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告别
沈听白人在上海,收到沈君山受伤的电报后正在赶回来的路上,沈家的护卫拜托谢襄在医院陪着,谢襄放心不下沈君山,一口答应了下来。
天边泛起白光,谢襄已经睡去,她不敢睡得太沉,怕沈君山醒来找不到人,因此就趴在床边微微眯了一会儿,感到发顶被人轻轻揉了揉,谢襄睁开眼睛,看见沈君山正看着他自己的手发呆。
“君山?”谢襄见他醒過来,试探的叫他一声,“你醒了要喝水嗎?”
沈君山接過水杯抿了一口,這一次真的是死裡逃生,他失血過多,连說话都少了几分力气,问道:“昨晚是你背我来的医院?”
虚弱的沈君山显得比平时脆弱许多,沈君山自己也感觉出来了,想要打起精神,奈何身体條件不允许,连举着杯子都稍显吃力。
谢襄忙接過杯子放下,“是啊,我从小珺那裡回来,结果看到你站在死人堆裡,吓死我了。你当时都昏過去了,竟然還记得啊?”
沈君山沉默片刻,面色稍微好转一些,“還有点意识,当时很累,想睡一会儿,你却一直在我耳边哭喊,搞得我睡不着。”
谢襄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谁哭了?”
沈君山笑着看着她,气氛一時間有些静默,這让谢襄想到了在猎户家的那個夜晚,她也曾经說過“谁像個小姑娘?”
谢襄正要松一口气,忽然想起另外一件很重要的事。
“有件事应该告诉你,你昨晚的手术是显蓉小姐找人来做的。”谢襄看了看他晦暗不明的表情,“医院的大夫都去北平开会了,這样的大手术,剩下的医生都說做不了,顺远裡只有一位日本医生可以做。”
“你去找她的?”
声音微冷,似是染了怒气,谢襄马上低下头,像個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乖乖坐着。
“我沒有办法了,只能去找她,我起初以为是她身份败露,恼羞成怒才派人来杀你的,现在看来,是我想错了。”
沈君山却又說,“你有沒有想過,如果真的是她派人来做的,你去找她,就跟送死沒什么差别了。”
谢襄发现金显蓉真的是自己和沈君山之间的死疙瘩,“当时那种情况,也容不得我多想。”
沈君山拧着眉头,看不出他的心思,谢襄等了一会儿见他都不說话了,摸了摸鼻子,拎起地上的水壶走了出去。
不知为何,谢襄总觉得沈君山与她的距离很是遥远,像是一個在山巅皓月悬挂处,一個则在山脚潺潺溪流旁,两人之间,隔着巍巍的高山与层层的薄雾,他看不清她的真实面貌,她亦看不清他的所思所想。
走了几步,忽然觉得气氛不对,好像有一股不一样的气场。
顾燕帧倚在走廊的窗前默默地看着她,日光透過玻璃照了进来,将他的影子在地上拉的很长,谢襄向前一步便踏在了他的影子上。
谢襄有了一种红杏出墙被抓包的错觉。
她抬眼自上而下的打量着顾燕帧,目光却在空中与他陡然相撞。谢襄别過眼,正思量着如何向他解释自己夜不归宿的原因,顾燕帧却先开了口。
“谢襄,我要回南京了。”
他声音低哑,上次他发烧时也是這副嗓音,一副沒有休息好的样子。谢襄想伸手去探他额头的温度,却突然间反应過来他刚才說的话。
“回南京?”谢襄稳住了心神,“是、是要去娶那位董小姐嗎?”
