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3 春暖花開(大結局)

作者:薔薇晚
這一日,哪怕是景福宮的幾位宮女也是喜上眉梢,貞婉皇后搬入景福宮已經半個多月了,皇上常常忙於國事,從未到過景福宮,更別提跟皇后一道用晚膳失貞姬妾。

  她們個個忙裏忙外,每個人的腳步都帶着倉促,紫鵑已然能井然有序地指揮才進宮不久的宮女,一道道精緻菜餚擺盤上桌,不難張羅了一桌酒席。

  秦昊堯雙眸閃動,不動聲色,一撩衣袍,逕自入席。兩人用了晚膳,穆槿寧還不曾開口,秦昊堯已然做出決定,一聲吩咐下去,他會在景福宮過夜。他環顧四周,景福宮的輪廓沒有任何改變,唯獨其中的佈景已經改去了五六成,他負手而立,仔細看了一遍,也不得不承認,這一座宮殿,已然跟他印象中的景福宮不太一樣了。

  穆槿寧安然地站在秦昊堯的身後,順着他的幽深目光望過去,他分明一個字也沒有說,但爲何她卻彷彿感知到他心中的澎湃激昂?!

  將右手輕輕握住他的手掌,她的面容輕貼在他的胳膊上,哪怕是一樣的風景,一樣的人世,落在每個人的眼底也全然不同。若她的這雙眼睛,已經看透人世繁華,已經看遍奼紫嫣紅,那麼秦昊堯也定是如此。

  她從未問過他的過去,或許哪怕是以前,他也不曾對自己談及心[無_錯]小說.Q.C中的往事,他一定會將傷痛陰霾盡數埋葬,纔會成爲如今這樣鐵石心腸的天子。

  過去的她,是否也有一剎那的念頭,覺得愛的太苦太累,甚至想要放棄,想要逃避?!

  “朕對景福宮並沒什麼好感——”秦昊堯這麼說道,俊臉上,泄露一絲厭惡。聖母皇太后還在位的時候,也在景福宮住了將近二十年,然後就是秦昊堯的皇嫂德莊皇后,近百年來,景福宮一直是幾位皇后娘娘的住所。但就這兩位而言,已然讓他看清後宮女人的真實面目。

  不夠聰明的,不但保不住自己的位置,更多的是將青春年華葬送在深宮之中,太聰明的,卻又庸人自擾,工於心計,跟敵手鬥上一輩子也不肯停歇。

  但如今他重新看景福宮,這兒的圍牆是新砌起來的,也重新刷了明亮的紅色,方纔穿過庭院的時候,感覺變了,騙不了任何人。

  時間,像是靜止了。

  “皇上的生母是……”穆槿寧纔開口,不過問了半句,卻突然後悔了,她本該更加小心謹慎,在她根本無法確認她到底是不是冒犯了他的禁忌。在秦昊堯身邊這麼久,她從未聽說過他說起自己的孃親。她粉脣一抿,不禁被秦昊堯回過頭來的眼神震懾住了,心越跳越快,那個俊美無儔卻又一身寒意的男人,雙眸銳利,如今輕易捕捉到她的視線,凝神望着地。

  只是,她雖然不安,卻不覺得恐懼。

  “是個美人。”秦昊堯聞言,冷冷淡淡地說道,他跟妹妹年幼喪母,對於生下自己的那個女人,哪怕對比語陽年長几歲的他而言,他擁有的記憶也是零碎模糊的,語陽對生母更是毫無印象。在後宮之中,多半后妃都勝過他生母的頭銜,那個女人……地位很卑微,當年皇帝只是喜歡她怯弱純良,寵愛了幾年,生下一對兒女之後,後宮之中又有了新人,皇帝就漸漸將這個女人遺忘了。她沒什麼心計城府,也不知該如何扳回一局,寂寞孤獨也無妨,只想盡心養大兒女,但最終卻不曾料到自己紅顏早逝,兒女各自被其他后妃撫養的結局。

  要是生母是個城府深沉的女人,絕不會淪落到這樣天地,不但無法保住自己的性命,更無法保護自己尚且懵懂的兒子和還不曾牙牙學語的女兒,生母是個沒有野心的女人,否則,也絕不會到死的時候,還只是個美人而已。聽聞她是賢淑而溫和的女人,就像是幽谷空蘭,本該生在清幽山澗,而並非生在如此險惡的深宮。她哪怕沒有任何野心,若是想要維護自己的孩子不被欺侮不被踐踏着長大,也該改變決定,冠在她頭上的名分並非就是枷鎖,更是對他們母子母女的最大庇護。

  穆槿寧聞到此處,不禁微微蹙眉,沒想過他僅存的記憶,卻也只是關於生母的名分。在衆人看來,他這麼驕傲,全然不像是如此在意名分和過去的男人。就算是生母的離棄曾帶來傷害,那強烈的生硬的自尊心,只怕也容不得旁人的同情與憐憫。也難怪他登基之後對後宮重新訂下的幾條規矩,冷硬得不近人情,彷彿在他的生命裏,從來就只有責任,容不下半點溫情,對他而言,他從小就是拖着傷口,走過任何一個難關,長成一個冷漠孤單的皇族少年,沒有父親的指點,也沒有孃親的包容,他纔會養成獨來獨往,一意孤行的性情。哪怕是噓寒問暖,他也不曾過過一天,有誰生來就是冷冰冰的呢?

  穆槿寧鼓起勇氣,眼眸柔和,走到他的面前來,握住他的大手,神色動容。“別恨她,無法看到自己的兒女成長,是每一個當孃的遺憾,那些年,她心裏定也很苦。”

  黑眸深處,閃過一絲柔軟的光芒,卻又迅速消失不見,秦昊堯也不是沒曾想過,哪怕親人離世之後,他也能偶爾回想她的音容笑貌,也可以在腦子裏重溫美好溫暖的記憶,可惜他沒有一點一滴,一絲一毫,他能想到的,都是冰冷的遺憾,能觸碰到的,也只是回憶的高牆而已。

  秦昊堯的視線從軟嫩的小手,挪移到她晶瑩光潔宛若嬌嫩花顏的臉上。兩個人的手一直牽着,他們在沉默着等待,到底誰先開口。

  他銘心自問,自己談及生母的事,定是看起來不悅避諱,面色陰沉冰冷,但落在別人眼底,是因爲對生母的仇恨嗎?!他見過形形色色的后妃,知曉沒有手腕沒有謀略沒有心計的女人很難在宮裏站穩腳跟,但相反,哪怕擁有這些的聰明狡猾女人,也很可能聰明反被聰明誤,一失足成千古恨,從而在一夕之間喪失一切,淪爲一無所有的孤魂野鬼,更不是少數。

  “朕不恨她,這世上並非每一個女人,都適合留在深宮。朕只是爲她可惜,若她能活到今時今日,也該被奉爲皇太后了。朕什麼東西都能給她,她可以享受萬丈榮光,頤養天年——”秦昊堯的言語之內,不無喟嘆,這一聲嘆息,緩和了臉上的冷意,更多了幾分真正的介懷。他對自己的生母,對那個生下他跟語陽公主的女人沒有任何仇恨,但同樣的,他也沒有更多的眷戀,那個女人的模樣聲音,一切一切他都無法想起,更像是空有虛名的存在而已。

  他看向她的那一眼,當真是驚心動魄,漆黑的眸子迸射深邃的光芒,令人戰慄,穆槿寧的心重重一震失貞姬妾。

  她如今纔看清,爲何如今才明白才真正地理解他?秦昊堯的心裏,更多的也是遺憾,也是痛心,他們兄妹是如何長成的歷程他當然最想讓生母看到,得到江山社稷最該讓生母享福,他的滿腹抱負……卻已然沒有那個人會笑着等待他,他的孤獨——成爲毒,成爲傷,他百鍊成鋼,卻也練就了一顆不需要取悅任何人,而也嫌少有人可以取悅他的心。

  這世上,多少遺憾隨風去,多少悲劇在宮中上演?!她們搶奪的也許是皇帝賞賜的一件珍寶,也許是皇帝冊封的一個名分,也許是掌管後宮的後位……她們自從被選入宮中,就不停地搶奪,每一個美麗精緻的宮殿,都有無形無色的血雨腥風,只因,她們將這個皇宮當成是一個女人們的戰場,跟徵南討北的將士們沒有任何兩樣,成者爲王,敗者爲寇。

  一旦輸了,自己的孩子不再是自己的骨肉,甚至自己的性命都搖搖晃晃宛若風中殘燭,上位者漫不經心一吹,就會徹底熄滅。秦昊堯當真深覺遺憾的,並非只是生母無法在他們年幼時候陪伴這般簡單,而是他意識到,哪怕是天子,也有無能爲力的時候,也有無法挽回的時候……

