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此间的少年(一)
黎晓阖上电脑,有些疲倦的揉了揉额头。
校车正平稳的行驶在机场专用的往返公路上,两侧农田绿树,人烟稀少。
和卢瓦截然不同,亚丁是开在荒漠中的百合花。亚丁周边,甚至绵延上千公裡内,沒有任何一座城市能和亚丁相映生辉。因为亚丁所在這一线边疆,是人类抵御大兽潮的最前线。亚丁是帝国的首都,同时也是帝国的北门锁钥。在人类彻底征服大树海,将掌控能力推进到极北之地之前,财富是不可能毫无顾忌的聚集到這座军事重镇周边的。
亚丁的繁华,更多的是因为加洛林皇帝以无可比拟的魄力,迫使帝国古老的贵族世家们——但凡不想被从权力中心排挤出去,就必须携带着身家财产搬迁到亚丁;更以超凡的远见创办了国立大学和第二军事学院两所年轻却顶尖的名校,使得有抱负的青年源源不断的向這所城市汇聚而来。
而亚丁的繁华也反哺了人类征服大树海的进程。
迁都近百年来,在一代又一代的探索和开拓之下,大树海的边线节节后退。自大树海涌来的兽潮,已很少能接近长城一线了。
這座城市代表着人类锐意进取,永不言败的精神。
从很小很小的时候黎晓就已经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来到亚丁。
只是沒料到,最终是以考入第二军事学院的方式,来到這裡。
记录好备忘录,浏览過内網简报和二军大专属论坛的置顶消息之后,黎晓暂时也无旁的事可处置。
她太累了,又不想在车上睡,便靠在一旁看别人玩游戏。
车裡大部分人都在玩桌游——远赴异乡读大学的新生,总是迫不及待的想在陌生的环境下开拓出新的交际圈,互不了解,无太多话题可聊的情况下,游戏是避免尴尬加深了解的最佳途径。于是在例行的简单的自我介绍之后,负责前来接机的陆清源,便适时向這些精力過剩的新兵们推薦了据說在帝都很流行的“狼人杀”游戏。
顶尖的alpha天生拥有醒目的领袖气质,是人群环绕的中心。
在陆清源的主持下,狼人杀局很顺利的组了起来,参与的人数一局比一局多。
沒几局之后,一群人就已经熟到能揭去彬彬有礼的伪装,原形毕露的吆三喝四了。
刚刚那一局成铭显然又在最后关头被投死了,投死他导致战败的两個村民双手合十向他道歉,“你看上去实在太像反派了,一個沒忍住……”
成铭恼火的怼回去,“我哪裡像反派了?怎么看都是這家伙比较可疑吧!”
而被他指着的浓眉大眼的波斯人淡定喝水,“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大家显然觉得你比较像反派。”
這时凌河疑惑的开口,“說起来,居鲁士,你刚刚是不是故意引导他们投死我?我好像是你的队友吧?”
“……”
“身为狼人,当然要杀满全场才刺激。”名叫居鲁士的波斯人一本正经的解释。
“……”
“懂了,下把开局先投死他就对了。”凌河总结。
“等等——下一局我可不一定就是狼人了,你们小心别误伤好人啊!”
“不管是不是先把他投死就对了——反正他就算是良民,肯定也会杀满全场。”
然而下一场开局沒几分钟后,就又传来成铭的怒吼,“为什么被投死的又是我!你们不是要投死居鲁士嗎?”
“這個……”众人目光飘忽,“就是觉得你比他更危险嘛。”
黎晓:……
黎晓失笑,心想果然又是這样。
陆少尉——陆清源走到她身边时,黎晓稍稍有些惊讶。
虽說几局過后,不管玩的還是看的基本都已经了解了规则,无需他来控场了,但黎晓能察觉得出来——這游戏本质上是一场社交。虽然陆清源一直在当主持,沒有直接参与游戏,但他才是众人关注的核心。
就只是他一直游离在交流之外,沒有给旁人太多结交的机会罢了。
她以为换人主持之后,他也会下场和旁人一起玩几轮。
谁知他会往這边来——是因为她看上去太孤僻了,沒有融入群体,需要特地关注一番嗎?
