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你是我的。

作者:程與京
那一年,文徵成了普通職業者,也不是普通,只是沒有去追求什麼更遠大的、更縹緲的,她迴歸了人潮,去了某製藥公司的崗位,做測試員,實驗崗位,當然了,偶爾也要寫單子、寫報告。

  生活很無趣,朝九晚五,偶爾加班。

  和幾年前的她一致。

  有時候想想,好像和原來工作也沒什麼區別呢,人生到最後好像都是原地打轉。

  但要問她後悔嗎,也不,經歷過的不後悔,都是那些痛苦又折磨的經歷,纔會成就現在的她。

  遇到過原先的老師問起來說工資怎麼樣,她說“可以,溫飽,過日子嘛。”

  老師說“原來是拿工資,現在也是,後悔嗎”

  別人這樣說時,文徵就是笑笑。

  低頭,仔細思考這個問題。

  其實想想,當下社會除非從商,很難有什麼大富大貴的機會,她原來可以月薪多少,可能考了學,讀了書,出來也還是那樣,總有人要說讀書無用論了,但她不這麼認爲。她在過去某一天挑燈夜讀爲自己努力過的東西,一定會在未來的某天給予她回饋。

  文徵說“這個問題我現在沒有具體答案,但我想未來幾十年裏,應該會有。”

  後來的她總在想那天宋南津說過的唯一論。

  這輩子只要一個人,一次戀愛,一次深刻的。這是宋南津的感情論。

  而現在。

  她也想用一輩子去愛一個人,寄託的,真實的,至死方休的。

  聖誕節那天,她飛了一趟洛杉磯,去幫老師辦事,順帶見識了一下那裏的風景。

  santaonicabeach,還有莫妮卡大道,去之前在網上看濾鏡挺好看呢,真到了就覺得還好,只是人文文化不一樣,不同國度,自由灑脫的感覺很強烈。

  正逢過節,她去街上都會有人和她說一句“rrychristas”

  文徵笑笑,禮貌回一句。

  文徵在那兒小住了兩天,沒見到雪,很快又啓程和友人去了芝加哥。

  公寓臺階前。

  她敲開了那戶租戶的門,宋南津原來在這的住所,目前早已經轉讓給別人,有其他人住着。

  她簡單表明了來意,想找有關於宋南津的東西。

  交流半天,那個金髮碧眼還有點微胖的女人只是詫異的眼神看她。

  文徵有些無奈,只能說一句“rhan”

  韓君華那段時間在芝加哥,他回去了,他本來大本營就在國外,回國也只是玩玩。

  他回去後,知道文徵到了,就約了她在當初宋南津去過的greeni酒吧見面。

  綠光閃爍的招牌。

  有些老式逼仄卻舒適的舊酒館氛圍。

  不是夜晚最熱鬧的時候,有人穿行,卻也不算太聒噪。

  韓君華給她倒了杯飲料,說“來美國找宋南津的過去啊”

  文徵說“不算,只是辦事。”

  韓君華笑笑。

  他擡了下手,那邊有侍者過來點單,韓君華說了句什麼,之後遞了小費給那位金髮美女。

  兩人眼神對視,相視而笑。

  文徵看見了。

  她視而不見地擡杯子喝水,等他們那些私下交集結束了纔開口“你玩琳琳”

  “沒啊。”韓君華說“正常戀愛分手。”

  文徵記得年初他們才確定關係,談幾個月分分合合,沒想到這就分了。

  韓君華胳膊又拿桌上來,說“你真的挺漂亮的,真不怪宋南津惦記。”

  文徵說“你還想宋南津再找你一次”

  韓君華“嘴也利,我誇你不行。”

  杯子是500的,他摸了摸自己酒杯,說“跟你說,我們圈子裏的男人,一般情況下太好拿捏太好泡到手的女人很容易膩味,你懂吧,你把宋南津吊那麼久其實也好。他忘不了,你看他那兩年怎麼過的。”

  文徵說“怎麼”

  韓君華揚揚下巴,指駐唱臺。

  “就在那兒,他以前,有一次上臺唱過一首歌。”

  韓君華拿手機去搜,然後調大音樂放給文徵聽。

  女聲出來的時候,文徵神色一下遲疑了。

  他說“燃燒的愛,這是他給你的心裏話。”

