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八部之主4
柔劲入体,黑大汉手臂一震,拳势稍稍偏出。孟飞燕扭腰摆臀,晃身向后,为了将這一招的意境使足,她一面后退,一面做出弱柳迎风的姿势,但在旁人看来,与其說是弱柳,不如說是水牛,如其說是迎风,不如說是发疯。乐之扬一边瞧着,忍不住哈哈大笑。
孟飞燕听见笑声,恶狠狠瞪了乐之扬一眼,她尽管拨开了石穿一拳,但也沒能化解对方的拳劲,手背直到肩头,仍是不胜酸痛,忽见石穿作势又来,当下暴喝一声:“住手!”
“怎么?”石穿一愣。但见孟飞燕瞪圆小眼,咬一咬牙,大声說:“罢了,今天本帮认栽。”
众盐使应声一惊,摆脱对手,站到一起,王子昆大皱眉头:“孟盐使,你說這话,不是长了他人的威风嗎?”孟飞燕看他一眼,苦笑道:“王老,你有胜算么?”王子昆一愣,孟飞燕目光所過,其他两個盐使也低下头去。
“帮主大仇,不共戴天。”孟飞燕抬起头来,神色悲愤,“今天我們输了,不等于盐帮输了。从今往后,盐帮西城,势不两立,本帮三十万弟子,纵然一個不留,也要报此大仇。”
這一番话刻毒甚深,西城众人只觉心惊。秋涛收起白泥软棍,讶然道:“孟盐使何来此言?胜败乃兵家常事,令帮主不過较技败北,输给我苏师弟。盐帮弟子三十万,遍及天涯海角,难道說,连這点儿气量也沒有嗎?”
众盐使对望一眼,淳于英沉声道:“地母娘娘,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
“知道什么?”秋涛见他神气,隐觉不妙,“我只知道,苏师弟与齐帮主较量武功,苏师弟胜了一招,令帮主受了一点儿小伤。”
“小伤?”王子昆咬了咬牙,“有胆的,跟我来!”說完转身就走。
西城众人面面相对,均是迟疑,忽听有人說:“无妨,跟着他去。”說话的正是天部之主万绳,他从暗影中走出,漫步跟在王子昆后面。
八部之中,万绳年纪最长,资历最老,其他六部之主为他马首是瞻,见状纷纷跟了上去。
四大盐使当先带路,穿過一道月门,忽然听见号哭之声。众人抬眼望去,前方设了一座灵堂,满堂缟素,几個妇人正跪在灵前号哭。
秋涛只觉心惊肉跳,走到堂前,定睛望去,堂上的神主写道:“盐帮第十二代帮主齐浩鼎之位!”登时雷震一惊,冲口而出:“什么,齐浩鼎死了……”
众人均是骇然,過了半晌,万绳才问:“齐浩鼎怎么死的?”
王子昆冷冷說道:“帮主受伤回来,躺了一天一夜,今早寅时归的西。”万绳皱了皱眉,說道:“无怪你们头缠白布,该是为齐浩鼎戴孝吧,也无怪我一报名号,你们就狠下毒手,原来是为齐浩鼎报仇?”
王子昆冷哼一声,說道:“你知道就好。”
“敢问一句。”万绳也不动气,“苏乘光還活着嗎?”
四大盐使对望一眼,杜酉阳說道:“他還活着,但杀人偿命,他杀了帮主,就要抵命。”
石穿忍不住叫道:“他在哪儿?”四大盐使還沒回答,就听灵堂裡一個懒洋洋的声音說道:“我在這儿呢!“
众人应声惊异,纷纷走进灵堂,但见灵堂左侧放着一個大大的木笼,笼子裡又有一個精钢锻造的铁笼,铁笼裡坐了一個黑衣男子。八個盐帮弟子,分从四面围住,手中弩箭,对准笼中之人。
黑衣男子看见众人,徐徐站起身来,笑嘻嘻說道:“万师兄、秋师姐,還有各位同门,有劳,有劳。”
他說话之时,乐之扬仔细打量,此人三十出头,瘦削剽悍,仪表堂堂,浓眉下一双眼睛凛凛如电,可是一笑起来,眉梢口角,却又透出几分俏皮。
众人见他模样,均是大皱眉头,石穿对他看了又看,蓦地一声大吼:“苏乘光,你捣什么鬼?”