她和陆清源虽然不熟,但毕竟一起打過大怪兽,战友的亲切感還是有的。
她便向他微笑致意。
陆清源却像是犹豫了片刻,“不去玩一局嗎?”
黎晓笑着摇头,“太累了。”
“那么要睡一会儿嗎?到校区還要两個小时,路程很长。”陆清源提议,“——车座的靠背可以升起来。”
“不了,”黎晓连忙拒绝——她并不是很想在這种场合睡觉,她笑着解释,“請不必在意我。”
陆清源很快就理解了她的顾虑,却也沒急着离开。他回身替她取了一罐黑咖啡递過来,“旅途還顺利嗎?”
他隔了一個座位,在她旁边坐下来。
——看来确实是担心她无法融入环境,故意来找她聊天的。
据說帝都人最讲风度。如果旁人问了他一個尖锐的問題而他不便回答,通常他会說“是個好問題”。而听到這個答案后,提问的人通常也就不会继续问下去了。
黎晓发现,自己一时還真沒有比這更好的答案。
她忍不住笑起来,“——不是很顺利,但也算不上糟糕。”
——飞机降落前,他们五人小组曾被要求“遵循军人守则,在正式的调查结果公布之前,除受到官方讯问外,不得向他人透露任何相关信息”。但飞机降落后,他们却沒有收到任何传讯,甚至连笔录都沒做,就被放行离开了飞机。
当然,其他乘客似乎需要接受额外的排查。
這是黎晓头一次经历劫机事件,她還真把握不好“相关信息”的边界。
但无论如何,黎晓不希望因为這件事,给自己引来任何不必要的关注——她希望自己的大学生活能平静无扰的展开。
她岔开了话题,“对了,为什么来接机的是陆……同学,学生会已经开始招新了嗎?”
陆清源为這個称呼纠结了片刻,语气微妙的回答,“嗯,开放新生报到的同时,社团招新就开始了。不過,我进学生会要更早些——上個月学生会有几名干事被征调外派,急缺人手,碰巧我去申领装备,就被临时征召了。至于为什么是我来接机——因为我对他们說,這趟航班上有我的朋友。顺便一提,”他笑看着黎晓,“我的朋友,包括刚刚称我‘陆同学’的那位。”
“……”明明是该尴尬羞愧的场合,黎晓却控制不住唇角的笑意。
被人率直的告白——你是我的朋友,果然在任何情况下都是令人喜悦的。
她于是笑着回答,“荣幸之至。”但唐人的称呼就是這么微妙——在达瓦的风俗裡,三個字的名字,若连名带姓叫出来,对朋友而言未免過于生疏;可若只称名字,对异性友人而言则未免過于亲昵。她稍有些困扰的询问,“不知你别的朋友,都是怎么叫你的?”
陆清源正要微笑作答,却忽然卡住了。
——他這才发现,他的朋友好像很少有人用名字来称呼他,通常他们都以“老大”“长官”“首席”调侃他。但這其实不能怪他,因为争强好胜是alpha的天性,而他强得太无可争议了,以至于在還被天性驱使的年纪裡,他就在相当广的领域内深入人心的确定了自己的排位,并且這排位从他幼儿园出道以来,就从来都沒变动過。
所以哪怕后来他成长为一個彬彬有礼的无害少年,也从沒人想過要改一改对他的称呼。那些一直都是他的朋友的人自不必提,就连后来认识他的人,也都顺理成章的接受了這种称呼。而他,好像也从沒意识到哪裡不对的,习惯了。
直到他遇到了黎晓——一個他绝对不想被她叫“老大”“长官”“首席”的姑娘。
陆首席面不改色的撒谎道,“就很普通的喊名字——清源,陆清源之类。”
既然如此,黎晓对连名带姓称呼自己朋友的顾忌,也就打消了,她于是笑着說,“嗯,陆清源。”
黎晓毫不犹豫的選擇了比较疏远的那個称呼,也是预料中事。虽說不免有些小小的失望,但若她当真选了更亲昵的那個称呼,他反而会不知如何是好。
陆清源便微笑着应,“嗯。”他转而问道,“有兴趣加入学生会嗎?”
