!咱们是什么家庭?能跟人家比嗎?”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你生在這個家庭是你的命,别总想着像其他孩子一样养尊处优。”
那些看似漫不经心,却让人无端刺痛的话像针一样扎进夏夜的大脑。
“你怎么不說话?”夏母见夏夜脸色不对,顿时皱起眉头,“你出息啊夏夜,跟你妈撂脸子!”
夏夜已经知道母亲接下来要說什么。
事情也确实如他所想。
“我可真是白养這么大的孩子!這翅膀還沒硬呢,就开始给我摆脸色!”
說着,声音裡還带着些哭腔。
“够!”夏夜猛地大吼一声。
夏母被突如其来的吼声噎一下,到嘴边的话都咽下去。
寂静几秒之后,一股更大的火气窜上夏母的脑门。
“夏夜!你给我站好!”
夏母咣当一声把已经打开的房门甩上,把包挂回墙上。
“你可真是好大的脾气!我看看你還能再喊几句?来来来!你接着喊!”
夏夜的脑袋被伸過来的食指推得往旁边一偏。
他伸出手,挡住母亲再次伸過来的手指。
“你不用這么着急,我知道我的出生让你们過得很辛苦。既然你们认为家裡穷是因为有我,那么我离开這個家就好。”夏夜的表情异常平静,沒有像平时一样低着头任打任骂。
夏母隐约有种心慌的感觉。
“你這孩子說什么胡话……妈都是为你好,家裡现在缺钱开店,要是咱们能盘下一個小店,我和你爸就不用天天躲着城管……”
夏母沒有意识到,她话裡话外依旧是为自己和丈夫。
即便是夏夜只有十岁,早慧的他也知道這话是借口。
几十万的赔偿款,怎么也不会差几百個信用点。
他的父母只是习惯于他的服从,所以什么也不许他要求。
夏夜已经厌倦這种生活,有的时候,他甚至觉得,自己不如当個流浪儿。
“我不想再听這些。”
這时房门咔哒响一声。
是夏父在外面用钥匙开门。
“怎么都在门口站着?”夏父皱着眉头,不耐烦地冲夏母說道:“你怎么還不去看店面?让你早回来就是为去找店面的,一天到晚磨磨蹭蹭。”
“還不是你的好儿子。”夏母叹口气,指着夏夜說道:“我管不动他,因为一個手机和我說要离家出走。”
“离家出走?”夏父瞪着眼睛,声音猛地拔高,“现在就给我走!走出這個门就别回来!老子一天累死累活,惯得你臭毛病!”
“你看你這人……我让你管管孩子,你這是說什么呢……”夏母抱怨道:“一让你管孩子你就這样。”
夏夜再也忍受不住,推开两人,噔噔噔地跑下楼,顺着单元门奔出小区。
“夏夜!”
“让他滚!我看饿不死他!”
身后是母亲的喊声和父亲的骂声,夏夜听见這些声音,恨不得自己沒有出生在這個世界上。
明明受委屈,差点被坏人侵犯的人是他,却根本沒人在乎他的感受。
父母拿到那笔钱的时候,只有即将拥有新店铺的喜悦,全然忘這笔钱是怎么来的。
他们兴致勃勃地讨论着這笔来自于罪犯的“意外之财”将来的用处,丝毫沒有考虑自己的儿子是否留下心理阴影。
夏夜时常感到好奇,难道爸爸妈妈一出生就已经三四十岁嗎?
要不然他们为什么从来不能理解孩子的心情呢?
反而是夏夜自己,时常活得像個三四十岁的人,白天去上学,還要自己做饭,到晚上還经常会和父母准备明天摆摊的食材,一忙就是小半夜。
跑大半天,夏夜终于慢慢停下来,漫无目的的走在街上。
他掏掏口袋,只摸到一张空轨和公交车通用的学生卡。
夏夜不知道该去找谁,他想想,最终還是坐上空轨列车,准备去找顾舟。
对于夏夜来說,顾舟是第一個无條件对他展现善意的人。
当初顾舟把他从罪犯手裡救下来时的怀抱让他留恋。
夏夜做梦都希望自己有一個像顾舟一样的哥哥,把他当成真正的孩子来对待。
空轨列车上,夏夜看着窗外,盯着不知哪裡来的无人机,怔怔出神。
他知道自己早晚要回家,但是他希望自己至少能逃到顾舟那裡,哪怕当一天孩子也好。空轨列车在预设的轨道上飞速滑過,最终停靠在终点站——黄金沙滩站。
夏夜一身严严实实的装束,在沙滩上有些显眼。
“請问,深海观测站怎么走?”
在沙滩上卖冷饮的摊位老板听见声音,转头有些诧异地看向夏夜。
“小朋友,天都快黑,观测站应该不会接受观光。”老板在這附近做许多年生意,附近的景点、设施,罕有他不知道的。
“我是去找人的。”夏夜勉强地笑一下。
“是去找长辈的吧!”老板叹口气,“现在的家长也真是的,让你一個小孩到处乱跑,也不說過来接一下。”
老板是個有点调皮的中年人,转转眼睛,对夏夜說道:“我给你出個主意,你打车過去,到地方,让你长辈付钱!谁让他不来接你的,好几公裡的路,多不安全啊!”
不過,在夏夜再三追问之下,老板還是有点担忧地给他指路。
“怎么?愁眉苦脸的。”
老板娘从冷饮机后面探头出来的时候,就看见自家老公那副苦大仇深的表情。
“哎呀!你說這天都快黑,他一個人走能行嗎?”
