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天機
神都天京寸土寸金，偌大一個平康坊不可能只有一曲、中曲、南曲這三曲煙花紅塵之地。
事實上，三曲煙花紅塵之地佔地面積並不算廣。
總體而言，一曲面積最小，也最俗，既賣藝，更賣身。
即便現在是早晨，不到卯時三刻，平康坊一曲就已經開門營業了。
或者說，南曲與中曲是隻在夜晚營業，而一曲是通宵達旦，又從早到晚，都在營業。
許宗訓平日裏勾欄聽曲，從不來一曲這種庸俗之地。
倒不是看不起風塵女子，嫌髒或者噁心，而是黃天真心不想做違背自己三觀的事。
但是有心的話，會從這些人與事裏，找到一個更不起眼，更無關聯，但一直有存在感的人物，攘奸衛獄卒黃天！
說着，許宗訓揮手，隔空推開房門，顯露出房間裏的一片粉紅，繼續說道：“在過往的幾年裏，娼妓九娘沒有任何特異之處，也不是沒有受過比這次更嚴重的凌虐。但是就在鄭大被趕出攘奸衛天牢的當晚，娼妓九娘突然獲得了神異，不僅讓鄭大從世間消失，還坦蕩蕩地脫離了碧雲樓的束縛，不知去了哪。你覺得……”
黃天悄然間完成一次自省，決定今後在勇猛精進的同時，也要謹慎謹慎再謹慎，不能孟浪行事。
恰巧，許宗訓對於黃唯明這個人，以及黃唯明當年失蹤一事，心存疑慮，更瞭解一樁祕辛。
“呵呵……”
“嗯？”
但是今天，許宗訓不僅來了，還拽着黃天一起。
這一絲聯繫極淡，極其微小，像是風一吹就會斷的線。
許宗訓緊緊盯着黃天的雙眼，聲音低沉講述：“莫青笙爲什麼要在不明真相的情況下，拿明面上立了大功的副千戶開刀呢？因爲莫青笙認爲，這位副千戶沒有給出正確的情報，才導致你父親黃唯明在那一戰過後，失去蹤跡，無法找尋。”
所謂特異，指的就是武、儒、道、佛修行者靠自己修練出來的超凡能力。
“不想說什麼。”
許宗訓又笑了笑，卻沒有繼續說黃天裝傻充愣的話，突兀轉了話題，問道，“無所謂你認不認，就這樣吧。白蓮教已經徹底覆滅，這是無法逆轉的事實。白蓮教費盡心思生造出來的無生老母，也關在欽天監地牢裏，《法相金身》卻突然現身，黃天，你覺得這是何道理啊？”
高高聳立的觀星塔，也沒有人進出。
許宗訓心裏嘀咕着，耐心觀察着，等待着。
許宗訓看都沒看老鴇一眼，興致高昂與黃天說道：“你家有嬌妻，肯定沒來過這等地方，今天我帶你開開葷，如何？”
進入碧雲樓以後，黃天暗暗收束自己的心念，不讓自己的內心產生什麼不合時宜的波動。
問話的語氣和語調，不免有些生硬。
許宗訓對黃天的回答不予置評，自顧自說道，“根據欽天監的調查，娼妓九娘在房間裏用過幾次‘擬形術’，唔……我不確定你了不瞭解法術，給你一個提示，‘擬形術’在儒、道、佛各家流派中，都有。但娼妓九娘所用的‘擬形術’較爲特殊，出自一門名爲《法相金身》的神道功法。而《法相金身》……”
許宗訓緊緊盯着黃天的雙眼看了好一會兒，忽地莞爾一笑，拍了拍黃天的肩膀，自顧自向小院外走去，“正常的查案而已，排查一下你身上的嫌疑。”
隨着許宗訓的帶領，黃天來到九孃的小院。
許宗訓回道：“這裏是一個叫九孃的娼妓的小院，你們攘奸衛天牢獄卒，哦……前獄卒鄭大，就是在凌虐了娼妓九娘以後，突然失蹤的。”
一切的巧合，都不是巧合。
黃天及時跟上。
說到這裏，黃天閉嘴不言，意思卻不言自明。
至於九娘……
於是便有了今天這麼一出，繞了許多個圈子，試探黃天的戲碼。
偌大的廣場上，看不見一個人影。
“是嗎？”