“暂时……”
這时成铭从座位上起身,也向他们這边走過来。黎晓的目光不由望向他,然而成铭既沒有看她,更沒上前搭话,他只是走到附近的饮料柜上,取了一罐红茶。而后就站在一旁喝着茶,等旁人完成這局狼人杀。
“暂时還沒考虑過。”黎晓心不在焉的說,“入学手册上說,导力系有额外的实践课——不知還能不能抽出時間参加社团活动。”
陆清源察觉到黎晓走神,莫名就有些介怀。
他当然记得成铭,在珞珈山上,和黎晓一起前去支援的就是這少年。這少年像個杀胚——强大,并且迎着刀锋去战斗,仿佛一旦退让了他就会死似的。但同时他又并不是個莽撞冲动的人,他有缜密的思维,一切行动细究起来,分明就是当时最优的選擇——就只是他似乎既不喜歡解释,也不会轻易要求别人配合他。
但是……当黎晓想要行动时,他却给出了精确的配合——在彼此并未商议的情形下。
他们两個都能很快看穿魔兽的弱点,随即便拟定出应对的策略,并且立刻就领悟对方的意图,相信对方就和相信自己一样。
但凡战斗過的人,都知道這需要怎样的默契和交情。
“很在意他?”他换了话题。
“……嗯?”片刻后黎晓才意识到,他說的是成铭。
她并不喜歡和旁人谈论成铭,她不希望被人察觉她陷入了一份无果的恋情。并且,她想,成铭应该也不愿听到她和旁人谈论他——正如她不愿成铭和旁的姑娘谈论她。然而陆少尉问得太直接了,她也无法敷衍。
“嗯……除了第一场,他每场都会被杀。”黎晓不由自主的又瞟了一眼成铭。
這种距离下,只要稍一留心,成铭应该就能听到他们的对话了。
但成铭沒有任何反应——他确实只是来取红茶的,对他们的聊天毫无兴趣。
陆清源恍然——确实,几场游戏裡成铭不是早早的被狼人干掉,就是在局面不明时被村民投死。在大部分人都既不怎么熟悉游戏流程,又几乎互相不认识的情况下,能取得這种成就实在醒目。单看结果,确实仿佛他被排挤了似的。黎晓会在意,也很正常。
不過就陆清源看来,等到了学校,這群人各自四散之后,他们大部分人能长久记住的,恐怕也只会是成铭。
——并不是因为他被杀太多次才让人记住,而恰恰是因为他从一开始就让人记住了,所以才会频繁的被大家选中杀掉。
“我想這并不是一件坏事。”他微笑着,点到即止。
而黎晓也只轻轻“嗯”了一声,便又接着說,“对了,你读的是哪個系?”
“战术。”陆少尉笑道,“虽然不在同一個系,但我想,我們在实践课上应该会有不少交集。”
果然和成铭一個系,黎晓想——他们应该很快就会意识到对方的特别吧。
她便对陆少尉产生了微妙的,說不上是羡慕還是嫉妒的感受。但說到底,去读导力系也是她自己的選擇——她想要找到属于自己的路,她已不想再追着成铭的背影前进了。
战术系和应用导力系的交集,似乎也只有战斗礼装了。
黎晓便想起沙利叶提醒的——陆清源是试穿礼装采集数据的最珍稀也最优良的素材。装备师们想要陆清源,就像流体工程师们想要一個顶配的专属风洞。而目前這個“专属风洞”的申請列表,已经从四年前排到了四年后。
虽然沒打算去闯陆少尉的修罗场——因为在她想研究的领域,陆少尉不是必需品。但仔细想想,居然碰巧跟他生在同一個时代,碰巧考入同一所学校,碰巧在入学前就一起打過打怪兽成为朋友——其实也是一件非常幸运,非常令人嫉妒的事吧。
她便再次微笑着,以此作答,“嗯,荣幸之至。”飘天文学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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