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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不再分离

作者:潇湘冬儿
自从那日顾燕帧离开后,便再也沒有關於他的消息传来。

  想必是已经离开顺远了吧。

  谢襄整個人都变得无精打采,连话也变少了许多。好在沈君山不是個多事的人,见她這样反常也沒有多问什么。

  病房内一片寂静,仿佛连空气都凝结住了,谢襄紧紧攥着手中的报纸,将边角都攥出了褶皱。

  沈君山依旧是那副冷淡的神色,只是将唇抿得极紧。

  昨晚凌晨,织田秀幸被杀,金显蓉接任了日本商会会长,如今外面都在纷纷猜测凶手是谁。旁人不知,可谢襄与沈君山却是再清楚不過了。

  织田秀幸那么谨慎的一個人,无论走到哪裡都有大批保镖随行,哪能這么轻而易举的就被暗杀?况且日本商会那边的丧事办的十分潦草,匆匆把人火化了,连個葬礼都沒有。日本驻军部队也沒得到通知,直到骨灰被送回日本,他们才对外宣布了消息。

  能突破重重保卫悄无声息的杀掉织田秀幸,又能将事情這样低调处理的,也只有金显蓉了

  谢襄猜测着,她這么做,和沈君山被刺杀一事脱不了干系。

  倘若不是立场不同,倘若金显蓉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女孩子,她与沈君山或许会有一個好的未来,可是现在谢襄侧头看向沈君山,他的眼底无波无澜,這么一個冷静自持的人,不会因为這件事而放弃自己的立场,金显蓉与他,注定沒有未来。

  收回思绪,谢襄放下报纸,病房的门打开了,沈听白带着沈家一众女眷涌了进来,看那妇人的穿衣打扮,应该是沈君山的母亲和妹妹。

  病房裡很快就热闹了起来,嘘寒问暖声不绝于耳,谢襄站起身,悄悄地退了出去,将空间留给他们。

  长街上,积雪初融,头顶的阳光格外的刺眼,那般明亮的日光照在身上却沒有想象中的温暖,而是带了一些寒意,谢襄紧了紧衣领,拦住了一辆黄包车。

  车夫脚程快,人也灵活,拉着谢襄东插西穿的越過了层层人群,一骑绝尘。谢襄身后是游行的学子,他们举着横幅、喊着口号,声势浩大的走在街上。

  谢襄刚想细听,车子便进了下坡,飞速的驶离了人群。

  回到宿舍,谢襄站在门前踌躇不前,良久,终于下定了决心,推开了宿舍门。

  木制的门带着些许冷硬,手搭在上面一片冰凉。门开了,屋内一切如常,谢襄绕着宿舍一遍遍地走,指尖划過衣柜的门,又划過那张小小方桌,想是走的急,那些属于顾燕帧的东西他竟一样也沒带走。

  這样也好,谢襄坐在床边,将顾燕帧搭在椅子上的衬衣抱在怀裡起码還能给自己留個念想。叹了口气,她心底压抑至极,沒有了那個人,再多的摆设都变得寂寥了起来,她第一次觉得,這间小小的宿舍居然這么空旷、這么寂寥。

  正在出神,走廊裡忽然响起了嘈杂的脚步声,紧接着,宿舍门就被人一脚踢开,一群穿着学生制服的人站在门外,满脸义愤地望着屋内。

  一名带着眼镜,身材瘦弱的学生站了出来,看他這架势,应该是這群学生的领袖,他挥着拳头喊着口号,“同学们,這就是小汉奸的床,我們把他砸烂了!”

  小汉奸,谢襄的心狠狠地一抽,他们怎么可以這样叫顾燕帧。

  学生们呼啦一群全都冲了进来,他们将顾燕帧的被子丢在地上,又将衣柜推倒、抽屉抽出,顷刻间,属于顾燕帧的东西全部被粗鲁地丢在了地上,谢襄一眼扫過,顾燕帧与他母亲最后的合照也被扔进了那堆杂物之中。

  “把东西放下!”谢襄急红了眼,连声音都是颤抖的,她拼了命的往人群裡钻,却被牢牢地挡在了外面。

  学生们将顾燕帧的物品用床单包起来,卷作一团,抱在怀裡走了出去,他们闹哄哄的像是打了场大胜仗,人人脸上都带着得意的笑容。

  人群涌下了楼,在外面空旷的训练场上停了下来,学生们围成一圈,举着标语,喊着响亮的口号:打倒汉奸!打倒卖国贼!