“我看你多余操心,咱们這边海滩上多热闹啊?大庭广众的,谁還敢跑出来害人不成?”老板娘也看一眼夏夜的背影,“就是這家长太不懂心疼人,给孩子個打车钱又能怎么样?”
老板欲言又止,心想着海滩也不是处处都热闹。
毕竟不是自己的孩子,老板在沙滩上卖一天冷饮,少說也有几千信用点的流水,当然是不可能把摊子扔不管,去送一個不相干的孩子的。
夏夜的事很快就被他抛到脑后。
另一边,顾舟看一眼手机上的時間,把主控室的文档做好归类,准备下班。
当他看向水杯的时候,圆形的水面上突然凸起一個小小的心形图案。
這似乎是溟渊从电影上新学来的招数。
顾舟的嘴角挂上一抹自己都沒察觉到微笑。
他将水杯收好,沒有向溟渊的方向看,自顾自走出去。
身后的脚步声很快就追過来,顾舟的心情莫名变得轻快。
他已经越来越适应现在的生活。
而且人鱼心脏带来的副作用也在减弱。
溟渊告诉過他,這是因为他内心的排斥正在减少。
顾舟鼓起勇气,主动看向溟渊,问道:“你之前告诉我,可以随时查看你的记忆,现在還作数嗎?”
“我答应過你的事,就不会食言。”溟渊理所当然地說道。
两人最终去顾舟的房间。
小客厅裡,顾舟和溟渊坐在沙发上,像两個正在相亲的愣头青。
顾舟是到房间裡才开始有些不知所措的。
毕竟宿舍算是私人区域,他把溟渊叫過来,两個人坐在沙发上额头相贴什么的,总让人觉得气氛有些怪异。
“那……那我开始。”
顾舟的双手简直无处安放。
他的视线先是看向溟渊的脖子。
不行,這個动作看起来像是要接吻。
紧接着,他的视线又转向溟渊的肩膀。
不行,還是很像。
胳膊的话……
沒等顾舟决定好,溟渊就已经伸出双臂,将他揽在怀中。
“别紧张。”
顾舟抬起头,和溟渊额头相贴,轻轻闭上眼睛。
周围的空气仿佛一瞬间变成海水。
顾舟置身于深海宫殿之中,一眼就看见坐在砗磲王座上的小人鱼。
小人鱼看起来和上次差别不大,依旧是短短的鱼尾,胖嘟嘟的身体和脸蛋,只是目光和溟渊一样,带着一点野兽般的凶狠。
之前召唤大王乌贼的时候,顾舟曾多次以灵魂形态,坐在砗磲王座上。
砗磲王座虽然大,但对于成年男人来說,還不至于大得夸张。
可是对于眼前的小溟渊来說,坐在砗磲王座上,就像是一個刚出生的婴儿坐在kingsize大床上一样,夸张得有些滑稽。
存在于记忆中的小溟渊无法察觉顾舟的存在,顾舟却可以近距离的观察小小的溟渊。
顾舟看着小人鱼带着婴儿肥的脸颊,觉得手指有些发痒。
想戳一下。
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一跳。
這时宫殿外响起猛烈的撞击声,水波从大殿的门口,一直传到砗磲王座。
王座上的小溟渊拧紧眉头。
顾舟突然听懂外面那些生物的话。
尽管那些声音听起来根本不是人类的语言,但他就是听懂。
他听见一個凶恶的声音說道:“上一任海神已经死,只要杀死這個小崽子,我們就有机会获得海神的能力!”
“海神幼年期是最弱的时候,這個时候不动手,以后可就更沒机会。”
溟渊的记忆传达到顾舟的脑海,让他以深海生物的感官,体验着海底的世界。
对于小溟渊来說,宫殿外都是可怕的成年巨怪。
那些人类从沒见過的丑陋生物,或者是被认为已经灭绝的巨齿鲨,又或者是某些野心勃勃的人鱼……
它们全都聚在一起,在溟渊刚刚破壳而出的第一天,谋划着怎么杀掉這個新生的神,怎么瓜分他的尸体,瓜分他的神力。
虽然知道只是记忆,顾舟仍旧忍不住暗自着急。
最终,宫殿的大门還是被撞碎。
顾舟看着小小的溟渊脸上挂着凶恶的表情,尾鳍却在微微颤抖。
即使再怎么天生强大,這样的场景对于一個刚出生的幼崽来說,未免也太過残酷。
小溟渊婴儿肥的小脸上带着与之不符的冰冷,尾鳍和耳鳍完全张开,露出藏身其中的银色尖刺。
动听的声音从人鱼的咽喉中逸出,在水中震荡出致命的声波。
顾舟无法参与其中。
他看着小溟渊的身周弥漫着血雾,染红一片片海水。
正如溟渊之前所說的那样,海神不会流血。
但看着小溟渊身上不断地被划开又愈合的伤口,顾舟仍旧能想象出那有多么疼痛。
溟渊出生的第一天,宫殿裡到处飘荡的深海生物的残尸,就是他的生日贺礼。
顾舟睁开眼睛,突然明白溟渊之前为什么对其他人类的生命毫不在意。
溟渊默认世界的残酷,也见惯死亡。
顾舟忍不住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一下溟渊的额头,很快又缩回手。
“你当时会不会很疼?”
“已经记不清。”溟渊及时抓住顾舟缩回去的手,将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问道:“不是想戳一下嗎?”
作者有话要說:橘猫:戳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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