  文徵眼瞼擡起,看着眼前光影變幻。

  聽着耳邊纏綿悱惻卻又些許哀傷的女聲。

  文徵想到他們過去經歷的一些事。

  那個夜晚之後,其實他們兩個人有一陣的無言。

  宋南津還好,文徵是沉默的,她很久都沒說話,整個人都回不過神。她記得她側枕着胳膊躺在宋南津牀上,身上全是陌生男人荷爾蒙味道,陌生的成熟男人氣息,令人顫慄的。

  她彷彿不是她自己了。

  她手臂都有點發涼,不知道要怎麼面對。

  其實她很害怕,她不知道自己該是什麼態度,宋南津又會怎麼想。

  她去宋南津浴室洗澡,他的主臥浴室和她平時用的都不一樣,陌生的男士用品,陌生的一切。

  她想泡浴缸,宋南津倚牆邊淡聲說“水閥開關在下面,現在水溫應該正好,你不用害怕。”

  文徵回頭凝滯着望他。

  宋南津看了她一眼,走過去幫她調節水溫。

  他的動作很自然,幫她拿東西,找女生用品,又說“我幫你。”

  文徵趕緊搖頭“不用了,我自己來。”

  疏離和客氣擺得明明的。

  宋南津動作停住,看她一眼。

  有些微妙,有點若有所思的。

  在那兩小時前,文徵在他面前還不是那個樣,短短交集,他已經很瞭解她了。

  牀上的時候,她特別乖,特別聽話。

  她會迎合他,會攬着他脖子喊哥哥。

  所以那一刻她這種態度有些令他意外。

  宋南津說“剛剛不還說要親我嗎,現在跟我裝不熟。”

  文徵試探着說“我覺得哪怕兩個人做過了,也不可能一下子就成爲知心戀人的。是嗎,哥。”

  宋南津愣了。

  之後,看着她笑“厲害啊,文徵。”

  音樂被韓君華關了。

  室內音樂被人換了首,搖滾的,跳動的,一些因子在文徵眼前變化。

  她看着,幻想着,想象那一年宋南津坐在這兒看手機,看上面她一切消息的樣子。

  那年三月他給她買了一條手鍊。

  bbvgari,對他來說不是很貴,也只是個普通禮物的。

  那是他第一次在兩人交集後出現在她學校,文徵抱着書本剛下第四節課,收到消息出去看到他邁凱倫時,人都嚇壞了。

  她過去問“你來做什麼。”

  宋南津就坐駕駛座,手腕輕搭“接你。”

  她說“不用,我下午還有課,而且今天也不回去。”

  他把東西遞她。

  她說“我不用。”

  宋南津也沒強求,就是盯着她笑“你不會想玩我吧”

  文徵有根什麼神經好像動了。

  “我沒被一個女人玩過的,文徵。”

  他把東西丟她懷裏“哥哥給你的,你就當這意思。”

  文徵看了眼,忘了什麼牌子,反正,只知道價值不菲。

  當時她搜了,幾萬塊。

  她還在爲課本費發愁時,一百多的東西沒有錢在想要不要找上一屆學姐買的時候,宋南津這些東西,隨隨便便給她。

  那條手鍊,她從沒有戴過。

  那段時間和宋南津早出晚歸,很難碰着,偶爾無意見到,還是和從前一樣。

  那是張寄追她追得最轟動的一年,全系人都知道,別人說文徵是她們班的班花,張寄肯定喜歡。

  他給文徵從高中起就帶飯,一直到大學,每次和男生騎自行車碰着她,經過時總要拿帽子壓一下她頭髮,跟人一起喊文徵。

  她不喜歡在人前出頭,張寄就讓她成爲那個例外。

  她望着那個逗她的背影,直到,別人傳他們是男女朋友。

  話不知道怎麼傳宋南津耳裏去了。

  飯局上,他故意讓人把她叫去,幾個她熟的不熟的都在,文徵就站門口,他在牌桌上,一羣人打牌,故意無視。他目不斜視,口吻卻淡,還是那句“厲害啊,文徵,泡了我一個,還玩另一個。”

  大家都朝她看來。

  文徵不卑不亢,平靜直立“我沒有。”

  牌才停了。

  他扭頭看她,要她上牌桌。

  她不。

  他摁着她肩要她坐上去,說“打,沒人說你。”

