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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节 初雨

作者:吹牛者
這苟布裡十分机灵,反而来個打蛇随棍上,故作一脸痛心的說:“我那时候给苟大少蒸包子,见他這样,還求這位管事的本家老爷,說:少爷不吃,剩下来的可以赏给外面的庄客们,也让大家都沾点苟家的雨露。谁知道,谁知道――”他做出一脸欲哭无泪的悲愤模样: “這人竟然說,他们家姓‘苟’,所以就算是狗也比外面庄客的尊贵!” 這话引起了下面的一阵骚动,老百姓的愤怒果然被调动起来了。在物资匮乏的年代,故意浪费食物是极其可怕的罪行。有人高喊:“打死這個坏蛋!”“把他和狗吊一块,来個祸福同享!” 這本家老爷急得乱喘,只是发不出声来,脸都憋得红了。 苟布裡见此番情景,十分得意,有趁热打铁,对着這半老头子吼道:“你瞪我做什么!有短毛老爷這样的青天为我們小民做主,不怕你這恶徒!再沒有你们苟家骑在我們小民头上拉屎撒尿的日子了,” 說着他一拉袖子,把上衣脱了下来,露出身上新得旧得许多拷打的伤痕:“各位乡亲,今年我在厨房下面烘個番薯吃,被這老东西看见,說我偷他们家的马粮。我說,你家的马粮都是金灿灿的小米和豆子,哪有這样的粗食,我哪偷去。就为了這句话,他去禀告了苟循义,把我押土牢了拷打的死去活来,就此关在土牢裡,要不是短毛老爷们打开了牢门,我就为這话白白的死在裡头了――”說着說着他大约也想到了被关在土牢裡的百般苦楚,恰到好处的流下了眼泪。 這时候台下已经哭成了一片,邬德虽然为這样的效果高兴,却知道苟布裡說的东西真真假假,对席亚洲小声說:“這個是不是搞得太虚伪了?” 席亚洲摇摇头:“其实真事比這個惨得多的有的是,你看群众都在哭。這就是有共鸣。苟家要不是坏事做尽害惨了老百姓,他们会哭?现在老百姓還不敢讲這些。敢讲的人又說不清。苟布裡虽然在瞎掰,但是敢說能說,把情绪发动起来,有助于他们冲破那层桎梏。” 邬德心裡直犯嘀咕。他比席亚洲這些人都年长得多,亲眼见過许多当年借着群众运动开始的政治狂飙,群众运动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他還真有点吃不准。席亚洲看到邬德的脸上有不以为然的神情,說:“成大事不拘小节,眼下发动群众最重要。咱们继续听吧。” 正說着话,忽然有人過来轻声耳语說:“有個丫鬟,想见掌事的。” 邬德一愣,想平白无故怎么有丫鬟要见他起来了,他赶紧和席亚洲說了几句,自带了几個人過去。 苟家的男女仆役,除去家丁之外,也有一二百人。他们的成分比较复杂,一時間也不好甄别,暂时先分男女分开关押在两個院子裡。刚才开斗争会按张兴教的名单押走了一批平日裡有权有势的恶仆。 這個要见他的丫鬟名叫初雨。原给苟循义的最受宠的七姨太当贴身婢女,寨子破的时候,苟循义的妻妾们都或被逼或自愿的上了吊,丫鬟慌乱中也自杀死了一些,這女孩子不愿意给平素刻薄的主人殉葬,加之见到短毛们进来之后对女子秋毫无犯,更无死念了。她平素心思灵活敏捷,也会說得几句官话,对外面的短毛的传闻多多少少有些知道,此刻见這些年轻的“髡贼”们,個個身高体壮,脚步轻捷,举手投足,言谈举止间都充满了自信,不卑不吭,与老爷少爷们那种妄自尊大的傲慢,一般的小民奴仆的谨小慎微的卑微完全不同,心中不由得多出了几分爱慕的意思来。 心裡思量了一番,她是外来逃荒的人家卖在本县的,几经转卖才落到苟家做丫鬟,虽說是七姨太的贴身丫鬟,這七姨太平日裡娇纵成性,对待下人极其刻薄,稍有不如意就是打骂。初雨在她身边真是度日如年。她在這世界上孑然一身,无牵无挂,原只想日后能指给個家仆庄客平安度日,沒想到苟家的丫鬟是从来不嫁人的,有的丫鬟四五十岁了還沒有婚配,让她最后的一点巴望也破灭了(注:這是所谓“锢婢”,婢女长大后不婚配,一直服役到老死。自明代起有很多地方都有這样的风俗,原因似乎是出于经济利益的考虑。即使在当时也被人认为不人道的) 苟家已破,自己未来的前途便要想定。她想這些短毛素来以仁义自诩,打破庄子之后不抢不乱杀,对待妇女也很客气,還特意调派了一個短毛的女总管来看守,不仅心肠好,心也细。