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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大泽

作者:痴人陈
往后的几天,顺风顺水,毫无波澜。

  船上的生活枯燥无味,几十個汉子一路都好吃好喝的,除了摇橹沒有其他事来打发。

  后来不知从谁开始的,三三两两开始掰腕子,玩角觝戏,发泄着精力。

  今天,也是如此。

  此时甲板上,众人围成一圈。

  圈裡三人,两人皆赤身,兜犊鼻裤,在角力,一人呐喊助威。

  喊着的那個是张旦,许是吹多了白事,他喊起這個来分外有精神,大伙一致推薦他。

  而角力的那两個,一個就是漆如黑炭,一個白如脂玉,显示出一种别致的美感。

  黑的就是刺头黑夫,白的那個是从须昌上船的游侠,叫丁盛,自称是山阳东缗县人。

  這人很怪,那天张冲他们要开船了,突然一個高冠博袖的人喊着要上船。

  他打算乘船到定陶,然后在定陶换船,顺着荷水运河,顺流就到东缗。

  說明来意后,就给孙亭长看了他的符节。

  孙亭长一看符节,写着:

  “山阳东缗春秋裡上造丁盛”

  又见他是個读书人打扮,就觉得可能是经学世家东缗丁氏的族人,连船钱都沒要。

  本来就刚卖了批漕粮,船上還有空间,所以加個人也无妨。

  但沒想到這丁盛看着读书人,其则是個四海的游侠。

  上了船后,就和榜夫们熟络起来,推杯换盏,称兄道弟。

  船上的活动,他是一個沒拉。掰腕子的掰腕子,角觝的角觝,总之哪都有他。

  今個也是,又是他和黑夫做主角,在场上卖力。

  但实话說,虽說這两都不擅长角觝,但那黑夫好歹做過县卒,在军中多少习练過。

  而丁盛显然不擅长此道,要不是下盘稳,不知道要被黑夫摔多少次。

  這不,久守必失,丁盛不注意就被黑夫抱住,一個侧摔就滚到一边。

  丁盛也不恼,对着黑夫竖起個大拇指,就是一句:

  “彩!”

  大伙算是看明白了,此君是真乐子人。

  今個黑夫也不知道怎的,赢了丁盛后,锤着胸膛,戟指一比,指着看热闹的张冲,就嘲讽到:

  “咱们這把头,愿意和俺黑夫比划比划嗎?俺也不欺负娃娃,俺就用一直手和你比。”

  說着,黑夫就把左手别在了身后,满脸戏谑的看着這個他最讨厌的人。

  “嗯???看個热闹成了热闹自己”张冲腹诽。

  “罢了,正好让這黑炭头知道,谁是爹爹,谁又是娃娃。”

  张冲衣服也不脱,只說一句:

  “那我开始了。”

  然后,微沉,加速,再一個转身,绕到黑夫身后,直接一個抱摔,结束。

  這一招实在漂亮,全场撕破喉咙,陷入疯狂。

  “彩~彩~彩~……”

  先是丁盛,再是张旦,然后是全场,彩!

  缓了半天,黑夫才爬起来。

  他一個劲的說:

  “不算不算,這是偷袭。”

  听到這种话,全场更快活起来。

  “行,那咱再比一次。”

  见黑夫還嘴硬,张冲也不推辞,正好再摔他一次。

  “呃,我的意思是這次不算,要比我們下次比,之前爷爷我累了,要休息,对,得休息。下次,我休息好了,再找你。”

  說完,黑夫也不敢看张冲,拨开人群就进仓了。

  “哈哈哈”

  看到黑夫說這话,全场先一愣,继而爆笑。

  就這样,漕船载着這欢笑,驶入了一條大泽,它就是著名的巨野泽。

  人群已经散去,留在甲板上的只有孙亭长、张冲、度满、张旦還有游侠丁盛。

  沒人說话,大家都看着眼前這巨泽。

  這是怎样一景呢?

  船行此处,豁然开朗,天际一色,心情为之一空。

  再有绿洲点缀,鸥鹭齐飞,人就仿佛被置入一個巨大的银盘前,感受到渺小,卑微。

  孙亭长已经看了无数次巨野泽了,但還是忍不住被這大自然的伟力所沉醉。

  他捻着胡须,感受着巨野泽的微风。

  但一個讨厌的声音,破坏了此时的氛围。

  又是那個吹鼓手张旦。

  他捅了捅身边的度满,问:

  “大满,你读书多,我以前零星记得你和我說過,在秦末,這裡是水匪窝,是咋滴。”

  度满横了他一眼,也讨厌他坏了气氛,但還是给大伙解释。

  “這巨野泽确实有一說法,我曾在太史公的《史记》裡,看到当年梁王彭越就是此地的渔夫,后来天下大乱,就为盗于泽中。

  后来楚汉争霸,他又以此地为根据,扰动楚国补给,为此获封梁王。

  再加上此地为水系枢纽。

  北可通河济,南可连泗淮。可以說控邳、徐之津要,扼宋、卫之噤喉。

  当年楚汉相争于荥阳,梁王彭靠此地优越地势,才能四处出击断绝楚王粮道。

  可见一旦东方有事,此地必是兵家必争之地。”