  文徵盯着,看對面三個完全不認識的人,試探着拿起了牌。

  宋南津點菸,她聞到了,很濃的煙味。起初能忍,後來還是忍着不適嗆了兩聲,宋南津當即注意到她不喜這些,把煙掐了,說“窗戶打開,透風,都別抽了。”

  文徵有點驚訝,她不知道原來宋南津是這樣一個心思細膩、會察覺人心、情商也很高的人。

  那一刻,文徵的世界好像和他的開始有些接壤了,交集,纏繞。

  別人說,女人來牌場從不敢和他說話的,因爲宋南津不會理。

  別人說,你能做他妹妹,真的很好了。

  別人說,他只有黎纖一個妹妹,大小姐的位置,你知道多少人羨慕嗎

  可文徵心裏在想,真的是這樣嗎。

  他心裏,真的把她當妹妹嗎。

  其實那年她心裏的旁白,並不是覺得他會嫌棄或怎麼樣,只是她知道他不會放過她,他回國本就是衝着她來的,一些事他們自己心知肚明。

  他喜歡護着她,那時候就開始了。

  其實那年別人傳的他女人,就是文徵。

  不是空穴來風。

  是因爲只有她去過他們場子。

  對於知情人來說,文徵就是他女人,她是他的。

  那天晚上回去大家都在客廳喫飯,她拿着張寄的實驗報告單回去看,是張寄要她幫忙分析的,小組作業困難,他要文徵幫幫忙。文徵就拿了回來,宋南津看到了上面男生名字,也沒說什麼。

  天際暗淡,他們在走廊交集。

  文徵手指被他悄然勾住。

  “準備和他談到什麼時候該分了,文徵。”

  他寂靜的眼看也沒看她,話語卻叫文徵內心顫慄。

  她不知道說什麼。

  他說“一年,還是一天。”

  她說“我以爲你會忘了那些。”

  宋南津笑了“怎麼忘當你的請求是假的,還是那天我們所有細節都是假的。”

  宋蘭春和他們就在樓下說話。

  那些其他人,文徵熟悉的,不熟悉的。她討厭的,不討厭的,他們所有人。

  她和宋南津就在二樓碰面,他視線只捕捉她,誰也不看,文徵避無可避。

  “讓我看看你的作業。”他要拿她手上東西,被文徵避開了。

  他拿了個空,也不怕,停頓一秒,接着仍是很堅定地拿過了她手裏那份單子。

  他看上面名字“張寄。”

  他輕聲念“男朋友啊。”

  她沒回話。

  不是男朋友。

  可她沒敢說。

  不敢。

  他說“我知道,他是你同學,你也沒那膽子當我面談戀愛,你也不敢跟我那麼曖昧了又跟別人怎麼樣。”

  文徵說“我希望我們能好好理理那天,哥,我那天學東西學瘋魔了,我腦袋裏也不知道在想什麼,我想到一個詞,有點上頭,對不起,我不該招惹你。”

  “招惹”

  “對。”

  “那你是對什麼上頭對我嗎。”

  “不是你。”

  “不是我。”

  他盯着她,重複這一句“不是我。”

  文徵連應都沒敢應。

  她準備走過去,想說要複習了,胳膊卻被他攥住,她說“你幹嘛。”

  人被他摁到牆角,掐着她下巴,抓着她手腕,文徵要發聲,要說話,可樓下就是人,她連一句哥都不敢說。

  她又感受到了那一次的感覺。

  躁熱的,上頭的,好像喝酒了,要瘋了的。

  他說“你再說一遍。”

  文徵嘴脣發白,什麼也不敢說。

  他說“你再說一遍不是我。”

  她不敢講,只是張嘴說了一個音節。

  她被他提高手臂摁緊了。

  他單手掐着她下巴,去親她,去咬她,好像要喝她的血,咬她的骨髓,要她一輩子記住他。

  他說“不是我是誰,我告訴你,我沒被人玩過,別人也別想玩我,你可以說你怎麼樣,但接不接受是我的權利。你也可以說你今天有男朋友,但試試吧,你可以試試你那男朋友能不能在學校好好的,你跟他談一次,我就弄他一次,你跟他在一起,我就弄死他。”