顾燕帧摇了摇头,有些失笑。顾宗堂的话還回荡在他耳边,“弱国无外交,這次谈判无非是被人逼着就范局势不好,你和期期都回南京去。”
二十一條的签订,已经是板上钉钉,一旦條约签订,局势更加难以控制,届时全国人民的怒火,不知将会如何倾覆。
他知道顾宗堂已经将努力做到极致,日本公使要求天天谈,全天谈,顾宗堂便以身体不好和公事繁忙的理由坚持将谈判改为每周会议三次,每次定下時間。
历次会议,他又想方设法拖延時間,在某些方面,他态度坚决,不肯让步,如此反复的一再交涉,历时三月,前后会议二十余次,会外折冲又有二十余次,交涉之艰辛,却也仍不能解决問題。
顾宗堂甚至還刻意将谈判內容透露给西方记者,借以用西方的态度压制日本的气焰。
日本恼羞成怒,竟下了最后通牒
這些事,全都憋在他心裡,顾燕帧看着谢襄,简单道,“是我父亲的意思。”
“哦,那你什么时候回来?”谢襄了解顾燕帧,顾燕帧已经下定了决心,不過以如今的形式,他走了也好。
何苦要留在這裡,不知因此会遭遇多少风险。
“不知道。”顾燕帧的声音很轻,微不可闻,
谢襄本以为自己做了万全准备,可真的知道他可能都会不回来了,感觉心脏還是被狠狠的撞了一下,一直沉到了底。
她不是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呆子,二十一條的事情,她也知道不少内情。
日方施压,在巨大的国力差距面前,再多的努力都形同虚设,顾宗堂即将调回北平,顾燕帧在顺远就沒了依靠,况且他還有妹妹要照顾,要走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明明這是对顾燕帧来說最好的選擇,可是谢襄還是控制不住的难過。
两人就這样站在走廊裡一言不发,窗外的阳光涌进,给两人镀上了一层光晕,谁都不愿意打破這难得的平静。
仿佛這样站着,时光就不会前进一般。
良久,顾燕帧终于下定了决心,“我走了以后,我怕教官会再安排人跟你住,尤其是那個李文忠,我总觉得他知道些什么,你如果喜歡沈君山,就跟教官申請让他住過去吧,也省的你被人欺负。”
谢襄咬着唇,默默的听着,眼圈不争气的红了。
谁喜歡沈君山了,顾燕帧是猪头么?
她還以为自己這段時間的抗辩已经很明确的表达态度了,不知顾燕帧竟然沒往心裡去。
她连忙低下头。
顾燕帧心裡疼的厉害,手指头轻轻碰了一下她的眼眶。
“還有不到一年就毕业了,到时候你就回北平去吧,到底是個女人,总不能真的去当兵吧?如果真喜歡,到时候我帮你活动一下,安排個文职。”
泪水顺着眼眶掉了出来,一闪而過的晶莹落在地上,谢襄眨了一下眼,将水汽努力撵走,這是在和她告别了么?
顾燕帧盯着她细白的脖颈,心裡却有些急迫,提高了嗓音喊了句,“听到了沒有?”
“听到了。”谢襄声音发闷,像是被棉花堵住了嗓子,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她抬头看着他,来到烈火军校之后,虽然一开始对顾燕帧很有意见,但朝夕相处,如今乍然得知即将分别,還很可能要一辈子不见面了,這落差谁能一下子承受得了。
算起来,這家伙也帮了自己不少,从一开始就帮她瞒着女扮男装的事情,中间的磕磕绊绊,早已经不是一句同学情能做到的了。
就算是室友,他也很够意思的了,除了口头上调戏自己沒做過多余的坏事,而自己却一次又一次的打他骂他,好像還伤了他的心。
对了,顾燕帧的生日,她甚至都沒给個像样的礼物。
“嗯你忙吧,我走了。”
顾燕帧觉得谢襄难受的时候是真的折磨人,他看不得她這幅模样,扭头就走。
“顾燕帧!”
望着顾燕帧离去的背影,谢襄下意识的喊出了声,有些不舍的看着他。
张了张嘴,许久都說不出一句话。心裡发闷,嘴裡发苦,她不知道自己要說什么,却觉得自己应该說些什么,千言万语堆在口中,最后只喃喃的說,“我去送你吧。”
“不用了,你去照顾沈君山吧。”
“我”
谢襄心裡多少懊悔,又有多少的留恋,她站在那裡,像是心裡被扎了一根刺。
又酸又痛,要她拔出来,却是說什么都不肯的。
那人却真的离开了,這一回沒再回头,大概就此决定去南京,归期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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