“是呀,是呀。”卜留也說,“這两個纸糊的笼子,也能困得住你嗎?”
盐帮众人均有怒容,王子昆“哼”了一声,厉声說:“纸糊的笼子?哼,大言不惭。”
“各位同门见笑了!”苏乘光笑了笑,漫不经意地說,“实不相瞒,這笼子是我自己进来的。”众人一听,各各惊讶,秋涛忍不住說:“苏师弟,這倒是怎么一回事?”
苏乘光摊开双手,面露苦相:“我跟人打赌输了,只好来‘有味庄’送死。万师兄、秋师姐,你们的好意我领了,但输了就是输了,苏某生平从不赖账。”
秋涛一听,大感头痛。西城八部之主,天部万绳年长多智,少言寡语;地部秋涛和气能容,深受众人拥戴;水部沐含冰性子诙谐,但也不失大体;火部周烈中规中矩、见事明白;风部兰追天高云淡,世事不萦于怀。這五人行事,向来少有差池。除此之外,剩下的三人一個比一個麻烦。山不离泽,山部石穿性情鲁莽,泽部卜留皮裡阳秋,這两個人混在一起,无风要起三尺浪,见树也要踢三脚,若不闹出动静,心裡便不舒服。這也罢了,最叫人头痛還是這個雷部苏乘光,十处打锣,九处有他。山泽二主纵然胡闹,多是小打小闹,苏乘光天性好赌,武功奇高,不闹事则已,一闹起来,就是惊天动地的大事。比方說,他才来京师几天,就打死了盐帮之主齐浩鼎。
私盐贩卖,自古有之,宋朝之时渐成帮派,到了元朝,已是天下无二的大帮。张士诚赖以起事的泰州盐帮,当年也不過是盐帮的一個分舵。陈友谅、明玉珍、方国珍乃至于朱元璋起事,都曾受過盐帮的资助。
朱元璋深知盐帮之能,立国以后,大肆压制。盐帮几度离散,但始终不曾消灭。究其原因,大明承袭前朝盐政,依旧食盐官卖,官盐价格虚高,贩卖私盐有利可图。盐帮弟子为了获利,前仆后继,永远不乏其人。朱元璋一番打压下来,各地盐帮为求生存,纷纷守望相助,连成一气。齐浩鼎之前的盐帮之主,大多虚有其名,并无真正权威。齐浩鼎当上帮主以后,笼络各地盐枭,任命分堂之主,调发私盐,以贱补贵,流通全国各省。短短二十年间,盐帮不但未曾灭亡,反而更加壮大,弟子多达三十万,然而制度严密、处事隐蔽,朝廷纵有所觉,但也无可奈何。
盐帮规模庞大,江湖各门各派,均要退让三分。盖因盐帮为求隐蔽,极少主动挑事,可一旦结怨,便如附骨之蛆,死缠烂打,不闹到对方家破人亡决不罢休。加上弟子众多,伤他几個首脑,也撼动不了盐帮的根基,反而招来更惨烈的报复。齐浩鼎身为一帮之主,权势之大,倾动江湖,甚至将总堂设在了京城脚下。苏乘光将其打死,无异于把天也捅了一個窟窿。
万绳、秋涛明白這個道理,心中均是暗暗发愁。秋涛问道:“苏师弟,上一次见面,你只說齐浩鼎受了小伤,怎么過了两天,他就死了?”