  文徵像被捏住命脈,極度失語。

  他們那天又做了。揹着家裏人,在他房間,在他牀上。

  好多次,多到文徵都忘了是什麼情況。

  如果要說是什麼畫面,大概是清高貴公子和貧瘠女學生,反正她從沒感受過那種瘋狂,那一刻覺得自己人都要瘋了。她好像沒有活在這個世界上,她好像感受到了另一個世界。

  後來他書房抽屜裏那個避孕套,是他們曾經習慣準備的。

  宋南津買的。

  他們曾經在書房,房間裏,家裏。

  而那次,那張實驗報告單都被文徵的手摁到褶皺深陷的牀單上,那是張寄的作業筆記本。

  張寄打來電話詢問時文徵的手機就放在牀頭櫃上,鈴聲一直響,文徵泛着汗的眼去看,宋南津也看到了,文徵埋臉到枕頭裏,甚至想得到張寄打她這個電話時的想法。

  他也喜歡找她,沒事情也要找事情和她說話。

  張寄喜歡她,她知道。

  “是他的,要接嗎”

  宋南津不會讓她接,他聲音甚至沒任何變化。

  文徵閉眼,喘氣。

  他還故意說“他好像很着急,他知不知道我們在做。”

  文徵攥了攥手“宋南津”

  宋南津指節捏起她下巴“錯了,是男朋友,知道嗎徵徵,現在開始我是你男朋友,以後會是你丈夫。我不喜歡濫情,別人招惹了我就要負責。”

  “只能跟我做。”

  “只能和我結婚。”

  “只能是我的。”

  不是詢問句。

  也不是陳述句,是單方面通知。

  文徵眼都紅了,說不出話。

  那天他借嚴紅的手機打電話給她,不單單只是想調戲她。

  是隻有他們雙方,兩人,他們自己心知肚明的。

  他在告訴她有男朋友又怎麼樣,你忘得了我的身體嗎。

  忘得了我,忘得了那些過去嗎。

  那是他的挑釁。

  她不想張寄在宋南津面前提那些,不想張寄在他面前多說話,不是覺得別的怎麼樣,是因爲宋南津眥睚必報,他看似淡然微笑實際上心裏把他的一幀一幀都死死記在心裏。

  他會弄死他的,真的,他敢弄嚴紅,肯定也要弄很多人。

  他們回國後第一次見,他到她房間門前說她衣服,看似冷淡,其實只有文徵知道他心裏在想什麼。

  他們從那時候開始就憋了一股勁。

  一股暗潮洶涌的勁。

  至死方休。

  永恆之愛

  那是那條手鍊的名字。

  曾經她在學校被人欺負過,有人找上她。宋南津那時候也是有人追,喜歡他的人很多,有人私下打聽到了她,知道她去過宋南津的牌局。

  那是幾個女生,在學校把文徵攔路邊。

  “你就是上次跟着宋南津的女的吧你叫文徵啊,20歲,大二。”

  對方甚至連她資料都知道了,拿着單子笑,又看她的臉“長得挺漂亮,但在這勾引誰,你知道宋南津誰嗎你就敢攀他。”

  前面的文徵都沉默聽着,不理。

  直到對方念她資料“喪母,難怪,聽說你爸媽都死了,你就是個沒娘養的”

  這句話,文徵伸手去推了人家。

  文徵也不知道她怎麼上來的勁,反正在沒娘養那三字出來時就繃了根筋動了手“你說誰呢”

  別人沒想過她會動手,都訝異了。面面相覷之後,對方說“說你啊,跟誰橫呢。”

  她們扭打在一起,確切來說也不是打,文徵還手了,可她們人多,扯文徵頭髮,把她摁車前蓋上。

  她們說“你他媽算什麼東西啊,跟我們動手,忘了自己在哪了是吧。收了別人的錢,就要感恩回報的知道嗎”

  她們摁着文徵去看那輛車的車標,說“看見了嗎這是什麼標,勞斯萊斯認識嗎,邁巴赫認識嗎。鄉下來的,跟誰比呢,這車你努力一輩子也沒有你信嗎”

  文徵上下劇烈呼吸着,忍不過。

  那節課她沒去,同學在教室,沒人在意教室少了一個位置。反正文徵是一節課一半回來的,大學裏大家都各做各的,進來個人也沒理。文徵臉上掛了點彩,她遲到了,和老師說對不起。