許宗訓笑了笑，右手擡起，虛指黃天幾下，口吻戲謔說道，“你還在與我裝傻充楞？”
雖然不知對方藉此做什麼，但黃天絕不能顯露出自己發現了這一絲聯繫的跡象，更不能將之斬斷。
站在小院中間，黃天深吸一口氣，調整了一下狀態，然後微微咬牙，離開碧雲樓，離開平康坊，往欽天監走去。
許宗訓背對着黃天的注視，擡起右手揮了揮，“我還有別的事，先走一步。你可以自去欽天監，或者回攘奸衛也行。需要再找你瞭解情況的話，我自會來找你。”
還是那句話，太乙雷聲應化天尊、太乙救苦天尊與無極聖祖的事，與攘奸衛天牢獄卒黃天無關。
一絲冥冥中的聯繫，在黃天與九娘之間生出。
正所謂打草驚蛇，許宗訓的目標從來不是小小的娼妓九娘。
開啓神祇扮演遊戲，扮演太乙雷聲應化天尊之初，給魏公的那碗摻了符水的粥，雖說有足夠的理由遮掩，但終歸孟浪了。
許宗訓上下打量黃天一眼，發現黃天的態度極爲認真且堅定，便沒有再拿“聽曲”、“開葷”之類的詞來開玩笑。
什麼叫可以自去欽天監，或者回攘奸衛也行？
看似給出了選擇，實際上只有去欽天監一條路可以走。
所謂神異，專指信徒靠着神祇的賜與獲得的超凡能力。
“卑職不知。”
“燃不起來。”
或許是覺得打趣黃天沒什麼意思，許宗訓又說回了正事：“根據調查，娼妓九娘之所以淪落風塵，是因爲她有一個被攘奸衛指揮同知莫青笙使了些手段，從攘奸衛副千戶貶黜爲邊軍力士，最後死於邊野的父親。”
黃天眉頭皺起，臉上泛出疑惑的神情，語氣帶上些惶恐，“卑職不明白許大人的意思。卑職何時裝傻充愣了？更不知又因爲何事裝傻充愣。”
黃天可以肯定，這種聯繫，並不是天地間冥冥中的玄妙道則自然生髮的，而是有人在以特定的手段，強行牽上的。
“大人……”
他不急着將九娘抓走。
“請問大人，卑職是否通過排查了？”
一個兩個人，樁樁件件事，看似稀鬆平常，或者不起眼，或者無關聯。
黃天沉聲回道：“白蓮教死灰復燃？”
李監副率人伐山破廟、拔除淫祀，許監副帶人追查妖星，欽天監先後派出了兩批人手。
隨着許宗訓的話語不斷傳出，那一絲連接黃天與九孃的天機聯繫，慢慢地變得更濃更堅韌。
鬆開拉拽黃天胳膊的手，許宗訓擺出公事公辦的態度，無視老鴇，往碧雲樓後院走去。
聽到這裏，黃天不能繼續保持平靜與淡定了，語氣微微提了一些，聲音稍稍大上一些，沉聲說道，“卑職冒昧。大人究竟想說什麼，還請直言。卑職修行天資低劣一事，不是什麼祕密。父親遇難的過程，攘奸衛也早已查明，且從根子上鏟絕了白蓮教。所以，大人繞着圈將卑職與娼妓九娘聯繫起來，將卑職與鄭大失蹤一事聯繫起來，究竟想說什麼？”
許宗訓轉身看着黃天，認真問道：“你覺得娼妓九娘到底是如何獲得神異的呢？”
許宗訓臉上的莫名笑意愈發明顯，“不愧是黃唯明的兒子，與黃唯明一般無二的滑頭。”
“多謝許大人指點。”
放在家裏的鎮宅符，更是如此。
神通“掩日”的使用也得更加細緻入微，掩去自身天機上的異常，又不不至於讓對方無法循着這一絲極淡、也極其微小的天機聯繫，做成對方想做的事。
許宗訓微微搖頭，十分篤定地說出這句話。
黃天並不意外這一點，只是暗暗提醒自己，在九州世界行事，一定不能隨意暴露神道方面的能力。
“嗯？”
聞言，黃天微微垂下腦袋，不出聲辯駁，也不開口承認。
一副任由許宗訓想怎麼評價就怎麼評價的樣子。
而黃天處於許宗訓的視野中，無法以太乙救苦天尊或無極聖祖的身份，提醒九娘，或者庇護九娘。