  他對生母的思念或許很單薄,但卻也並非一個薄情之人,他甚至也曾經憧憬過,能讓那個女人坐上皇太后的位置,把這世上最好的都進貢給她,讓她享受過去不曾得到的尊敬和福分。

  她看着的,是別人所看不到的秦昊堯,是不爲人知的另一面,或許這個世上,也唯有她能夠有這般的幸運,知曉他的心,也會有心軟的時候。無法得到他信任的人,一輩子也不會看到完完全全的秦昊堯,她的心中有過暖流燙過,彷彿越來越溫熱,他願意開口對自己坦誠這些祕密,便是將她當做跟他最親近的人。

  “皇上拼盡全力說服羣臣爲我恢復皇后名分,便是不想我的骨肉再遭遇這樣的命運——”穆槿寧緩緩說出這一句,血色全無,胸口的疼痛,已經奪去她所有的注意力。

  “朕不想讓你跟她一樣,走她的老路,當然也不想你我的骨肉跟朕和語陽一樣。”那雙深斂的黑眸,深深注視着穆槿寧,薄脣上笑意更深。這麼多年,他也有刻骨的缺憾,自己的人生雖然令人唏噓,衆人豔羨,但同樣是不圓滿的,他的子嗣就該得到父母雙親的照料和引導。沉默半響,他這麼說,聲音有些低沉嘶啞。

  他步步爲營,從年少時候開始,就很清楚自己想要什麼,也會爲了得到想要的不惜一切,哪怕此事再複雜再棘手,他清楚誰也無法阻攔他,他不管早晚,定會讓穆槿寧成爲他的皇后。

  穆槿寧垂下眉眼,神色安寧,若不是上蒼給她這個良機,她可以擁有這個孩子,身爲女人,就不會遺憾一輩子。這個世間的女人向來如此,哪怕有朝一日會被夫婿冷落遺忘,也會一輩子守護自己的子女,無私地奉獻自己的一切。若沒有子女,定是孤獨一生,即便夫妻恩愛永久,也無法避免夫君要再娶別的女人,讓別的女人生下他的骨肉皇嗣,或許她沒辦法篤定一輩子不會發生這樣的事,卻也當真無法跟世人所認爲的那麼大氣大度。

  她終究是個女人,再不一般,也並非對天子沒有任何真心真情,也並非不會難過,世間最偉大從容的女人,也並非一定是能夠跟別的女人分享自己的夫君。這是人之常情,她也不是例外。

  她淺淺地嘆息,眉目之間的淡淡愁緒,卻突然之間抓緊了秦昊堯的心,他凝視着她的面容,不免胸口傳出些許悶痛,只聽得她低聲詢問。“皇上就沒擔心過,我這些年無法爲皇上生下皇嗣的話,這個宮裏是無法容下無子的女人……”

  哪怕秦昊堯還能再等幾年,這個世道也容不得他再等她幾年,她當真曾經不止一次懷疑過自己的身體,宛若無法開花的鐵樹,永遠都不會有結果。

  “朕能容下你,這個皇宮就無法驅逐你。”他說的篤定霸道,聲音好近,在她頭頂響起,這一句話輕易讓她頭皮發麻,她驀地擡起嬌嫩小臉,沉溺在他的那一雙冰冷凌冽的回眸之內許久許久。她突然爲之一振,從他的口中,不常說出一些動聽的話語,她當真是相信秦昊堯的,當成是一種類似山盟海誓般的記憶。就像是他說的一樣,只要他還在,這世上就沒有任何人敢打她的主意,也沒有任何人可以用任何藉口驅逐她。她深受感動,千百年來,後宮勾心鬥角,多半是因爲天子的絕情,冷眼旁觀,若是她也沒有天子的庇護,如何能擁有這麼多?!

  幽暗的眸光,讓穆槿寧的心頭一熱,白皙的小臉驀地變得嫣紅,她宛若動情不深的少女,連忙迅速轉開視線。他們是有名有實的夫妻,在江南的那個月也曾經****悱惻,恩愛繾綣,但自從得知自己懷孕消息,又遭遇他御駕親征,兩人已經四個月不曾親密過,他也鮮少在自己身邊留下來過夜。

  至今,她雖然仍舊有一絲羞怯,但已不再無知,能猜出他那樣的眼神是代表着什麼,他們朝夕相對很多日子,心中的默契是更久的過去培養而成的,即便她的腦海中沒有過往,也不難揣摩秦昊堯的心思。

  她走到這一步,還能有什麼樣的奢想?!

  沒想到,下一瞬間,****的體溫欺近,他的身影覆蓋了她,一隻大手扣住了她的手腕,動作迅捷,快得讓她無法掙扎,甚至連開口的機會都沒有。

  她微微縮着削瘦肩膀,任由他的手掌在她華服之上緩緩遊離,敏感地察覺到他的視線如影隨形,很是放肆,像是一把暗暗燃燒的火,在她周身肆虐。

  秦昊堯冷眸微眯,她一襲紫色華服,其上繡着大朵的蓮花,如魅似幻,哪怕她並不是豆蔻年華的少女,也有令男人無法移開視線的美貌。他被火槍所傷的那個傷口,卻因爲見着她方纔那一剎那的羞赧模樣兒愈發火熱,像是將他周遭的新生皮肉都全部熨燙了一遍,他心中的寒冰漸漸融化成水。

  “你還是太瘦了。”他對女人素來挑剔,但如今的語氣之中卻並非只是挑剔,隱約也能聽出這個冷淡天子的幾分關切,若不是看穆槿寧面色還好,也並不憔悴,他當真會吩咐掌事好好訓斥景福宮所有下人。

  她已經有四個月的身孕了,但她還是美麗如昔,從他還是秦王的時候,就不無女人自動送上門來,也有美貌驚豔的女人,秦昊堯更是見過她們媚眼如絲,慵懶而酥軟的模樣失貞姬妾。但他素來是個自制的男人,假戲真做,也絕不會爲了女人而丟下心中大計。而眼前的女人,哪怕是一道輕輕的笑容,也會牽動他的心。他的手掌拂過她的肩頭,停留在她的背脊之上,俊臉越靠越近,直直望入她的眼底。

  他停在她背後的手掌,卻突然之間變得好燙,穆槿寧的眼神再也無法避開他,他們原本就只有咫尺之間的距離,他的黑眸之中熱火越聚越多,稍不留神,就彷彿要吞噬她的全部了。

  近在咫尺的俊美面容,讓她呼吸一窒,她正躊躇着是否該開口,但那雙無底的黑眸默默瞅着她,被他仔細端詳過的肌膚,都像是煨了火,又燙又熱,她粉脣輕啓,卻只是說了半句話而已,就被生生打斷。“我爲皇上更衣,服侍皇上就寢吧,明日皇上還要上早朝呢,不該過晚歇息……”

  “是要更衣,不過今晚朕不想太早睡。”秦昊堯的薄脣邊,揚起一道莫名詭譎深沉的笑容,彷彿看來還有幾分邪魅,他們原本就靠的很近,他極爲緩慢的低下頭來,靠近她的小臉。近到她能在他的眼睛裏,看見自個兒的倒影,近到她能感覺到他的呼吸,刷過她的肌膚,甚至,他華服之上的檀香味和薄脣邊極爲淺淡的酒香味,也在她的身邊縈繞着,某種說不出的感覺襲上心頭,她胸口悶悶的、疼疼的,一旁的窗戶不曾關上,月色透了進來,宛若白銀般鋪在他們的腳下,映襯地他愈發器宇不凡,英俊霸氣。

  月光之下,那張嚴酷的俊臉上,浮現一抹蠱惑的笑,能夠化解兩人的心結,他當真是重獲一身輕鬆,方纔纔會喝了幾杯美酒,如今看着她的眼眉,他愈發想念渴望着她。笑容軟化了戾氣,他不再冷酷,反倒顯得俊美且誘人,她緩緩擡起小手,覆在他的面孔上,微微出了神。

  她不知爲何心中的那個角落,蠢動的情緒愈發厲害,有些疼痛,有些歡喜,有些空虛,卻又更多的是饜足和不捨,她悠然嘆道。“我彷彿認識皇上很久很久了……”

  “你又不曾喝酒,怎麼會說這樣的傻話?不過細細算來,我們兩人相識的年頭,也有十餘年了。”沉聲笑着,他拿穆槿寧的話打趣,不等她繼續說出搪塞的藉口,他雙臂一伸,穆槿寧眼神驟變,頓覺腰間已經一緊,他毫不客氣地將她攔腰抱起,就往高大健碩的身軀上靠。