  “不错,大满不愧是精舍出来的,一语中的。我就补充点人事。”

  被度满激发起胜负欲,孙亭长也不由卖弄一二。

  “這條大泽,确实水匪多,但這已经是過去了。

  只因此地出了個豪杰。在此处不远,也是济水边,有一城叫乘氏,裡出了個豪杰,叫李乾。

  此人有雄气,招揽了数千宾客。可以說横行济阴。

  有一年,郡裡来了個太守,想有所作为。他一直看不惯大泽裡的盗匪,啸聚水泊,劫掠過往舟船,已经严重影响济阴郡的水道线。

  所以,他就问策于郡裡大族。

  当时,那李乾就献上一策。

  他让人潜伏进水匪的蓼洼,觑得水匪们缺衣少食。所以,就专门装了一船布帛并几名织匠走巨野泽。

  果然,這船就被水匪劫了。

  不光那船布帛,就连带着织匠也统统被水匪带回了老巢。

  但這正中李乾计了,他早让那几個织工在给水匪缝衣的时候,缝三根红线。

  這些水匪是闲时打鱼,有活就变身水匪,所以,他们都是在岸上有家的。

  当這些水匪穿着被标记好的衣服,去市裡卖鱼。

  早就被埋伏的县卒和李家部曲逮個正着,這些水匪都惊呼李乾有神相助。

  自此,這大野泽就沒水匪了。

  這一片也被李家接管,往来济水的货物也都由乘氏李家来销货。

  也是从那以后,這李家就越发兴旺了。”

  听到這一典故,大伙都啧啧称奇。

  只有张冲說了句:

  “可怜了那几個织工了,为了這李家的富贵,倒丢了性命。”

  丁盛一直注意张冲,只喜爱他好武艺。

  现在却听得张冲說的意外,他不由问到:

  “這话是何意?”

  “你我都能知道這计策的始末,那些個水贼会不知道?

  要知道,靠识红绳来抓水匪,又能抓得几個。那些水匪知道這计后,那留在巢内的织工焉有命在?

  而且,這策在我听来,让水匪顾忌的岂是那红绳?

  压根是李家那潜伏的细作呀。

  后面,水匪也沒被大规模剿灭,那他们去哪了呢?

  想来,還是落在這個细作上,既然能知道水寇内情,那和领头的几個传個话想来也不难吧。

  所以我看,那李家与其說剿匪,不如說自己养匪吧。

  所以,大家从来看的都是英雄豪杰,又几個能看到故事裡无辜的小民呢?”

  這番话說得众人冒汗。

  尤其是那游侠丁盛。他就是兖州人,他家乡东缗县离乘氏也不過百裡。

  這乘氏李氏是真正的豪侠家族。

  那李乾的几個亲戚儿子,无不是万夫不当的勇士,尤其他那個叫李进的,一手马槊可以說整個兖州都无人能敌。

  可以說,凭着這掌中槊,那李进要是生在光武中兴那会,列侯不過等闲。

  有道是知道的越多,才越害怕,如今听這农夫小子拆這李家的阴私。

  人道我是丁大胆,我道這小子才是個胆大的。

  本還想和這小子好好结交一二,看来,到乘氏就得走。

  丁盛惧怕,但张旦听了张冲的话,反而昂扬,他对张冲說:

  “石崽子,俺算是服气了。自打春祭以来,俺是觉得恁說话越来越中听了。

  对的,俺往日听得那些豪杰故事,每每都心羡,恨不能从之。

  但其实,心裡也常常觉得不对劲。

  比如那泰山的臧霸,俺当年就觉得這是個豪杰好汉。

  为了救父,不過十八岁,就敢带十几個宾客去劫杀太守,真是又孝又勇。

  后又听人讲,当时押送他父亲的役隶百余人,被他们杀的人头滚滚。

  我更是拍手叫好。

  但這几年,我听這故事却越听越觉得不对劲。

  那些個役隶于他臧霸有何仇?他们也不過是被征发来的,有妻有小,偏要遭此横祸。

  今個听你一番话,我终于琢磨出来了。

  原来過去我听那豪杰奋勇,想的是自己就是那豪杰。

  但现在我才知道,我才是他们刀下的小民。

  今天,我才算认清了我自己。”

  說完,跳起来锤了张冲的肩膀,意思是,俺很感谢你。

  别看张旦一直不吝,但這话的道理却很深。

  就连旁边的度满也陷入了深思。

  是啊,原来他们从来都是小民,从来都是代价。

  “完了,完了。這又是一個胆大的,這船是真坐不得了。”

  在旁的丁盛只有心中苦笑。

  “哎,你们看,那几艘船是不是一直跟着我們?”

  孙亭长面朝船后,手指着远处几艘走舸疑惑道。

  众人就顺着往回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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