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暗通款曲1
“不敢。”乐之扬笑道,“小可赌术平平,十赌九输。但以苏兄的能耐,救那女子不過举手之劳,又何必花钱为她赎身呢?”
“赌博之道,赌品第一。”苏乘光一脸严肃,“那女子是她爹输给赌坊的,白纸黑字立了赌约。我若硬抢,就是毁约,一旦传了出去,如何還在赌国立足?苏某是赌徒,输出去的东西,就得赢回来不可。于是我告诉坊主,让他暂缓卖人,给我一夜工夫,明天就替這女子赎身。”
乐之扬不由动容:“你一晚上赢了三千两银子?”
“也沒用一個晚上。”苏乘光轻描淡写地說,“三個时辰就够了。”
“是了。”石穿大手一拍,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气,“你赢了许多钱,赌坊不让你走路,对不对?”
“赌坊如数给钱,倒也并未留难。”苏乘光說到這儿,忽地叹了口气,“结账以后,我找到坊主,要给女子赎身。谁知打开牢房,忽见满墙是血。原来,那女子见我是陌生人,不信我会拿三千两赎她,是以趁着无人,一头碰死在了墙上。”
秋涛听到這儿,心中老大不是滋味,幽幽叹道:“這個女孩子,唉,真是沒福气。”孟飞燕也忍不住问:“苏乘光,你真的不认识這女子?”
“不认识。”苏乘光神色凝重,连连摇头,“但她宁死不辱,苏某十分佩服,当下抱起尸首,打算觅地安葬。谁知那坊主拦住我說:‘人可以带走,银子须得留下。’我心中有气,說道:‘人都死了,還說什么狗屁银子?’那坊主說:‘事先說好的,你今天赎人,我昨晚才沒有卖她。结果這女人死了,你這一走,我岂不是人财两空?更可气的是,你拿我家的银子来赎我家的人,分明就是戏弄老子。哼,你除以留下银子以外,再留一只右手吧!’
“我一听這话,只觉好笑,說道:‘银子是本钱,不能随便送人。手么,我還要留着抹牌九。這样吧,你要是不嫌弃,我留一根汗毛给你如何?’那坊主大怒,召来伙计,将我团团围住,說道:‘你不要讨野火,实话跟你說,這间赌坊是盐帮的产业。本帮宗旨,人敬我一分,我敬人一寸,人犯我一尺,我犯人一丈。你得罪了盐帮,可不是丢一只手那么简单。’我一听来了火气,說道:‘盐帮,盐帮,不就是一伙私盐贩子么?好哇,老子偏要犯一犯,看你回敬我几丈几尺?’說完這话,就把赌坊砸了個稀烂,你们也知道,我這人火气一来,不免出手稍重……”
“好一個出手稍重!”王子昆冷冷說,“李坊主叫你打断了脊柱,今生今世都要躺在床上。”
“打得好!”石穿拍手叫好,“换了老子,躺在床上算什么?躺在坟裡才算完。”
“杀人就免了。”苏乘光摆了摆手,“万师兄反复叮嘱,让我收敛火气,我自然不能胡作非为。”众人均是啼笑皆非,心想這“胡作非为”四字到了此人嘴裡,只怕另有一番解释。
“树欲静而风不止,我已手下留情,盐帮却不领情。我安葬了那女子,从买棺材到立墓碑,前后来了二十多人,明裡暗裡地向我下手。我不胜其扰,心想盐帮号称三十万弟子,一個個跑来捣乱,纵不累死,也要烦死,又因为這女子之死,我心中气愤难平,于是一道烟找上了盐帮总堂,给他来了個直捣黄龙。”
“苏师弟,你太莽撞。”万绳皱起眉头,“如此大事,该与我們商量商量。”