  谢襄這时才反应過来,二十一條,终是签订了!

  顾燕帧的东西被堆在了人群中央,那名领头的学生举起汽油桶,作势便要浇上去。谢襄急忙拨开人群,冲了进去,她不顾一切的扑在了物品上,将那张照片牢牢护在身下。

  汽油兜头浇下,淋了谢襄一身。

  谢襄从来都沒有這么狼狈過,但也从来沒有這样坚定過。

  那名学生领袖站了出来,目光阴沉的盯着她,“你不让开我們就烧死你!”

  同行的学生们亦是附和着他,纷纷大声喧嚷着,要谢襄让开。

  谢襄抬起头,目光一一扫過這群学生,愤怒又夹杂着悲哀的情绪瞬间涌上了谢襄的心头。

  “你来啊!一群鼠目寸光人云亦云的混账东西!国家要是都指望你们,明天就得亡国!”

  她愤慨无比,十分悲愤,难以置信的看着這群人。

  他们无畏,却也无知,他们目光中涌现的痴狂不過是活在自己臆想的世界中,仿佛烧了這堆东西,国家的境况就会有所改变一样,不去思考如何为国家做事,反而将枪口对准了自己人。

  顾燕帧留下来的东西,和他们有甚么相干,他们烧了這些东西,二十一條就会消失么?

  “你再說一遍!”学生领袖自诩心中理念为真理,自己所作的事也是正义之事,被谢襄痛骂一顿,一时蒙了心智,居然有些发狂的模样。

  谢襄目光坚定,毫不退缩,“我再說一百遍都行!有本事,你们今天就烧死我!”

  学生领袖气得浑身发抖,他紧握着拳头,却迟迟沒有动作,到底還是学生,到底年轻,面对一條人命還是有所顾虑,可是年轻也正是气盛,一点刺激就会让他发了狂。

  “烧死他!”

  不知是谁先发出的第一声呼喊,渐渐地,学生们的口号全部整齐划一了起来。

  這种情况下,倘若再不做些什么,学生领袖的面子可就要挂不住了,他从兜裡拿出了打火机,对着谢襄打着了火苗。

  火苗燃起,惊住了一群人,却也鼓舞了那群激进学生的热情,喊叫声愈来愈大,学生领袖握着打火机的手也开始蠢蠢欲动。

  纪瑾从楼裡冲出来,见此情形,立刻朝着学生领袖扑了過去,他想要将打火机抢走,却被那名学生领袖发现,两人争抢起来,打火机在空中转了個弯儿,朝着谢襄飞了過去。

  火光在空中划過,纪瑾吓得腿都软了,焦急大喊一声:“良辰!“

  人群一起惊呼,這個结果是他们始料未及的,毕竟是一條人命,沒人能真正的做到熟视无睹。

  谢襄紧紧地闭上了眼睛,她的手是颤抖的,心也是颤抖的,但她却沒有后退半步,有些东西,值得她去用命守护。

  只是,终究是无法再见到那個人了。

  “你们不是要找我嗎?”

  想象中的灼烧和痛苦并沒有发生,睁开眼睛,一只修长的手将打火机牢牢的攥在手裡,顾燕帧脸色惨白,冷硬的站在谢襄面前,将她紧紧地护在身后。

  他目光四扫,在那群学生们的脸上一一掠過,他的目光太過强势,裡面包裹着几乎无法忍耐的怒火,那些学生被他看的都有些心惊胆战,人群甚至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

  普通学生们不认得顾燕帧,那名学生领袖显然是认得他的,他激动的指着顾燕帧喊道:“同学们,就是他,他就是卖国贼顾宗堂的儿子!”

  顾宗堂此名一出,学生们都炸了锅,争相挥舞着拳头,大声喊着,一時間,卖国贼,汉奸,叛徒這些词汇劈头盖脸的向顾燕帧砸了過来。

  手中的枪抵上了学生领袖的额头,顾燕帧的脸色铁青,“你再敢說一遍卖国贼這三個字,我就崩了你!”

  “你们敢做,就不许别人說嗎?顾宗堂就是卖国贼!”