  她用了半生的日子,只爲了獲取如今的這段感情嗎?!在她曾經打定主意將這段感情將這個男人都忘得一乾二淨之後,她卻還是不曾徹底失去秦昊堯。這些……她都不想繼續深究了,命運,時光,人生,當真是不可預期的。

  她心裏最隱祕的那個地方,開始有一些東西……已經在崩落了,說不定不用一年半載,就會徹底消失不見。

  “朕問你,這些天你想朕嗎?”他的薄脣迎上她,宛若溫和的烙印,貼在她的眼瞼下的那顆細微的紅痣之上,手掌暗暗遊離到她的腰際,緩緩由上,停在她華服之上的那顆紅色盤扣之上,彷彿在等待她的迴應。

  她不曾開口,只是兩人的華服相貼合的那一瞬,她默默點了點頭,他們本就是夫妻,她也並無任何抗拒。

  秦昊堯察覺到她的溫柔順從,胸中的滾燙****更難壓下,男人原本就不比女人般隱忍,更別提面對自己深愛的女子,他也不想剋制,當下就封住了她的粉脣,而這回恩愛卻也跟往日有些不同。她不但沒有抗拒與躲避,相反反而迎上前去,溫和地卻又真誠地迴應他,畢竟秦昊堯常常吻過她,她不難找到夫妻之間私底下相處的方式——那些過去曾經探索過她的方式,她愈發認真地回吻着他。粉脣輕啓,柔軟的丁香小舌滑進他的口中,羞怯地跟他糾纏,秦昊堯的手掌愈發用力,扣住她的螓首,逼着兩人互相熱情地分享着彼此的呼吸,一雙纖細的手也由他的臂膀遊走到了他的胸前,她頭一次主動觸碰着他,這才知道他有多麼高大壯碩,秦昊堯的個子很高,華服之下的身子卻很結實精瘦,不顯得過分魁梧雄壯,也是因爲他常年練武的關係,她的細微探索,不必刻意取悅天子,卻已然要將秦昊堯逼入火海之中炙烤般,胸口的火熱感覺,蔓延到周身,他一把扯下那些個礙眼的盤扣,溫熱的手掌毫不留情地探了進去。

  她終究是大家閨秀,在男女情事上若是要細細挑剔,她並不是最善於讓男人動心的尤物,哪怕他們如此熟悉,這些年過去了,每回他要碰她,她還有無法徹底改掉的幾分生澀,但方纔她的這些迴應,已然刺激得他難以自持。這一件端莊嬌麗的華服之下,他毫不費力地輕輕扯開,他的黑眸之內愈發深沉,白皙的肌膚細緻柔軟,光潔脖頸的鎖骨看來格外迷人,白色裏衣單薄,不難看出其後粉色的兜兒,兜兒的繫帶繞到頸後,遮住她胸前的明媚****,在淡粉色的緞質兜兒之下,柔軟的豐盈因爲微微的喘息而起伏着。

  “朕想要你。”他緩慢地說道,傾着俊長身子,很久之後才從她的脣抽離出來,卻意猶未盡,再度封住她的脣,跟她分離脣上殘餘的淡淡酒香味,這一句低聲呢喃,直接模糊不清地送入她的口舌之中,她順着氣息,彷彿毫不費力就將這一句話吞嚥下去,白皙的面頰上更是浮現緋色紅暈。

  他向來都是露骨的,卻又是最不遺餘力的師長,教她學會夫妻之間最親密的方式,唯獨可惜的是,她如今的不安忐忑,卻也無從追溯更遠的時候,是否她每回跟秦昊堯獨處,都會沒了平日裏的精明從容,總是慌亂失措?!而她當真將身子交給秦昊堯的頭一回,是否也是在他們的新婚之夜?她沉溺在秦昊堯眼底的光影之中,任由他索求,彷彿不難想象尋常女子見到夫婿的洞房花燭夜,想來她也定是在那****徹底成爲秦昊堯的女人——他一定身着紅衣,從宴客的酒宴上回來,也許也喝了不少酒,推門而入,站在她的面前審視一番,屋內燭火通明,而她定是一襲明豔嫁衣坐在牀沿,心中有歡喜,又有不安,只等待喜帕一掀,她擡起眸子看他,秦昊堯的目光如炬,讓她不敢正視,讓她又愛又怕,又敬又畏,就像是今夜一樣。

  沒有過去也無妨,似乎她更能虛構最美好的往事,也稱不上是最壞的事。

  “朕絕不會傷着我們的孩子,不過也不想勉強你,你若搖頭,朕就放你一馬。”秦昊堯的嗓音宛若溫熱的風,拂過她的耳畔,他瞅着穆槿寧的側臉,話是這麼說,但還是不捨的鬆開手,對他而言,他想念穆槿寧太久了。

  以前後妃若是懷上皇嗣,皇帝雖然還能寵信后妃,卻也不會無度索求,而後妃在這個時候往往心生不安,更因爲皇帝往往會去別的女人身邊過夜,若是時機不對,興許她們就很難重新獲得恩寵失貞姬妾。但他不想到別人身上紓解****,穆槿寧在他心裏,分量是最重的,兩人化解誤會之後,他更是難以掩飾對她的渴求。

  她彷彿是他面前擺放着的一盤佳餚,穆槿寧並非不能察覺到秦昊堯黑眸深處的****深重,姣好面容更是浮現緋紅,從他的口吻中,不難聽出夫妻間特有親暱,她明明依舊穿着宮裝,卻宛若他的眼神已經看着不着****的自己了。她睜大美眸凝視着他,卻始終不曾搖頭,認得秦昊堯那樣的語氣、那樣的眼神,更知道他接下來,會對她做些什麼事……他的堅決,更是勢在必行的預兆,而她在他的眼底,也看得到他的承諾。

  哪怕她不要問,也知道他跟自己一樣珍視這個得來不易的孩子,他定會小心謹慎,不會自私地光顧着自己享樂。

  見到穆槿寧脣畔的笑花,秦昊堯當然當下就明白她不曾婉拒,便是跟他一樣想念對方,她張開脣,緩慢卻又篤定地開口,在看見他雙眸更加漆黑熾熱時,她幾乎要軟弱地偎進他懷中,雙臂勾住他的脖頸,揚起笑臉。“皇上若不怕我虛弱乏力,無法讓你盡興的話,我當然不能拒絕皇上——”

  “聽你這話,似乎朕還能到別的女人身上去盡興玩樂?”秦昊堯黑眸之內不無調侃意味,打趣般挑起她的下顎,棲身向前,把她推入柔軟的錦被之中。他們的感情不曾變淡,相反越來越濃,越來越好,那是她最慶幸的事。

  話鋒一轉,秦昊堯注視着她,同時緩緩地脫去身上的金色華服,****結實的健碩體格,在燭光下一覽無遺。眼前的他有着與生俱來的威嚴,讓人不敢逼視,更沒有勇氣違逆,不過她也只是一瞬間的迷惘而已,明知秦昊堯是在調笑,她卻當了真,若是有這麼一天,她也無法違背。

  拆掉她發內的朱釵,他的雙手撐在穆槿寧的身子兩側,柔亮的黑髮披散着,他揚起看來刻薄冷淡的薄脣,脣畔的邪氣笑容更深,在燭火下看來更加嫵媚動情,他的指腹印上她的嬌嫩粉脣,摩挲着她的溫暖脣瓣。

  他的臉上沒有表露任何怒氣,兩人的身子之間不過隔着單薄的華服,他堅實的胸膛偎貼着她的玲瓏嬌軀,並不急於解開她身上的衣裳,但火熱的手掌在她的宮裝之下暗暗遊走,越探越深,他不急於一時,有的是法子讓她爲了逞口舌之快而向他求饒的。“這話是來激朕的吧。”

  話音未落,他的手掌已然探進她的****,他向來深諳到底對於不同的人,該用何等的法子讓對方敗在他的面前。見穆槿寧眼神驟變,微微蹙着柳眉,那般似乎忍耐的面容更讓他心生澎湃,只見她粉脣輕啓,不敢再說些違心話,如今躺在他的x下,她說的再厲害,也不及他,只能不得不敗下陣來。

  “我不敢奢求永久的感情,皇上對我如此用心,已經足夠了,更不敢奢求獨自霸佔皇上,只求皇上心裏有我……”

  這一番話,倒是更貼近她的心,當真是肺腑之言,她能夠看到秦昊堯的真實情意,也能看到自己在秦昊堯心目中的位置和分量,但卻無法篤定人的一輩子,都會這麼活。她還年輕,天子也還年輕,哪怕後宮之中再有新人來也不無可能,她知曉自己得到了皇帝的萬千寵愛,但是否這就是一輩子的事,誰都說不清楚。她想到時候,哪怕她的心裏不好過,也會理解天子,也會接受現實。