“师兄教训得是。”苏乘光挠了挠头,“我那时头脑一热,也沒想到太多,一路闯进‘有味庄’,大闹了一通,到底把齐浩鼎给逼了出来。”他說得轻描淡写,众人却都明白,盐帮总堂不亚于龙潭虎穴,若无惊人艺业,必定有进无出。乐之扬想见其威风,不由叫了一声“好”,惹得盐帮众人怒目相向。
苏乘光对乐之扬大有好感,听了叫声,冲他微微一笑,又說:“這一回,我自报了名号,齐浩鼎听了以后,有些吃惊,他說:‘西城八部,久有耳闻,但你在西域,我在中土,井水不犯河水,你为何来砸我的赌坊,伤我的弟子?’我說:‘盐帮是贩盐的,何时改行卖人了?将人活活逼死,却又天理何存?’齐浩鼎听了這话,找来紫盐使者对质,這姓王的老头儿矢口否认,咬定是我恃强夺人,混乱中将那女子打死,一群赌坊伙计,全都可以作证。
“我百口莫辩,心中大怒。齐浩鼎想了想,却說:‘王盐使,你我相交多年,你是何等样人,我也明白一二。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盐帮算不上君子,但也要信守江湖道义。赌坊、青楼自古有之,可一涉及赌坊,不免逼人還债;一涉青楼,又不免逼良为娼。這两件事可大可小,大则惊动官府,小则惹人非议。罢了,从今往后,你将京城的青楼、赌坊都关了吧。’我听了這话,暗暗点头,心想這齐浩鼎不愧一帮之主,還算明白一些事理。于是怒气平息,转身就走,齐浩鼎却叫住我說:‘苏先生,我盐帮是有過失,但也不违背天底下的规矩。所谓‘欠债還钱’,父债女還,天经地义。苏部主若将那女子带走,我看西城面子,或许大事化小。但你接连打伤我帮的弟子,可不能就這样算了。’
“我听他口风不善,便說:‘好,你說怎么办?’齐浩鼎說:‘我帮宗旨,人犯我一尺,我犯人一丈。你无视我帮,有眼无珠,伤我弟子,也当血债血還。這样么,看贵派面子,你留下一只招子、一只爪子好了。’我一听只觉有趣,說道:‘好啊,我留下一手一眼也行,齐浩鼎,你接我五掌,如果挺立不倒,我亲手奉上招子和爪子,你若站立不住,那我可就走了。’齐浩鼎料不到我有此一着,当着众人下不了台,只好答应下来。结果对罢三掌,他就一跤坐在地上,再也不见起来……”
“谎话连篇!”王子昆厉声喝道,“姓苏的,你和帮主对掌之时有风雷之声,事后我也看過,帮主从手至肘一团酥黑,分明是你在袖子裡藏了火器。”
苏乘光哈哈大笑,秋涛叹一口气,說道:“王盐使你误会了,苏师弟的‘雷音掌’天下一绝,出手时有天雷轰击之威,别說齐帮主,换了更厉害的人物,不知底细,也要吃大亏。”
王子昆怒哼一声,满脸不信之色。万绳想了想,忽道:“苏师弟,你用的是一招‘五雷轰顶’么?”苏乘光說:“不错。”万绳点头說:“若是‘五雷轰顶’,五掌之数未完,你应该沒尽全力。”
“尽什么全力?我又不要他的命。”苏乘光笑了笑,“我三掌打完,撒手便走,沒想到這老儿不经事,两天不到,居然一命呜呼了。”
万绳皱眉不语,沐含冰忍不住发问:“老赌鬼,你走就走了,干嗎又折回来送死?”
“你当我愿意么?”苏乘光一拍铁栏,当啷作响,四面的盐帮弟子应声一震,纷纷扣紧了手中的弩机。
苏乘光视如不见,冷冷笑道:“我闯了‘有味庄’,伤了齐浩鼎,盐帮当然不会善罢甘休。今天午时,我在城南摘星楼喝酒,忽然来了五個人,为首的就是這老王头。”
“五個人?”秋涛动容道,“五盐使者么?”