許宗訓的聲音接着傳來：“這位副千戶呢，在明面上，是攘奸衛派進白蓮教的臥底，也在攘奸衛剷除白蓮教總部與北方分部的過程中立了功。實則呢，這位副千戶已然真的加入了白蓮教，信奉了彼時還沒生造出來的無生老母。攘奸衛駱指揮使基於一些考量，就默許了並不瞭解真實情況的莫青笙的操作。”
碧雲樓老鴇恭恭敬敬地守在門前，看待許宗訓的身影，趕緊迎了上來，臉上堆笑：“許大人，歡迎光臨，蓬蓽生輝。”
隸屬於許宗訓的下屬們，按照許宗訓的佈置，分散在神都天京四處，監察異象。
自求多福吧！
許宗訓以祕法隱匿身形，瞬移來到九娘租住的房屋外面，居高臨下，看着褪去了風塵，換上粗布衣裳，素面朝天，笨拙但認真地淘米煮飯，打水洗衣的九娘，漠然無語。
黃天既然不再以身後有林興德林叔父支撐而生的平靜與淡定姿態面對許宗訓，自然要把不卑不亢與些微慍怒的模樣繼續進行下去。
而是那個賜予了娼妓九娘神異的不知名神祇。
欽天監作爲專門針對神祇的朝廷職能部門，發現九娘具備的是“神異”而非“特異”，理所應當。
本就沒多少人的衙門，變得更加冷清。
黃唯明，林興德，張易之，景福瑞，景妤……
黃天知道，許宗訓循着足夠堅韌的天機聯繫，去找九娘了。
有什麼問題直接找太乙救苦天尊與無極聖祖去。
就在許宗訓打完草，蹲守可能驚到，可能沒驚到的蛇時，黃天已經走到了欽天監。
“滑頭！果真滑頭！”
就連許宗訓自己，都在分心監視黃天。
信不信黃天真的回了攘奸衛，轉眼就會被許宗訓又“提請”出來？
黃天信，所以不想徒勞力氣。
或者說試探。
無論黃天的存在感，是主動造成的，還是被動形成的，都值得一查究竟。
黃天正色回道：“許大人，有什麼事請您直接問比較好。正如您所說，卑職家有嬌妻，不想在這等……”
反而還得表現出沒有察覺，任由對方施爲的狀態。
“如此，卑職就不敢妄加猜測了。”
要不了多久，這一絲天機聯繫就會達到足夠進行追索的程度。
說到這裏，許宗訓特意停頓下來，深深看着黃天，意味深長說道：“《法相金身》這門神道功法，出自白蓮教，是白蓮教的根本傳承之一。”
嗯？
聽到這個消息，黃天心中咯噔一下，面上卻不顯。
黃天立即改口，想要避而不談這個話題。
“淫祀？正神？”
順帶着，基於黃天-黃唯明的父子關係，黃唯明與那個死得不冤的副千戶的關聯，許宗訓以天機祕術，追索了突然間獲得神異的娼妓九娘。
萬一露餡，被許宗訓看出些什麼，可就不好了。
“呵呵……”
不過黃天敏銳地注意到了許宗訓的用詞，“特異”與“神異”。
無生劍派，白蓮教，無生老母，祝青鸞……
其中就有兩人，專門負責觀察黃天的一言一行。
黃天迎着許宗訓探究的目光，坦然回道。
“許大人，這裏是？”
許宗訓作爲欽天監的監副，一言一行，自有其深意，自有其手段。
撂下這句話，也不見許宗訓加速，只是如常邁出兩步，整個人忽地消失不見。
兩者有極大的區別。
黃天聽到這裏，十分坦誠地向許宗訓行了一禮，語氣誠懇說道，“沒想到配合許大人調查鄭大失蹤一事，還能聽到這等修行祕聞，萬分感謝。”
不等許宗訓開口，黃天主動出聲詢問。
“暫時還沒有。”
“如此，你隨我來吧。”
通報了自己的來意後，黃天被允許進入欽天監，但只能在門房等待，或者在觀星塔下的廣場上逗留，不得去往他處。
黃天沒有留在門房，而是選了觀星塔下的廣場。
黃天站在廣場上，擡頭仰望幾有一百米高的觀星塔，默然無語。
忽地，黃天心絃微動，泛起波瀾。
有人在注視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