  秦昊堯的眼底掠過些許不悅,看這個小女人還是信不過他,他的心願早已稟明上蒼,任何人也無法再將他們拆散,想到此處,他不免流露出一分恨意,幾乎咬牙切齒地說道。

  “既然你說的這麼有理,朕還當真應該深思熟慮一回。”薄脣之中呼出的熱氣,宛若****滋味,在兩人之間徑自遊走,穆槿寧的心重重揪着,聽到他說要當真考慮她的話時,她卻並不好過,彷彿有人用一塊巨大堅硬的石頭堵在她的胸口,哪怕是呼吸,也不再暢快。不過他的撩撥和鼓動,彷彿讓她體內有突如其來的一道熱流竄過血脈四周每一處,她根本來不及深想太多,彷彿當下想太多也是一種罪過。

  他的手心彷彿生了火,在她敞開的華服下偎貼遊走,秦昊堯雖然迫不及待想要擁有她,但卻壞心眼地想要折磨她,或許世人要看的是通情達理,聰慧得體,大度溫厚的皇后,但在他的面前,他可不想自己的妻子輕而易舉就將自己推給別的女人,要他去別人身邊過夜,她這麼說,他豈能輕饒過她?!

  他的俊臉上依舊沉着冷靜,唯獨黑眸之中可見熾熱光耀,他一手暗暗在華服之下,挑起她身上的火花,他當然最瞭解她的身體,知曉在哪一個神祕的角落,她會享受****,在哪一個神祕的角落,她又會更難滿足。他的嗓音壓得很沉,黑眸掃過她面頰上愈來愈明顯的紅暈,他卻彷彿不爲所動,鎮定自若:“不如今年的宮裏選秀,就讓你來篩選——”

  “皇上,此話當真?”穆槿寧原本就正在被他撩撥的無法自拔,看他說的這麼認真,甚至有一分趾高氣揚的驕傲,她不免輕聲低問,過去選妃之事皇帝常常一人做主,很難讓皇后過問此事,但秦昊堯卻說要她來選擇,明明是格外器重她信任她的決定,但她聽着,心裏卻瀰漫出不同的苦味來。若是他當真打定主意要選妃,她便更不能有自己的私心,爲了往後後宮的平靜着想,她定要公私分明,爲皇帝選出最合適的人選。

  見穆槿寧不由得分了心,秦昊堯一手攫住她的下顎,逼着她的眼神只能跟自己交匯,分明是他想來這一招惡整她,沒想過看她卻在這個緊要關頭想得這麼認真,當真更加不快憤怒的人,卻成了他自己。

  他一世英明,不過在兩人獨處的時候,那些計謀,那些城府,也終究派不上任何用場,反而算計了自己。

  哪怕是穆槿寧親自挑選,他也並不放心,哪怕是當初純真簡單的女人,在後宮待得久了,大多都會染上貪婪的惡習,若是再來幾個祺貴人一樣驕橫惡毒的女人,哪怕穆槿寧能夠應付,卻也不過是爲她再添不少憂煩而已。

  “皇上說這話,是來氣我的麼?”穆槿寧看秦昊堯雙臂撐在她的身側,居高臨下地俯視着她,俊眉緊蹙,面色不無難看,明明是他提及的話題,但最後按耐不住的人,卻不是她自己,她粉脣一揚,將此事挑明瞭講失貞姬妾。

  “朕就是想看看,到底你有多在乎朕。”秦昊堯看她的眼眉緩和,知曉她方纔也有幾分故作不知的意味,不免黑眸愈發深沉,饒有興味地盯着她臉上再細微的變化,這才徹底放了心。

  女兒家的心深似海,有時候他也很難窺探她的心中想法,他偶爾也想看看她喫味模樣,但她顯然比自己所想的還要沉得住氣。

  “正因爲我在乎皇上,我更聽從皇上,更尊重皇上,夫妻之間沒有任何事不能化解,也沒有任何是不能商量,並非一味地遷就,一味地退讓,而是當真願意爲對方考慮着想,希望對方順遂心願——哪怕是宮外尋常人家的妻子,若是夫君有意娶妾侍,也會欣然接受的。”

  穆槿寧的眸光溫柔而清澈,嗓音輕柔,她的言語之內滿是真摯情意,她並非耿耿於懷,或許此事很難避免,是遲早會發生的,若是到了那一天,她再不快,也會容忍,她確定的是自己曾經在秦昊堯的心中無可取代,就已經欣慰饜足了。

  “有新人進宮也好,可以在我無法服侍皇上的時候將皇上照顧周全——”穆槿寧探出雙手,輕輕捧着他的俊臉,兩人四目相接,眼神交匯。她知曉女人跟男人有些不同,懷胎十月不是一朝一夕的時間,若是他何時寂寞,或許身邊也該有別人作陪。

  雖然殘酷,卻也是真實的顧慮。

  這世道上的忠誠兩個字,更是爲女人而創造的,男人不但可以三妻四妾,更可喜新厭舊,從來都不是新奇的事。

  秦昊堯的指腹流連在她光潔的白皙脖頸上,毫不費力地解開她兜兒的細帶,黑眸一緊,言語之內更多不快:“你要別人如何照顧朕,跟今夜一樣?”

  她垂眸一笑,秦昊堯並非懦弱的男人,她也並非一個悍妻,他願意對她包容,她也願意鬆開捆綁,讓彼此的心更加自由。“我不敢對皇上諸多要求——”

  “朕看是你巴不得讓朕去別的宮裏……”秦昊堯的指腹暗暗掃過她的豐盈,她的身子微微戰慄,更令他無法遏制體內的****,恨不能當下就佔有她,品嚐她的美好,但他還是更想要從她的口中逼出真相,俊臉一沉,黑眸更顯陰暗深邃。

  “很多事,不是我不想,就能如願以償的……”穆槿寧眼眸一轉,暗暗喟嘆一聲,自從知曉自己的真實身份之後,再多的難關,再多的矛盾,她都從未覺得自己是個不幸的女人,相反,她是比很多人都更幸運的,人貪心越多,****越重,卻並不一定能夠幸福和愉悅。

  就像是在大食族她臨走的時候,紅葉大巫醫交代的,得失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永遠無法滿足的人心,可怕的是無法扼殺的貪婪。

  她的雙臂輕輕環住秦昊堯的脖頸,這般的姿勢更顯兩人格外親暱,她的脣畔緩緩勾起了笑花,溫柔婉約的神韻更令人安心信賴,話鋒一轉,她說的字字清晰,句句在理。“這個皇宮的每一道規矩,都是盤根錯節的樹根,已經牢牢地深入地下,根本無法拔根而起,每一個人都只能尊崇,而並非去爭論錯與對。就像是我曾經跟皇上提起的公平,那是最難的事,或許等到千百年後,這個世上纔有公平可言。”

  她的想法,並不一定是可以被世人所理解的,男尊女卑,纔是千百年來利於天地之間最大的真理,每一個女人都不會指責男人的多情****,但女人一旦失去忠誠,便是犯了死罪。

  正如她的生父,癡傻呆木,彷彿天生就該被受到鄙夷不屑的目光和漠視不理的冷笑,他哪怕一身才華,也終究是世人眼中的傻子。

  但哪怕如此,她並不在意,依舊光明正大地活着,過去那些個曾經看輕她的人,也遲早會對她恭恭敬敬,不敢流露半分不屑輕視。

  “只要你不想,朕就可以只看着你一個人。”

  秦昊堯突然想起過去她曾經說過的話,當時他還無法迴應她,但經過生死別離,他終究不再閃躲,也徹底看清了自己的心。

  她要的是天下無雙的誓言,她可以不在意名分,她曾經耿耿於懷的,如今卻根本想不起來了,他或許可以輕描淡寫,不再重提舊事,但這一句話已然在胸口醞釀許久,從薄脣溢出來,也是不假思索,自然而然的表明他的心意。

  穆槿寧卻微微含笑,並不言語,她安靜地聽着,心中不無動容,她決不能成爲狹隘的皇后,更無法開口要求皇上只鍾情一人,但秦昊堯親口這麼說的時候,她當真是全身都溫暖起來,彷彿被五六月的陽光烘着,暖洋洋的。

  她弓起身子,將含笑的粉脣貼上秦昊堯的薄脣,她很清楚秦昊堯並非輕佻浪蕩的男人,也並非是沉迷在夜夜笙歌酒池肉林的昏君,他對別的女人並沒有太多心思,上蒼將他們兩個人的紅線扯得這麼緊,扯了這麼多圈,彷彿註定他會這麼寬容待她,兩人永遠不會分離。