“是啊。”苏乘光說道,“双方一番争吵,我才知道齐浩鼎死了,于是向外一瞧,盐帮弟子三三两两,或明或暗,将酒楼围得水泄不通。我心知今日必有一场恶战,对方虽說人多,鄙人倒也不怕,五盐使者送上门来,大可拿住一個,当作人质护身。”
众盐使均是脸色难看,孟飞燕厉声說:“苏乘光,你大言不惭。”
苏乘光扫她一眼,笑道:“孟飞燕,你的‘怜香拳’、‘惜玉步’确是天下绝学,换了楚空山,我不敢轻易言胜。但在今天中午,若不是‘白盐使者’相助,你也走不過十招吧。”說到這儿,他目光一转,“淳于英,我用两根筷子对你的双戟,你又占了多少便宜?”淳于英脸色发白,嘴唇抖动几下,可是沒有出声。
“无常爪么,名字挺臭屁,真打起来,比我下酒的鸡爪子也好不了多少。”苏乘光不待杜酉阳发作,又看向王子昆,微微一笑,“至于什么‘轩辕伏魔杖’,呸,别說伏魔,连猪都打不死,轩辕黄帝神明有知,非得活活气死不可。”
“你、你……”王子昆两眼翻白,指着苏乘光說不出话来。
他挨個儿挑衅,众盐使却无言以对,想必摘星楼上一番较量,盐使们均遭挫败,故而理屈词穷。
沐含冰咳嗽一声,說道:“老赌鬼,先别說嘴,你這么威风,怎么還是叫人捉来了?”
“早說了,我不是叫人捉来的,我是自個儿走来的。”苏乘光两眼朝天,冷冷說道,“当时正在对峙,忽然一边有人插话。”卜留“咦”了一声,惊讶道:“楼上還有别的客人?”
“是啊,本想這一阵打斗下来,楼上的客人早该跑光了。但我转眼一看,角落裡居然還有一個女子。她坐在那儿不动声色,說道:‘早听說西城的人嚣张跋扈,今天一见,果然是泥巴裡的跳蚤,见人就咬。’”
“岂有此理!”石穿怒道:“她是哪门哪派的人?敢骂我西城是跳蚤?苏乘光,你就坐着挨骂么?”
“当然不会!我一听就說:‘唉,小姑娘,你怎么骂人呀?’那女子答道:‘我明明骂的是跳蚤,哪儿又骂人了?’我說:‘小姑娘,你知道我西城,想必也有一点儿来历。但今日之事跟你无关,這一池浑水你趟不起。’”
“慢来。”沐含冰笑眯眯說道,“這個小姑娘是否长得很美?”
苏乘光一愣,怪道:“你怎么知道?”沐含冰打量他一眼,笑叹道:“以你的性子,若不是個大美人儿,为何挨了骂,還跟人家和和气气地說话?”
“去,去!”苏乘光面皮涨红,啐道,“扯你娘的臊。”
“有趣,有趣。”卜留肘了肘石穿,低声问道,“你见過老赌鬼红脸嗎?”石穿歪头一想,恍然道:“這一說,還真沒见過,老赌鬼的脸皮比你的肚皮還厚,脸红一次,比登天還难。”卜留给他一拳,怒道:“谁肚皮厚了?”
苏乘光假装沒有听见,咳嗽一声,接着說道:“那女子听了我的话,仍是一派镇定,說道:‘路见不平有人踩,西城武功再强,也强不過一個理字。杀人偿命,欠债還钱,你杀了齐浩鼎,就该以命偿命。’我心裡有气,說道:‘我跟他公平相搏,他技不如人,又有什么法子?’女子却說:‘天下武功不如你的人多了,难道說你想杀谁就杀谁?’”
“好厉害的嘴。”沐含冰忍不住說,“這女子对我西城,似乎大有成见?”