  她去位置上。

  張寄問“你嘴角怎麼了。”

  文徵沒說是車標上刮的。

  她跟那幾個女的打了一架,她也像瘋了一樣,跟人動手,拿凳子要跟人幹,幾個大小姐被她那樣嚇了到,只是她也掛彩了,嘴角被刮破了。

  她說“沒事。”

  張寄說“我下課給你買創口貼。”

  文徵苦笑。

  而那天的傍晚酒會,宋南津坐聲色犬馬的場合裏,周圍喧囂張揚。

  有人去找他要微信。

  他擡眼,淡笑,點點手指示意有人。

  就是這時候那幾個女的進來的,幾個化了妝的,轉着邁巴赫車鑰匙玩的,一進來就喊南津哥。

  她們挺喜歡宋南津的,不管他理不理,第一個打招呼。

  宋南津瞥一眼,沒應。

  有人問她們臉上傷怎麼了,有女的看宋南津一眼,笑“跟人打了一架,那女的勁太大了,真瘋。”

  就見有女的撐着胳膊過來問“南津哥哥,你什麼時候和那女的分手啊”

  宋南津說“什麼女的。”

  “就那個叫文徵的啊,我都聽說了,你喜歡她啊,你的新情人”

  “和你有關係嗎。”

  對方笑“沒關係啊,問問,你是和她玩玩的對吧。你們要不分手,跟我談,我喜歡你。”

  宋南津也笑,微微彎脣,用最溫柔的語調說了一個字“滾。”

  幾個人也都習慣了,轉頭去跟別人說話。

  宋南津拿煙盒起身,準備出去抽菸,經過卻偶然聽對方吐槽着說了句“對,就那女的,沒媽養還跟我們還手,對,我們動手了,沒打什麼,簡單教訓了下就回了。”

  煙盒落手裏。

  宋南津當沒聽見地出去,可腳要邁出的一瞬間,神經有一刻鬆動。

  他想到了什麼,折返,問她們“聽說你們今天是去南都大學找朋友,跟誰動手呢”

  幾個女的愣了下,互相看看,說“沒誰。”

  宋南津淡應一聲,耷下眼皮,煙盒放回去。

  袖口慢慢挽起,露出纖瘦腕骨。

  寶藍色腕錶成熟得有味道。

  笑了。

  “給你們兩分鐘,我不浪費時間,最好是直接認。”

  有人說“南津哥我們這麼多年交情,你不至於這樣吧。”

  宋南津說“是不至於,因爲我不打女人,不和女人動手。”

  但那一刻他忽然拽過那女人的後衣領把人按桌面上去,驚了大家一夥人。

  他動作幹練,把打火機掏出來丟女的臉邊上“但你跟她動手那我就不一定了。給你個機會,一五一十說一遍。”

  那天晚上,文徵的學校晚上有社團活動,操場上有人唱歌很熱鬧。

  她坐草坪上聽了會歌,看天上張寄弄來的無人機。

  有好多個小的,是他隔壁專業同學弄出來的,他跟朋友一塊弄着玩。

  張寄說“怎麼樣,好看吧。”

  光影變幻,他把那些無人機給文徵弄成一個點,一排橫,一排撇,一排捺。

  文徵的笑慢慢斂去。

  她看見了,那是“文”字。

  文徵想到了白天那些人說的話,宋南津身邊的人。

  她看着眼前男生,他們當下二十,正值年輕。

  可文徵卻對自己的未來充滿迷茫。

  之後她自己偷偷出去,擦了擦發疼的嘴角,沒敢和任何一個人說她打架了。人生第一次打架,是因爲那些人的惡意。她眼眶有些酸澀,被忍進去了,她告訴自己沒關係。有什麼是過不去的坎呢,有傷,痊癒了就好,心裏難受,那憋着。反正她也無人傾訴,人生孤寂,遲早會過去。

  她想到了那句鄉下來的,是啊,她本來就是。

  文徵那天晚上去便利店給自己買了根蠟燭。

  沒錢買蛋糕,雖然她很想喫,宋蘭春不讓她喫,她說“徵徵現在漂亮,喫多了會長胖,不好看。人家叔叔之前說了呢,你好看。”