  秦昊堯最終沒有聽到她的迴應,但他卻又不難知曉她的答案,就在她主動吻他的這一瞬,他不再分心,全神貫注地分享這麼甜美的禮物,掌心從她的面頰緩緩落下,停留在她的胸口,這回等不及的人,卻還是他。

  他再好的自制,再好的耐心,唯獨無法用在穆槿寧的身上。眉宇之間浮現勢在必得的決絕,他封住她的呼吸,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嘴角微揚,閃過一抹很淡的笑。

  下一瞬,他霸道地攻城略地,將她身上每一寸領土,都扣上秦氏王旗,再也不容她再故作大方,他就要看她躺在他x下被他寵愛的模樣,就喜歡看她雙目含情,脈脈溫柔的眼神,更喜歡她的雙臂環住他的腰際,兩人再無任何間隙,分享彼此的呼吸,彼此的汗水,彼此的體溫,彼此的動情。

  他要的不是****貪歡,而是留下她一生一世。

  不過他再渴望穆槿寧,終究還是留着一絲理智,見她饜足之後香汗淋漓,小臉上有淡淡的倦意,秦昊堯便鬆開了她,躺平了身子,穆槿寧睡在裏側,他將她擁在懷中,心中的情緒也越來越多了起伏失貞姬妾。

  他的手心探在金紅色的錦被之下,覆在她有些凸起的小腹之上,如今她有着四月的身孕,卻也並不是一眼能看出的大腹便便,身子依舊玲瓏纖細,凹凸有致。

  他所深愛的女人,正在爲他們孕育一個孩子,他到了三十而立的年紀,終究要當父親,這一家總算會圓滿,往後會有更多的孩子,皇宮也會越來越熱鬧……不同的歡喜,在他的心底深處默默流逝,雖然他並不表露在臉上,卻不意味着他依舊毫無感觸。

  “皇上是不是沒有盡興……”穆槿寧雖然有些疲倦,卻並無睡意,貼着他的胸膛,望着那個火槍的傷口而出神,她有些難以啓齒,卻又最終還是問出了口。她不是不能察覺的到,秦昊堯的舉止比起過去小心謹慎了許多,今夜,她顯然無法取悅他。

  “朕可不想傷着我們的孩子。”

  他再渴望她,也絕不會太過折騰她的身子,雖然體內隱約還有幾分無法紓解的****,但他更善於剋制自己,保持自己清醒的理智。

  “或許,朕也不曾滿足你?”秦昊堯開了口,低沈帶笑的聲音,穿透層層暖熱的空氣,滲進她的神智。

  若他能從穆槿寧的臉上看到一絲痕跡,他定會再狠狠要她幾回,秦昊堯這麼想着,不禁彎着薄脣,半眯着幽深黑眸打量着懷中的小臉。而如今,他只能深入淺出,淺嘗輒止,不想因爲自己的****,而傷害了她跟腹中的孩子,更不想樂極生悲。他跟穆槿寧還有一生相伴,他們獨處的夜晚,還能有無數個。他可不願自己像是****了許久的野獸一樣將獵物撕成碎片,她是自己的妻子,自己的皇后,他絕對不會沒有半點人情味。

  她擡起迷離的眸子,正巧迎上他的審視,一看秦昊堯的眼底透露些許不懷好意地詢問,她輕咬着脣,驚慌失措地想退開他的懷抱,不想被誤解是她再度討要皇恩。

  “朕是跟你說笑,反正等你生下孩子之後,你我再好好相處不遲。”他的手臂放柔,輕輕側過身子,這一番話卻又深藏太多的弦外之音,隱約在她耳畔迴響着迴音,她粉脣微開,卻來不及說什麼話,他已然再度吻着她的脣兒,她掙脫不開他的束縛,只能在他的攻勢下束手就擒。熱烈的吻持續深入,她被吻得昏沉,只能倚靠着他,全身都被他的灼熱體溫熨燙着。蒙朧之間,她完全沒有想到要反抗他。

  他是最有權勢的男人,可以得到任何女人,而他卻只要她……

  這****,紅燭搖曳,徑自貪歡,彷彿回到了她的新婚之夜,填補了她心中的空缺。

  沒有人知道,上回她因爲李暄的事跪在上書房幾個時辰的當下,她承受了多大的痛苦,她以爲她不過是被過去牽着走,安然地接納秦昊堯這個夫君,接納他們原本的所有軌跡,盡心盡力扮演一個跟以前毫無差別的穆槿寧。但她無法自欺欺人的是——她痛得不只是身體,更是心。

  她無法容忍自己麻木不仁,眼睜睜看着李暄去死,更無法容忍自己明明知情,卻故作不知。

  但她卻更不想犧牲她跟秦昊堯的感情,他苦等了她足足三年之久,她更不捨他依舊無人陪伴,依舊一片空白,更不捨的是——她遲鈍的心,纔剛剛爲秦昊堯打開,卻又不得不被鎖上。

  她以爲那些疼痛,只是因爲自己在大食族常常犯得病而已,但那****輾轉反側,一身身的冷汗,她回想着從大食族進宮內種種,更是心痛極了。

  清楚冒着興許兩人從今往後就要分道揚鑣的風險,她盡力維護也曾經這麼維護過自己的李暄。或許往後,她就不再虧欠李暄了,在他爲自己付出那麼多之後,她也賭上了自己身邊最貴重的東西,只爲了賭贏一回,若是李暄知曉,她也不再無顏面對他了。

  她在記憶之中沉沉浮浮,一想起秦昊堯冷淡之極的眼神,就猶如在她的心頭紮上一根針,雖然不見血,卻也痛得她微微一僵。

  哪怕沒有過去,她還是爲秦昊堯動了心,或許已經沒有少年時候的理由了,但她也無法剋制這樣的動情。

  感情,是無法勉強的。

  正如她此刻躺在秦昊堯的懷中,過去宛若離她太遠太遠的雲彩,高高懸掛在天邊,她哪怕伸出手,也無法觸碰。當下,她的心並不再寂寞了。嬌靨上的柔柔淺笑,因爲那陣痛,被稀釋了些許。

  想起她或許會失去他,她就覺得心酸,他的感情再沉重再壓抑,她也不想鬆開手,那是因爲她直到如今才徹底懂得他,才徹底瞭解他。他的心裏,並非沒有任何哀愁,沒有任何苦痛,沒有任何傷痕……緊緊抱住他的健碩上身,穆槿寧宛若迷失的孩童一般,最終回到了至親身邊,將柔美面頰越貼越近,一陣騷動在秦昊堯的心中甦醒,他看着宛若貓兒般慵懶迷人的女人,卻唯有將他們身上的錦被拉得更高,將心頭的熱切,再壓得深些。

  將薄脣映在她的額頭上,她早已閉上雙眸,呼吸漸漸均勻平靜,他卻沒有任何睡意,他以爲這輩子他都無法拾到她丟掉的心,如今他聽到她的表白,更想用餘生來守護她,珍惜她。

  他相信他會放下李暄,也相信穆槿寧會放下李暄。在他看着穆槿寧爲李暄下跪,爲李暄求情,爲李暄說話的時候,他雖然轉過身去,面無表情,卻已然開始懷疑,自己的心,會不會真的裂出血來?李暄這兩個字,他不厭其煩,也是他最大的勁敵,但秦昊堯無法否認,在他對穆槿寧殘忍漠視的時候,李暄溫文有禮,對她鍾情,穆槿寧的心自然更容易朝着李暄傾斜。在天牢的時候,他看着手下從李暄胸口裏衣暗袋中搜出來的這一張木槿花的畫紙,他咬牙切齒,全身緊繃而輕顫着,幾乎想要衝上前,當場撕碎已經神志不清的李暄。他並未下令折磨李暄,只是囚禁了他在這個暗無天日的地方,但如今受刑的人卻更像是秦昊堯自己,捏着這一張泛黃卻保存的完好的宣紙,他早已失去理智。就連最可怕的酷刑,都遠不及眼前這一幕,來得讓他痛徹心腑。

  彷彿他這些年來的等待,不過是讓人捷足先登,他不過是爲他人作嫁衣裳,他一直是在水中撈月,而李暄——卻盡在樓臺先得月失貞姬妾。

  他的失落,他的憤怒,他的無奈……唯有他自己知道。

  但突然有一瞬,他也想讓李暄儘早離開,奪取李暄性命輕而易舉,他只消說一句話,甚至不必髒了自己的手,就多得是忠誠屬下將李暄大卸八塊。

  他不想再讓人介入他跟穆槿寧的生活,哪怕他曾經遇過各種各樣的難關,到了這個時候,他終究是跟凡人一樣憧憬平靜的生活。若那段過去當真是上蒼給他的懲罰,他的確該承認,而並非一味地嫉妒。