“我他娘的也纳闷呢!”苏乘光微微苦笑,“想是這姓齐的太不济事,自個儿犯病死了。”盐帮众人听了這话,无不破口大骂。
“苏师弟。”万绳沉吟道,“事关重大,你把前因后果细說一遍,如何遇上齐帮主,又如何伤了他,你又如何自投罗網?从头到尾,一個字儿也不要漏掉。”
“那可就說来话长了。”苏乘光咂了咂嘴,笑嘻嘻說道,“万师兄,皇帝不差饿兵,說话之前,赏一点儿酒给我润一润嗓子吧?”
他闯下了大祸,還有诸多要求。盐帮弟子怒不可遏,西部一行也是哭笑不得。沐含冰从腰间摘下一個葫芦,扔进笼子說:“省着点儿,喝光了就沒了。”苏乘光拔开塞子,咕嘟嘟喝了两口,赞道:“好酒,好酒,還是沐师兄心疼师弟,知道带酒過来。”沐含冰啐了一口,說道:“酒也喝了,還不快說。”
苏乘光笑了笑,說道:“那是三天之前,我刚到京城不久,闲着沒事,去城北一间赌坊裡赌了两把。”
秋涛脸一沉,說道:“苏师弟,你怎么又去赌坊?忘了城主說的话么?”
“忘倒沒忘,就是手痒。”苏乘光满不在乎,笑笑嘻嘻,“当时恰好路過,看见招牌上那個‘赌’字,就觉头脑一热,什么也顾不上了,還過神来,已经到了赌桌旁边。唉,既来之,则安之,尽管心中有愧,也只好坐了下来。”
“我呸!”石穿啐了一口,“去你娘的心中有愧,心中有鬼還差不多。”
苏乘光哈哈大笑,也不辩解,接着說道:“也是合当有事,才抹了两把牌九,就听后面院子裡传来女子的哭声。我听得凄惨,上去一看,却见两個赌坊伙计,正在打骂一個少女。那女子哭哭啼啼,遍体鳞伤,我一时义愤,上前分开两方,询问发生何事。原来,這女子的父亲欠了赌债,把女儿押给赌坊,自己无脸见人,跳长江死了。赌坊按赌约捉了女儿,打算卖到青楼裡抵债,谁想這女子抵死不从,结果招来了一顿毒打。
“我见她性情刚烈,进了青楼一定受罪,于是就想给她赎身。我问赌坊主人要多少银子放人,不想那老小子故意刁难,一张嘴就是三千两银子。”
“三千两?”石穿一跳三尺,怒气冲冲,“三千两银子,给他打一副银棺材還差不多。”
“对呀!”苏乘光把手一拍,“老石你也知道,我穷鬼一個,别說三千两,身上有十两银子就不错了。”
秋涛叹道:“谁叫你這么好赌?金山银山,也叫你输光了。”
苏乘光笑而不语,万绳却摇了摇头,說道:“秋师妹,乘光好赌,但未必会输。他的钱也大多用在了别处。”
秋涛一愣:“用在哪儿?”万绳淡淡說道:“去年黄河决堤,有人运了一万担粮食,赈济了豫东难民。三年前鲁南蝗灾,百姓流离失所,有人从苏北运了三百车谷米,赈济了当地的饥民。”
众人望着苏乘光,心中各個惊奇,不想此人吊儿郎当,竟有如此善举。王子昆大声說:“姓万的,当我們是蠢材么?這样的谎话谁会相信?赈灾自有朝廷,哪儿轮得到這姓苏的收买人心?”
苏乘光哈哈笑道:“說的是,万师兄說笑话儿呢。谁若当真,谁就是傻子。”他见万绳還要再說,忙一摆手,岔开话题,“那天我银两不多,想来想去,想到一個法子,你们猜是什么?”
“我知道。”石穿粗声粗气地說,“京城裡遍地王侯,你一定偷了一票。”
“胡扯。”苏乘光两眼一翻,“鼠窃狗偷,岂是苏某人的所为?”卜留道:“不是偷,那就是抢了。”
苏乘光還是摇头,众人望着他,一时猜测不透,忽听有人笑道:“赌坊裡有的是银子,与其偷啊抢啊,不如就地取财,既能凑齐银子,又能教训一下這個混账坊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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