  她心裏有點作嘔。

  她點燃那根蠟燭,慢慢吹滅。

  宋南津就是那時候出現的,開着車,直接飆她面前馬路邊。

  “上車。”他一向言簡意賅。

  文徵本來在猶豫,不知道他要做什麼,他低頭拿煙了“別讓我說第二次。”

  文徵上去了。

  不知道他要帶她去哪,反正一路無話。

  他們之間總是這樣的,自從那次熟了以後,後面好像就老熟。他們睡了一次,然後又睡了很多次,連宋南津有時候都說都那麼熟了,不用裝陌生了吧。

  他好像記得一個細節,她不喜歡人抽菸,她其實就很少見他在自己面前抽菸。

  她原先在家裏和黎纖試她的香水時無意說一句烈焰苦艾好聞,此後他車上只留這個香。

  宋南津帶文徵去了一個他們玩的俱樂部場地。

  文徵又看見了那幾個女的,白天打過她的女的。

  那時她們光鮮亮麗,此刻卻被人綁住了胳膊,身姿狼狽。

  有點屈辱,跪地上了,被人按着。

  宋南津說“誰打你的,告訴我,是這個,還是這個。”

  他用腳擡人家臉。

  文徵看得心驚膽戰。

  她說“沒有。”

  他跟人說“讓她們來看看。”

  大幕拉開,他的私人車庫裏面的跑車,一輛一輛,全被開了出來並排擺放場地上,蘭博基尼,柯尼塞格,阿斯頓馬丁,基本他私藏能登得上臺面的都拿了出來。

  他蹲下身,面對面一個個問“見過嗎,想要嗎。”

  “欺負誰沒看過車呢,你再說說”

  文徵說不出話。

  但那一刻,在她心中留下不小震撼。

  那是她第一次見識宋南津的資本力量。

  他的身家。

  也正是那時候他和文徵說“徵徵,你有沒有想過你跟我,你可以隨時擁有幾千萬個一百。”

  她內心顫慄,只能說“我不需要。”

  他笑“我會讓你需要的。”

  那些年,好,那一年。

  文徵,究竟有沒有一刻是被他的那些資本手段打動的呢。

  青梅竹馬爲她在操場放無人機寫她名字的那一刻。

  她有沒有想到過宋南津。

  那個爲她一擲千金,打壓欺辱她那些惡者的人。

  面對男生笑的時候,她眼前有沒有閃過他們牀上交集,亦正亦幻的一幕。

  那個告訴她,他可以拿一切來征服她的男人。

  那年的事情。那年的刺青。

  她獨自寂靜的時候有沒有一刻想到,哥哥真好,那個叫宋南津的人真的很讓人心動,哪怕只爲他的資本,也是很心動的。

  可有些現實告訴文徵,她沒有權利心動。

  在她爸媽死的那一刻,她接受那些惡意的那一刻,潛移默化,年年歲歲,直到她姨母病牀前等待手術卻沒有結果的那一天,她親眼看着兩位老人的死亡。

  她唯一的家人。

  以至於每次看到宋蘭春的時候,面對那些現實的時候,她無法苟同。

  沒有人讓她好過,那麼她也不想要別人好過。

  宋蘭春要她退出考試爲她鋪路,文徵不,她要自己丟掉一切,她寧願她什麼也沒有也不要看着那些人好過,哪怕只是心理上的,贖罪上的。

  她要平等地恨他們所有人,要他們愧疚。

  她想告訴別人,這世上不是隻有錢纔是公道。

  宋蘭春要她犧牲自己,她不可能屈服。

  她或許喜歡過那個叫宋南津的人,心動上頭感受微醺的那一刻,或許是爲他心動過的。

  可她知道喜歡在這個社會上什麼也不算。

  一段關係對她而言根本算不了什麼。

  她不想和宋南津玩,她玩不起。

  那天晚上最後睡完,宋南津在牀邊穿衣服,文徵側躺着想到了一件事。

  她說“哥,今天結束了,我們分開吧。”

  宋南津動作停住,側目看她“什麼”

  文徵直直望着前方,不敢看他“我說,分開。”

  “什麼意思。”

  她心臟有點發麻,不敢說。

  知道宋南津在等,片刻,還是講了。

  一個謊言。

  “我喜歡上別人了,我想和他在一起。”