  夜色更深。

  他緊緊閉上黑眸,俊臉上緩和了原本的嚴峻,懷中的人兒彷彿依舊走入了夢境,他的薄脣微微揚起,心頭泛出更多複雜的滋味,但到了最終,他當真是饜足了。

  嫉妒,傷害,孤獨……在他身體內糾纏了許多年的毒,許多年的恨,也最終被溫柔包覆着,若他不是當真愛她,若他不是那麼愛她,他定不能等到這一日,定不能擁有她,完完全全的她。

  他一直很介意,無論過去的穆槿寧,還是如今的穆槿寧,都不再記得最初讓她動心的“昊堯哥哥”了,但他也不得不看清,他那麼年輕的時候,給過穆槿寧的除了淡淡的朦朧的愛慕之外,給她的都是傷痛和漠視,距離和眼淚。

  她沒有任何理由該對那個秦昊堯念念不忘,不是嗎?人總會改變,時光可能會把人變得更好,也可能變得更壞。在穆槿寧的眼底,他是變得比過去更好了吧,比起那個“昊堯哥哥”,比起那個不懂感情不懂愛的冷漠男子而言,如今的他更該被穆槿寧所接受跟牢記,他爲何還要在意那個年輕時候的自己,到底還是否在她的心裏?!這當真是沒有任何意義的糾結和心酸。

  他的身上,興許也有不少改變。過去的秦昊堯,對穆槿寧而言,是甜蜜卻又苦澀的回憶,越是追逐,卻越是疼痛,但愛總是讓人猶豫躊躇,當斷不斷,那時的秦昊堯,並不適合她,一旦連活下去都成了她最大的苦惱之後,這份感情就變得更不值錢了,而最後,她當真斷了這樣的念頭。如今的秦昊堯更愛她,更在乎她,而她也會迴應他的付出,或許他們到了這個時候,這個年紀,才變成了最合適最瞭解對方的的人,而不只是被情所傷一廂情願的****而已。

  他們都懂得了爲對方着想,爲對方守護,懂得了在他們那麼年輕時候根本就不懂的很多很多事……

  穆槿寧只記得當下的他也好,畢竟在她年少的時候,那個昊堯哥哥無法守護過她,人總是記得悲傷遺憾的事,又有何益?!如今可以守護她的人,是當下的自己,他可以給她想要的一切,他要她每一日都過的愉悅快意,每一日都是笑着活着。

  不要讓她再掉一滴眼淚,哪怕那個人是他自己。

  就讓她徹底不記得過去的秦昊堯,也不再呼喚他爲“昊堯哥哥”,他們都不必再爲缺憾的過去傷心難過,介懷心痛,只需要守着彼此,當人人豔羨的恩愛夫妻,當一對神仙眷侶。哪怕是這個皇宮,他也會把它變成他們的家,變成能夠創造新的美好回憶的地方,而不再是捆綁她身心的牢籠而已,興許皇宮對任何人而言都是險惡之地,但他希望他可以改變,至少對穆槿寧而言,可以少一些危險,少一些陷阱。

  畢竟,這不只是他們夫妻要生活一輩子的地方,也是他們要養育教導兒女的地方。

  他當真釋懷了。

  現在,他也覺得幸福,這就足夠了。

  過去,若是沒有任何價值,本不該總是念念不忘,也不是不能拋棄的乾乾淨淨。

  穆槿寧醒來的時候,錦被之內還有溫暖的體溫,彷彿提醒着她自己昨夜兩人有多麼親密無間,她緩緩坐起身子,望向旁邊枕頭上的凹痕,手掌輕輕拂過,心中的暖意依舊還在,經過****之後,不曾消散開來。

  安靜地穿好裏衣,她拉開帳幔,環顧內室,秦昊堯已經不在了。她眼眸一黯再黯,回想起昨天秦昊堯對自己的承諾,不禁朝着門口喊了聲。

  “瓊音。”

  瓊音從門外走來,服侍了穆槿寧洗漱過後,詢問穆槿寧今日想穿那一套宮裝,雖然她還是喜歡素雅清淨,但因爲皇后的身份,宮裏送來的豔麗華服也不少,寶藍色的,金色的,紅色的,每一件都做的精美絕倫,穿上去別有一番風情。

  “就那件吧。”纖纖玉指指向其中一件,那一套是金色的絲綢而製成的華服,其上繡着七彩的蝴蝶,鑲嵌着細小的珍珠,每一隻蝴蝶都栩栩如生,彷彿下一瞬就要飛走一般。若是換做平日,她絕不會選這一套,金色華麗而貴重,當然襯托她如今的身份,但卻過分隆重豔麗了。

  瓊音也不曾懷疑,順從地取了來,爲穆槿寧更衣,看着主子穿着這套華服的模樣,也不禁輕聲讚歎。

  “主子,這套當真是太好看,您往日怎麼不想穿呢?”

  穆槿寧坐在銅鏡前凝視自己在鏡子內的光影,好些天不曾出景福宮去曬太陽,原本就白皙的肌膚更是宛若皚皚白雪,金色的宮裝華美端莊,彩蝶飄飄,這一身華服做工精巧,貼合着她的玲瓏身段,腰線也特意爲她放寬了一寸,微微凸起的小腹也全然看不出來。

  如今看着這樣裝扮的自己,不會再覺得有任何一分陌生了,彷彿脫下了大食族的巫女素服,本該覺得渾身不自在。

  但她越來越習慣了,深宮的生活,原本是天地之別,她卻如魚得水,遊刃有餘。

  她吩咐紫鵑爲她梳頭,略微用了些胭脂,讓自己的血色看來更好,從皇帝賞賜給她的那幾套首飾中選了一套珍珠,珍珠耳環墜在她小巧圓潤的耳垂上,更顯的她氣質非凡,端麗得體失貞姬妾。

  瓊音隨即從錦盒中小心翼翼地取出那一條珍珠項鍊,整整二十八顆,每一顆都有黃豆大小,這些來自東海的珍珠,天工打造的精緻圓滑,佩戴在她的脖頸之上,微微的涼意,貼在她的脖頸脈搏之上,穆槿寧伸出手來,神色不變,安然地將珍珠項鍊扶正了。

  髮髻之內,並無過多繁雜沉重的髮簪朱釵,一隻金鳳凰鑲嵌在她的黑髮之中,端端正正地閃爍着光華,金鳳凰叼着一顆紅玉,正好垂在穆槿寧的眉心,遠遠看上去,宛若化了一個紅色花田。

  這一隻精緻的金鳳凰,造價不菲,黃金沉重,分量不輕,水滴形的紅玉就像是一滴紅色的眼淚,在眉間熠熠生輝,她的柔美令人側目,她的溫婉令人暖心,但她安靜獨坐的時候,卻也不曾顯得過分柔弱,美麗溫婉跟皇后氣勢畢露無遺,她的冷意藏匿地更深,在很多人看不到的角落。

  或許註定,能夠坐上這個位置的女人不一般,她們……或許比一般的女人更加心狠罷了。

  紅脣緊緊抿着,她嚥下口中的苦澀,暗暗輸了口氣,這才起身,眼底的光華緩緩變得幽深莫測。

  瓊音跟紫鵑對看一眼,兩人都有些詫異,不知主子今日怎麼突然有雅興裝扮,平日裏在景福宮,主子鮮少穿這麼華美的衣裳,更鮮少佩戴金銀首飾。宮裏好幾套首飾,都是皇帝早已派人送來的,但穆槿寧卻從未碰過,光是珍珠首飾,就有兩套,一模一樣的樣式,還有一套粉色珍珠的,更加嬌俏可人。

  “好些天沒有去花園走走了,紫鵑你不是說桂花都開了嗎?”