“我也猜是如此,便說:‘小姑娘,你不知内情,不要乱扣帽子。苏某不是滥杀之人,我与盐帮为敌,自有我的道理。’那女子說:‘就算你說上天去,死的也是齐浩鼎,又不是你苏乘光。’我见她胡搅蛮缠,一时懒得理会,打算速战速决,眼看杜酉阳露出破绽,于是盘算招式,打算出其不意将他擒住,這时忽听女子說道:‘绿衣裳的,当心你的‘期门穴’。’我应声一惊,杜酉阳的破绽确然就在‘期门穴’,当下打消念头。又看老王头,发现他的‘太渊穴’有机可乘,不及动手,忽听女子又說:‘紫衣裳的,小心你的‘太渊穴’。’”
众人听了這话,无不惊讶,石穿冲口道:“见了鬼了,這婆娘什么来路?”
“我也不知。”苏乘光摇头說,“我两次被她叫破,心中大为凛然,說道:‘小姑娘好眼力,苏某不才,倒想领教足下的高招。’那女子看我一会儿,摇头說:‘今天本姑娘心情不好,不想跟人打架,苏乘光,你敢不敢跟我赌一把?’”
西部众人听到這儿,心裡齐叫“糟糕”。果不其然,苏乘光一說到“赌”字,登时眉飞色舞,笑嘻嘻說道:“我一听這话,又惊又喜,忙說:‘小姑娘竟是我道中人?好哇,你赌什么?骰子、牌九、双陆、麻将、单双……天下的赌具随你挑选,沒有苏某不擅长的。’那女子說道:‘就赌单双。’她指一指面前的叫花鸡,說道:‘你猜一猜,這只叫花鸡的骨头是单数還是双数?’”
众人均是一愣,石穿大叫:“糟了,谁知道鸡有多少骨头?”卜留也抓了抓头,咕哝道:“鸡我吃過不少,鸡骨头却沒数過。”
“咱俩半斤八两。”苏乘光摇头叹气,“我一听這個赌法,登时两眼发直。再看那一只叫花鸡,用泥巴裹得好好的,理应沒有做過手脚。唯一可虑的是這女子有备而来,早就知道鸡骨头的数量。虽說如此,苏某人生平有三不怕,一不怕战,二不怕死,第三么,当然是不怕赌了。我宁可丧命,也不能不赌,当下說道:‘好哇,小姑娘,赌就赌,你输了怎么办?’女子說:‘我输了,助你对付盐帮;你输了,就得老老实实去齐浩鼎的灵堂听候发落。’
“我听了這话,大大犯疑,只怕是盐帮预设的圈套,但看五盐使者個個惊奇,似乎也不认识這個女子,或许真如女子所說,她只是路见不平、找我晦气罢了。想到這儿,我說:‘也罢,赌法是你提的,你坐庄,我来猜,我猜這只鸡的骨头是双数。’那女子问:‘何以见得?’我說:‘人也好,鸡也好,要么两手两脚,要么两翅两爪,一左一右,两两相对,故而由此推断,鸡骨头怕是双数居多。’那女子笑道:‘好啊,你来数数看。’我說:‘鸡肉包着骨头,可又怎么数呢?’女子說:‘這個简单,我請你吃鸡。’說着敲开泥壳,取出烧鸡,轻轻分成两半,一半给我,一半留给自己。說也滑稽,我俩本是对头,却隔了一张桌子,就這么吃起鸡来。”
孟飞燕听到這裡,忆起当时情形,也忍不住呵呵发笑。王子昆听见,恶狠狠瞪她一眼,丑女慌忙收起笑容,刻意板起面孔,忽听兰追冷不丁說道:“這個女子不俗,颇有一些豪气。”
他自来庄裡,少言寡语,忽然开口說话,众人均感讶异。苏乘光瞅他一眼,笑道:“听起来是豪气,但你沒见她吃鸡的样子,既斯文又优雅,公主娘娘也不過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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