自己這些家仆奴婢不是什么重要人物,過得几天十有八九会叫他们各自回家,自己是无家可回,也得为自己谋個出路才行。想来想去,决定把自己知道的一桩秘密作個献礼。计议已定,便乘要去小号的时候,在院子角落裡悄悄的禀告给负责看收的杜雯。 杜雯本来为群众大会出谋划策了好久,自己沒法去看,正觉得闷气,忽然有“被压迫的阶级姐妹”愿意来揭发,真是再对胃口也沒有,本来就要叫她說出来,但是這初雨却死了性子一般的只肯见到“掌事的”再說。 “我就是掌事的。”杜雯還不死心。 “掌事的有大有小,你肯定不是大掌事的!”這女孩子一点不畏惧,颇有些泼辣的作风。 “为什么?!” “因为你是女得!哪有女得当大掌事的!” 這话把杜雯咽得气也不顺了,心裡直骂“沒觉悟,一脑子男尊女卑封建思想”,但是沒法,只好叫人把邬德给喊来了。 初雨由杜雯引着走进谈话的小厅,双膝跪下,叩了一個头,俯首說道:“奴婢初雨叩见老爷。” 因为是低着头,邬德沒有看清楚她的脸孔,但是她高挑的身材和大方的举止已经使他暗暗满意。到本时空這么久了,這是难得一個比较符合现代人审美观点的女子。 他含笑问道:“你就是那個要要见我的女子?” “是。正是奴婢。” “你找我什么事情?”邬德說,随手拿起初步的审问记录,知道這個女子是七姨太的贴身丫鬟,“你是七姨太的贴身丫鬟,她如今死了,你可否悲痛?” 這话在初雨听来蕴含着危险的成份,故而稍作矜持道: “我們主仆多年,奴婢并非草木,岂有不悲悯之理。”她不說悲痛,却說悲悯,以示期间的差别。 “看你的样子并不這么伤心嘛?” 初雨磕了一個头,落落大方道:“奴婢为七姨太服役,无一日不竭力奔走洒扫,以偿其衣食遮蔽的恩情,主仆情分,也止于此了。” 言下之意就是我干得活对得起我拿得工资,如今公司破产了,伤心难免有一点,痛惜则是谈不到。 邬德在心中点头,暗暗称赞,随即說道:“初雨,你抬起头来。” 初雨大胆地抬起头来,让邬德看清她的容貌,她也趁机会向他打量一眼。她看见這個破了庄子的短毛老爷时值中年,五官端正,一双浓眉,双目炯炯,皮肤黝黑,身躯强健有力。心中不由一动,害怕他的目光直视,又将头低了下去。 邬德乍一看初雨,模样看起来只不過是個十八九岁的女孩子,在现代时空应该還是個中学生。眉宇间却有一股镇定自若的神气。他问道: “你有什么话向我們禀告呢?” “苟循义的书房裡有一秘阁,老爷们可曾发觉?” “秘阁?”邬德和杜雯异口同声的叫了起来。他们已经把苟家宅院的各处都搜索到了,但是书房裡有秘阁這事却并未发现。 “不错,就在内书房,那裡的镶嵌板后面有一处秘阁,裡面收存的都是重要的来往书信账薄和贵重物件。” 這是個重大发现!邬德很清楚,金银财宝尚在其次,這個与广东地面上各路海盗有所勾结的大窝家的秘密书信账薄显然能让他们知道许多细节情况,本时空的消息传递十分闭塞,广东的事情,往往要個把月之后才能传到县裡,当地的各种情况他们也只能从歷史书籍裡查询。 他点点头:“你怎么知道的?” “奴婢是七姨太的贴身丫鬟。苟老爷常召七姨太過去内书房陪寝,奴婢照例在外间伺侯,偶然――偶然――”初雨說着脸色微微一红,颇有情窦初开的少女的娇媚之色,让邬德這個中年汉子也有点不能自已了。转念一想這孩子都够得上当自己的女儿了,自己可别真给禽兽了一把。他点点头: “你既愿意把這样的秘密告诉我們,可有所求?起出的财物,我們必重重的赏你,再派人护送你回家。” “奴婢只求老爷能将奴婢留在身边侍奉。奴婢早就无亲无眷,即使拿着金银又能去哪裡呢?還請老爷收留!”初雨落落大方的又磕了一個头。 這下倒把邬德闹了個红脸了,小姑娘毛遂自荐给他当丫鬟這样的好事,還真是生平第一遭。這事情当然不能答应,不說一群已经有点性饥渴的宅男们容不得他,就是身边的杜雯也十有八九会给他来個铁腿功。好在他们对這個問題早有安排:无家可回的婢女仆人一律收容。 “好說,你们无处可去的姐妹,我們自然收留使用。你安心就是!带我們去起开阁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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