  穆槿寧彎脣一笑,眼底的黯然轉瞬即逝,她說的興起,讓她看來愈發明豔開朗。如今已經是九月初,這兩日天氣並未轉涼,有幾棵早開的桂花樹已經綻放了第一撥桂花了。

  “主子要去賞花嗎?可是主子還沒喫早膳呢……”紫鵑剛剛擺放好碗碟,突然聽到穆槿寧這麼說,不禁轉過身去,有些不解。

  “回來喫也無妨。”穆槿寧煙波一閃,淡淡笑着,瞥視了桌上的膳食,言語之內有些敷衍。“如今我也沒什麼胃口,還是晚些吧。”

  紫鵑應了聲,不再拒絕,走過紫鵑的身邊,穆槿寧微微含笑,丟下這麼一句,看似平靜,卻又讓人無法回絕。“待會兒再熱熱就行了——”

  這些天,她們身爲婢女,也能隱約察覺景福宮內的沉悶氣息,無論皇帝再怎麼忙碌,也不該一次都不進景福宮來。直到昨日皇上不但跟皇后一道用了晚膳,還留下來過夜,可見兩人重修於好,破鏡重圓,她們也不禁爲主子開心。宮內的瑣事,素來都是紫鵑收拾的,她早已知曉皇上昨晚寵幸了皇后娘娘,往後娘娘也不必總是悶悶不樂,緊鎖眉頭了。

  瓊音卻不聲不響地走到一旁的衣櫃前,取了一件紫色黑紋的披風,緩步走到穆槿寧的身後,爲她披上披風。“已經入秋了,早上還很涼,主子可不能着涼了。”

  “我們走吧。”

  穆槿寧朝着身後的兩個婢女笑了笑,隨即走出了景福宮,主僕三人一道走向了御花園,河岸邊的三無棵桂花樹,果真已經三三兩兩開了米粒大小的金色花朵,只是開得並不多,唯獨走近了聞着,才能嗅到桂花香氣,宮中每一個角落可以找到的花,約莫成百上千種,形形色色,每一種都有各自的美麗,各有千秋。

  走的累了,穆槿寧盈盈走上曲橋,坐在湖心中的涼亭上歇息半響,這才遠遠地看到五六個侍衛押着一人經過她的眼前。

  她蒼白細瘦的雙手,在灰色桌面上緊握成拳,揪緊袖口的金色花緞。

  她的胸口悶悶的疼着。

  是因爲她只能用這樣的方式,送走這個男人,跟這個男人辭別。

  期限,是她的餘生。

  他們就沿着河岸緩緩走向前方,穆槿寧不難看清那個男人的身影,他身着一襲灰青色的長衫,黑髮有些許凌亂,在天牢之內待了接近半年時光,定是受了很多罪。眼前的李暄,他雖然看來很憔悴消瘦,但終究身上沒有受過任何刑罰的表象,沒有斑斑血跡,但到底有沒有內傷,她也就不得而知了。

  她心口一糾,不禁站起身來,緩步朝前走了兩步,目光始終不曾離開李暄的身上。若是這輩子都留在大食族,她也不會知曉兩人的真實身份,常常覺得李暄不是銅臭味很重的商賈子弟,原來他本是書香門第,朝廷上的青年才俊。

  只是她知道的太晚了。

  若不是遇見她,他也不必遠走他鄉,更不必拋開李家對他的殷切期望,棄官從商,對那些官宦之家而言,從商是最卑微低賤的事。因爲她,他或許餘生就要這麼活下去了。

  李暄的腳步,漸漸放慢了,腿腳原本不太利落,侍衛也不曾對他大呼小叫,驅趕他更快離開皇宮。他雖然生了半個月的風寒,遲遲不曾見好,本以爲牢獄之期沒有盡頭,自己很可能會死在天牢。卻沒料到這麼快就能從天牢出來,當他看到天際的太陽那一瞬,幾乎都不敢置信,自己居然已經得到了天子的寬恕。

  他很清楚這半年的牢獄之災,並不是對他最重的懲罰,欺君之罪罪無可恕,他也是當過臣子的,絕不會如此盲目無知。

  喉嚨發癢,他輕輕地咳嗽了幾聲,面色格外難看,半年不曾見太陽,又加上風寒咳嗽的關係,他也顯得過分蒼白。在牢獄之中他沒有顧慮過外面的生意,自己的家產,他比任何人都安靜,對這樣的命運,也不曾想過要反抗掙扎。

  他清楚天子對他的介懷之深,半年,秦昊堯唯獨來過天牢一次,從他的身上搜走了穆槿寧贈與他的那一張木槿花圖失貞姬妾。看到秦昊堯的勃然大怒,他就更清楚,自己很難全身而退,也無力化解這份孽緣。

  一道目光,彷彿像是天際溫暖的陽光,落在他的身上,他每每朝前一步,那道目光都會跟隨着他而前行,膠結在他的身影之上。

  他不曾停下腳步,唯獨追溯着這目光,望向湖心涼亭之內,目光一窒,她的身影映入他的眼底,明亮的宛若好久不見的日光一樣。

  今日的穆槿寧,身着金色華服,華美的驚豔,她原本就是清麗脫俗的女人,不管是面孔還是身段都生的極好。雖然不是傾國傾城的美貌,卻也不是見過一眼之後容易讓人忘記的女子。看她這般裝扮,跟大食族的清新無憂,又全然不同,想必定是重新坐上了後位。

  他被關在天牢的時候,雖然閉塞不通,卻也不難料到這一點。天子對她的心意,絕不亞於自己對穆瑾寧的情意,穆瑾寧留在宮內的話,天子必當將世上最好的獻給她。

  這是遲早的事。

  他們之間,隔着一個湖,她站在湖心涼亭,而他行走在岸邊,李暄默默凝望着她,雖然可以看清她的身影,卻實在難以看清她臉上的表情和此瞬的眼神。

  她同樣安靜地望向他,身影倩麗,端莊優雅,雙手交握着放在小腹前,兩人的目光交匯,她看着李暄不太利落的步伐,他的左腿在幾年前受了傷,若是在陰冷潮溼的天牢之中度過了這接近半年時間,更容易舊傷復發。她望向他的左腿,隱約看得出來拖行左腿的痕跡更重,不禁輕蹙柳眉。

  她卻也唯有送到這兒了,雖然她也很想再送一程,目送着他當真走出宮去。

  但他在商界消失了半年而已,三年前在宮外打下來的江山,若是還在他身邊的話,他這輩子都會過的比凡人更優越。她只希望李暄出宮之後,重新生活,以張少錦的名字和身份活的更精彩,爲自己而活,好好修養腿傷,也別再爲任何人而過分勞累。

  “我能問問,爲何皇上將我放出宮去嗎?”李暄依舊不曾轉過頭來,依舊望着湖心亭內的女子倩影,彷彿隱約看得清她在朝着自己微笑,心頭一暖,他緊了緊雙袖中的拳頭,低聲發問。

  “皇上不曾說過,你能活着出宮就該慶幸了,還問什麼理由?”領頭的侍衛依舊朝前走去,冷淡地丟下一句,他們從來都聽從皇帝的命令做事,皇帝若要他們暗中殺了這個人,也不過是片刻間的功夫。當屬下的自然不會追問爲何皇上會改變主意,將囚禁在天牢之內約莫半年的罪人網開一面放走他,他們更不能暗自揣摩聖意。

  或許,他也當真是多此一舉,何必再問任何理由?!李暄扯脣一笑,不禁莞爾,發生在他身上的,更像是一個奇蹟。

  他不曾眼睜睜看着她死,她也不曾眼睜睜看着他死,上蒼並沒有讓最悲苦的結局降臨在他們的身上,他沒什麼好後悔的。

  若不是依靠上位者的恩賜,他這輩子都不會遇着她。

  她終究不會屬於他,這一次,他會徹徹底底地失去她,他一走,兩人的人生徹底斬斷,再無任何牽扯,再無任何交集。

  他曾經以爲自己會很痛苦,或許是四年前在馬背上,誤以爲她死去的那一剎那,他已經耗去了身體內所有的悲傷和絕望,當真到了訣別的時刻,千倍萬倍的痛苦,卻被陽光暖融了,變得很淡很淡,在血脈之中暗自遊走。