  她感受到那一刻空氣的寂靜。

  “什麼意思。”他還是這樣說,好像不懂這個詞彙。

  文徵壓了很久的麻,才慢慢找回話語“喜歡,就是想和別人在一起。我不喜歡你,你懂嗎我跟你睡那一次,是喜歡和你睡覺的感覺,你懂嗎。我想分開了。”

  那些話對宋南津來說應該是暴擊。

  他說“你再說一遍。”

  “再說一遍也是這樣,我”

  她的人被他提起來,面對着他,文徵看見他的神色,他呼吸都壓抑不了“你再說一遍。”

  他總是喜歡講這句話。

  再說一遍。

  再說一遍兩遍三遍又有什麼區別。

  文徵心臟有點梗,還是堅持着說“都那麼多遍了,你總該信了,其實我們也沒在一起,也算不上分手。”

  他看了她許久,也是那一次。

  他沒有堅持,他把她放開,低頭去揀衣服。

  他竟意外地好說話。

  他點頭“好啊,走,現在給我走。以後你要怎麼樣就怎麼樣。我就當我宋南津愛了一條狗,一個白眼狼。”

  她說“謝謝。”

  他說“別讓我看見你。”

  她說“好。”

  他說“你走了我不會挽留的,你今天出了這個門,我不會低頭,我會讓你滾,我會讓你再也別出現我面前。”

  她微頓,說“好,感謝。”

  他心臟輕抽。

  文徵真的頭也沒回,她很果斷,而宋南津,在她腳最後要邁出門的那一瞬間出聲“徵徵。”

  她停住。

  他望着眼前牆壁,久久沒出聲。

  她不知道他想說的是別走還是什麼。

  恨她,討厭她,她噁心,或者怎麼樣。

  其實他痛罵她一頓也沒關係。

  可他只是放緩了聲音“咱倆剛做完,我幫你洗一下吧,天冷,你會不舒服的。”

  一句話,像什麼東西無形刺了文徵的心。

  他扭頭,看她背影“我好像,還沒有那麼叫人討厭的程度,對吧,文徵”

  文徵擡眼,忍住眼眶莫名涌上的酸澀。

  聽說擡眼看天能忍下眼淚。

  那一刻,她看着天花板想到很多事,她受過的,她經歷的,她和宋南津的。

  發麻的胳膊支撐着她說話。

  “真的,哥,我和他在一起了,我以後會和他過日子,和他結婚,我一開始就沒想過和你在一起。”

  “你走吧,回紐約。”

  宋南津點頭“行,我明天就走。”

  “謝謝你。”

  宋南津說“不客氣。”

  她以爲宋南津會一直堅持的。

  他沒有。

  他令人意外的,速度很快地訂了機票,她知道他走了就是真走。

  他也有自己的傲氣,如他所言,他不可能一直腆着臉真的去巴着求着一個女人愛她,所以他真的會走,那纔是宋南津。

  其實在那之後還有個轉圜餘地,宋南津來醫院找她。

  也就是那天夜裏車內。

  他們的最後一面。

  他馬上要走了,明天去美國的機票,在這之前他還是低了頭。

  他抽菸,坐駕駛座,看醫院那棟大樓。

  “你就是缺醫藥費是嗎,我給你,你沒必要跟我這樣。”宋南津說。

  文徵看着面前的駕駛臺,看自己手指。

  “你姨母的手術不是在進行嗎,不是在等位嗎腎源,其實再等等就可以分配到了。至於別的,你跟我在一起不影響你考試,不影響你學習。”

  文徵搖頭,攥緊手“等不到了。”

  “爲什麼”

  “沒有原因。我自己有安排,你不用拿這些和我說,我都決定好了。沒事,我會過很好的,放心吧。”

  “決定好一定要和他在一起嗎。其實你不用這樣,你想要什麼,錢或者別的,我都可以給。”

  “不用了。”

  “那你想要的是什麼呢,跟我說。”

  “真的不用了。”

  “如果你想要學業上的只要你別分手,我可以”

  文徵忽然扭頭“我不愛你,你懂嗎,宋南津。”