  顾宗堂這三個字彻底激怒了顾燕帧,在他面前骂着他的父亲,无论如何都忍不下去。

  手指慢慢搭在扳机上,学生们开始惊呼,那名学生领袖向后退了一步,终于也是怕了。但顾燕帧却丝毫沒有要收手的意思,依旧举着枪不肯放手。

  他這個样子,显然是动了杀心,可是這個时候杀人,只会让局势更加糟糕,届时消息传出去,那他在顺远就真的沒有容身之地了。

  谢襄连忙站起身,张开双臂挡在了那名学生领袖的面前。

  她身上還滴着汽油,闻起来不好闻,模样更說不上好看。

  “顾燕帧,這個时候你杀了他,是想害死你父亲嗎?”

  握枪的手有些颤抖,额头上的青筋暴起,顾燕帧似乎是在极力的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他怎么会不明白如今的局势,可是听着他们的狂言,看着谢襄的狼狈,他怎么能轻易咽下這口气。

  谢襄缓缓向他走了過去,伸手握住了他的枪。枪是冰凉的,顾燕帧的手也是冰凉的,谢襄紧紧握住,不敢松开,仿佛一放手,眼前的人便会离她而去,像是在医院突如其来的离别一样。

  周围的学生都屏住了呼吸,静静地看着他们两個。

  终于,那支拿枪的手缓缓落下,垂在了身侧。

  朱彦霖带着一群军校的学员从教学楼中冲了出来,他们脚步匆匆,一個個摩拳擦掌的围了過来。见到来了援军,纪瑾激动不已,脱下了脚上的鞋,狠狠的砸在了那名学生领袖的头上,“混账东西,就凭你们也敢在烈火军校撒野!”

  顷刻间,学员们一拥而上,论打架,烈火军校可绝不会输!

  不過几分钟的時間,游行的学生就被制服,扭着手捆着脚扔出了校园,学员们风一样的都赶去了校园门口看热闹,偌大的训练场上就只剩下两人。

  顾燕帧看着谢襄,怒火烧到了极致后,唯独剩下了恐惧。

  他压着嗓子,眼睛一眨也不眨,“你疯了是不是,一堆破烂东西,烧了就烧了,值得你跟他们拼命嗎?”

  谢襄干巴巴一笑:“你不是走了嗎?难道是跳火车回来的?”

  “我要是走了,你刚才就被那群蠢货烧死了。”顾燕帧语气恶狠狠地,动作却极轻地戳了戳谢襄的头,“谢良辰!谢襄!你的脑子是怎么长的?這裡面装的什么?浆糊嗎?水嗎?你就是一個蠢货,我就从来沒有见過你這么蠢的女人,你到底”

  话音戛然而止,顾燕帧紧紧的盯着谢襄手中的照片。

  “你說過,這是你和你母亲最后一张照片了,若是被他们烧了,你就沒有了。”

  谢襄有些不好意思,眼睛亮闪闪的看着顾燕帧,一脸求夸奖的表情。

  顾燕帧愣愣的接過照片握在手中,忍不住伸出手,在她脸上摸了摸。

  眉目如画,肌肤温软,是他活生生的谢襄。

  顾燕帧再也忍不住,一把将人紧紧地抱在怀裡,她的身体很软,像是一片柔软的羽毛落入他的心脏,叫他只想珍重的护在怀裡,半分不愿放开。

  将谢襄的脑门按在自己的肩膀上,顾燕帧像是做了什么重大的决定,“我本来已经要走了,我本来已经决定把你让给他了,但是现在我反悔了,谢襄,這是你自找的。”

  环着谢襄的长臂蓦然松开,手掌握上了她的肩,顾燕帧眼底的深邃映进谢襄的眼裡,他一字一句道,“谢襄,你听好了,我爱上你了,谁拦着我也不行,我父亲不行,沈君山不行,你也不行!”

  谢襄愣住了,心跳快的不行,整個人都变得晕乎乎的。

  顾燕帧這莫非是在对她表白嗎?

  就因为那张照片?

  “顾燕帧?”谢襄還想要說些什么,却被顾燕帧堵了回去。

  他不管不顾的抱着谢襄,手臂上的肌肉紧绷出流畅的线條,手下的力道却是十分轻柔,好像怀裡的是他的珍宝,一旦用力便会碰碎。

  良久,顾燕帧声音低沉,“你现在不用回答什么,等着看就是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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