  一句話,讓兩個人陷入死寂。

  宋南津什麼也說不出了。

  文徵也不知道自己怎麼說得出這話,反正就是說了。

  她知道宋南津不會放手。她沒有別的辦法能讓他走了。

  只有這樣。

  只有這最致命的一句,纔是令他離開的徹底導火線。

  “什麼時候的事我怎麼不知道。”宋南津眼睫有動,微微後靠,口吻淡如常。

  “就上次。”文徵去看車窗外了。她不會講謊話,知道這時候看他會被看出來。

  “一定要他是嗎。”

  “這跟你無關。”

  宋南津笑,低頭,去拿打火機“你厲害,你真的厲害。”

  他點了支菸,就在她面前。

  也不管煙味能不能嗆了她。

  “既然這樣,那沒什麼好說的了,下去吧。別坐我車。”

  “謝謝哥。”

  “以後別再讓我看見你。”

  在她要擰車門前,他又說了這句。

  文徵動作微頓,輕輕嗯一聲“好的。”

  宋南津說“我會把我們那些全都忘掉,我不會記得你一分好,我想起來只會嫌惡你,厭惡你,真的。”

  文徵心臟有點抽。

  但也還好。

  反正最近感受多了。

  她說“好的。”

  “下車。”

  “謝謝。”

  “今天你下了這車,大家誰都別回頭。”

  她說“我不會回頭的。”

  宋南津直直盯着擋風玻璃。

  她開車門下去,穿着那條白裙,他們就此別過。

  那天晚上下雨了,文徵在滂沱雨幕中行走,臉龐麻木。

  她不知道宋南津在車裏是什麼想法。

  反正她心情可沒多好。

  其實糾纏以來,她覺得最愧疚的可能就是拿那句謊話傷他。

  她知道,那句真的很扎心。

  她自己想起來都覺得離譜的程度。

  可事情到現在這樣,她也麻木了。

  她不知道自己人生路何去何從,肯定沒宋南津好,宋南津那麼有錢,他回國外生活只會更好。她希望他幸福,找一個女人,談別的朋友,去感受美國的自由灑脫,他能過得更好的。

  這麼想着她心裏才輕鬆些。

  輕呼一口氣,望天。

  她沒有告訴宋南津。

  其實。

  她沒有什麼喜歡的人。

  沒有腎源。

  沒有學習的機會。

  她沒有新人生。

  什麼都不會再有。

  她只是有一件她自己要做的事,這一年時間,她都會用來做這件事。

  而宋南津,他們就此別過。

  對不起,傷了你這一次。但你也傷過我,那麼這次當我們扯平了吧。

  她在心裏說。

  而多年後,她有沒有想過她做的那些決定竟然還有被人拯救的機會,她走錯的路,竟然還能被人拉回來。

  一首歌已經結束了。

  眼前綠光招牌還在閃,周圍已經陸續進來客人,有個意大利客人在臺上駐唱,大家氣氛烘托。

  文徵望着眼前一切,記憶也從中回籠。

  “想什麼”韓君華問。

  文徵扭頭,看他遞酒杯過來,拿自己的杯沿跟他稍微碰了下。

  “沒什麼。一些舊事。”

  “和宋南津有關的嗎”

  文徵望着眼前扭動的身軀,晃動的光影和人羣。

  她說“你相信有那種只要一次就會延續一輩子的愛情嗎。”

  “嗯”

  文徵不是和他說話,而是自言自語。

  和自己說。

  “只要一次,只要喜歡她,那就是永遠,就是徹徹底底的,我原來不相信感情,我經歷過很多令我覺得扎心難受的事,但在他身上,我就彷彿看到了這樣的光。我不喜歡別人和我說他不好,宋南津把他擁有的一切都給了我,而我甚至一無所有。”

  她胳膊好像微微有點發涼了,撐着,又說“但是,這也因爲是我走過來了,度過那個坎,想明白了才悟出的道理。有些事,當事人當時怎麼能知道呢,我想誰都有個回頭機會吧。”

  韓君華說“別想那麼多,他會喜歡你,無關你好不好,只是因爲你是你。我想哪怕你今天去扎他一刀子呢,說不定他還覺得沒關係,覺得你扎得好。”

  文徵聽笑了“你說對了,他就是這樣。”

  “可我不希望宋南津這樣了。”

  “接下來的歲月,我想好好愛他。”

  “只會愛他。”,請牢記:,免費最快更新無防盜無防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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