  所有的不忍,都在這一瞬間,全部消失了。

  穆槿寧強忍住眼底的酸澀,面色愈發蒼白,她咬緊牙關,離別本該痛哭流涕,她卻不願流下一滴眼淚,在她看來,能將活着的李暄送走,是一件好事,是一件值得慶幸的喜事。

  一併送走的,還有大食族的巫女雲歌,她展脣一笑,看着李暄越走越遠,漸行漸遠,脣畔的笑容也不曾被沖淡。

  張大哥,後會無期。

  她聽得到心中的聲音,這麼說道,聽不出一分喜怒,彷彿沒有感情,卻又彷彿有太多太多不同的感情衝撞着,但此刻的心境,也唯有自己瞭解,也唯有自己知曉。

  正如他一直守護着她一樣,她總算也能回報他,讓他免去無妄之災。

  她最後的希望,是他能夠找到自己的柺杖,屬於他一個人的柺杖,支撐他去過更圓滿生活的人生的那一根柺杖——一根可以跟他亦步亦趨,步步緊跟,寸步不離的柺杖。

  希望他也能明白,這是她能爲他做的最後一件事了。

  李暄走到拐彎路口,隔着宮殿,再也無法看到湖心涼亭中的女子身影,他收回了視線,笑容在下一瞬徹底崩落。

  但是他朝前走了好一段路之後,卻突然轉過頭,朝身後望了最後一眼。

  他也不知,自己到底在等待什麼,在凝望什麼。

  他終於明白了,爲何天子會饒恕他,這半年也始終不曾讓人對他動刑,若是依照以前秦昊堯的性子,但凡是他的敵人,他可以變着法子折磨對方,讓人生不如死。

  理由,就是她。

  但這件事是天子耿耿於懷的,她定是使出渾身解數,才能說服天子不動他分毫,他同爲男人,並非不清楚其中水有多深,穆槿寧朝前走入的話,很可能讓自己都受到波折連累。

  如今看來,穆槿寧成功了,她能在深宮生存至今,必然有她的一套方法。

  李暄不再擔憂,黯然的眼底漸漸有了些許笑容,若自己爲了報答穆槿寧爲他涉險的恩德,更該在宮外重新開始纔對失貞姬妾。

  雖然在這段人生之中擦肩而過,他卻並不覺得可惜,這輩子總會有取捨,總會有禍福,她方纔的凝望送別,已經是他出宮得到最好的祝福。

  他沒理由狼狽地苟且偷生,他的心裏生出一股力量,支撐着他比過去的李暄活的更加自在得意,在朝廷之上,他有太多無奈,太多綁縛,不如餘生就過着商賈張少錦的日子,快意逍遙。

  站在宮門之外,他宛若出獄的犯人一樣,自由像是清風撲面而來,彷彿一刻間就治癒了他遲遲不好的咳嗽。

  李暄不由地張開雙臂,揚起脖頸,仰望着天際的明朗溫暖的太陽。

  他已經將李暄的軀殼,丟在深宮天牢了,往後活在世上的,就唯有張少錦了。他不再對任何人覺得愧疚,也不會再苛待自己。

  他該過屬於他自己的錦繡年華,人事紛飛,何必自尋苦惱?!

  這般想着,他低笑幾聲,往日的風采漸漸積聚回身上,停在不遠處的馬車徐徐駛來,他不難知曉這又是何人的吩咐囑託,想要他馬不停蹄地離開京城。

  李暄掃過一眼,不曾覺得厭惡,頭一低,坐入了馬車,這回離開皇城,他卻比四年前更加平靜,更加坦然,不再有半分寂寞離愁。

  往後的幾十年,他發誓不再當一個一事無成的男人,不再當一個會錯失的男人,沒有束縛,自由而活。

  ……

  宮裏頭的桂花香氣,越來越濃,如今已經是十月天,天氣轉涼,晌午的時候還很溫暖,到了清晨和黃昏卻又令人刮來嗖嗖涼意。

  宮裏的掌事已經到了景福宮,跪在殿內,一併帶來的幾十匹顏色各異花色精美的綢緞,正因爲皇后有了身子,他們不再勞煩皇后娘娘到庫房挑選,直接送到景福宮內給娘娘過目,準備給皇后娘娘做幾身簇新的秋衣。穆瑾寧看了幾眼,挑了三五個素雅的花色,畢竟她如今懷着身子,尺寸也跟往日不太一樣,做多了衣裳也是浪費這麼上等的綢緞,雖是皇后的身份,輕而易舉就能擁有這世上最上乘的東西,她卻素來不喜歡鋪張浪費,奢華成風的日子。

  掌事看皇后挑選完了,正準備吩咐手下將綢緞搬離,穆瑾寧眼波一閃,指着手邊兩匹墨藍色跟紫色綢緞,突然開了口。

  “拿這兩個顏色去給雅馨殿的公主做兩件秋衣。”

  “娘娘,那可是北國人質啊——”掌事怔了怔,人人都知曉那個北國女人是戰俘,被幽禁在最偏遠的雅馨殿內,雖然可以苟且活着,但皇帝並沒有任何指令要任何人照顧她周全,他沒想過皇后娘娘居然會如此用心。

  “人質也是人。”穆瑾寧突地面露不快,微微蹙眉,眸光一斂,嗓音突地清冷許多,聽來不無上位者的威嚴氣勢。“堂堂北國公主到了大聖王朝,北國皇帝不曾再挑起戰亂的話,我們還是要把她當成是一個客人,衣食起居的方面總不能太敷衍。既然她活在宮裏,也就還在我的眼皮底下,大聖王朝泱泱大國,豈能苛待一個女人?若是傳了出去,豈不是讓別人笑話我國如此小器?!”

  “喏。”掌事被訓斥了一頓,再也不敢擡頭看皇后,低低地應了一聲,畢恭畢敬。“奴才記得了。”

  “你待會兒去御膳房傳我的話,挑幾道好喫爽口的點心送去雅馨殿——”她明白雅馨殿外守衛森嚴,閒雜人等雖然進不去,但東西還是能送進去的,至少外面的守衛還不敢違逆她的意思。

  掌事擡起臉來,不無遲疑猶豫,彷彿隱約有些不安:“奴才明白了……不過娘娘,奴才聽聞那位公主很是蠻橫,娘娘自然是一片好心,只是若她不領情怎麼辦?”

  “她若不領情便是她不懂禮數,身爲皇后,我卻不能漠視不理她。你先送去再說,若再有何等情況,你再前來稟明。”穆瑾寧端坐在紅木椅內,神色不變的泰然處之,唯有聽到這一番話的那一瞬,眸光一凜,端麗的面容上再無任何笑意,冷然說道。

  如今她越來越習慣宮中生活,雖然不能追憶過去,樣樣都要重新來過,天子擔心她太過勞累,不過她執意要開始擔起皇后的責任,秦昊堯最終執拗不過她,還是答應了穆瑾寧的請求。如今宮裏很平靜,但大大小小的事務卻也不少,掌事們雖然可以協助皇后,但宮內的事最終決定的人還是她,各個掌事都需要隔三差五到景福宮來稟告事宜,再由她來下令。

  那掌事立刻住了口,像被剪了舌頭似的,不再作聲,低着頭退下。

  宮裏頭的人漸漸對這位皇后熟悉起來,貞婉皇后無論在宮裏宮外,都是一個傳奇,她跟天子的情緣也是一波三折,更是經歷了生死危機,最終還是穩坐後位,懷上皇帝的骨肉,如今誰也無法撼動她的位置。宮裏的四位后妃,自從她回來之後,一個被驅逐出宮,一個被賜死失足,剩下的兩位后妃得不到皇帝寵幸,也絕不敢再生是非,宛若後宮沒有她們一樣安靜地活着。這位皇后看似美麗溫柔,卻是外柔內剛的性子,雖然還很年輕,但已經有自己的主見,自成一派,絕不被任何人牽着鼻子走,她一旦打定主意,也無人可以左右她的決定,並不是一般的女人。

  至今無人再敢提及皇后的出身和過去,皇帝爲她洗清身上冤屈和罪名,自然就更容不得有人對貞婉皇后的過去指指點點,或許正因爲她經歷過那麼辛苦的數年時光,纔在年少時候打磨成這般堅強的心。人生很難是一帆風順,正因爲辛勞挫折,才能百鍊成鋼,若是以她如今的身份權勢而看,那些辛苦都是值得的。她雖然說一不二,堅強卓絕,但對下人卻滿懷寬仁,公私分明,最厭惡這宮裏的許多奴才倚老賣老出手狠毒,上個月就嚴厲整治了一個苛待下人重罰婢女導致出了人命的姑姑,令所有掌事和姑姑都對這位年輕的皇后另眼相看,無人再敢欺瞞和輕視穆瑾寧,擅作主張。

  “娘娘,皇上來了——”

  瓊音的聲音,在穆瑾寧的耳畔響起,她從思緒之中抽離開來,緩緩站起身來,朝着大步走入景福宮的男人福了個身失貞姬妾。

  “身子又不方便,往後就別行禮了。”秦昊堯瞥視了穆瑾寧一眼,淡淡說了句,她向來如此,在任何時候都不忘禮數,周到得體,身爲他的妻子,從她的身上挑不出半點毛病。

  穆瑾寧輕點螓首,彎脣一笑,眸光之中多了幾分溫和柔美的光彩,她盈盈走向秦昊堯的身前,娉婷優雅。將柔荑送到秦昊堯的手掌之內,兩人依着坐在軟榻之上,秦昊堯來的時候自然聽到了些許風聲,不禁低聲數落。

  臉色沉鬱,黑眸幽然,他的語氣聽來像是埋怨,深究下去,卻更是對她的關切隱然。“怎麼雅馨殿的事,你還要爲她着想?朕正因爲你如今身體的關係,想在你臨盆之後再將宮裏的權力交給你,就是怕你凡事親力親爲,過分勞累。”

  “無論怎麼說,她也是北國的金枝玉葉,我並不想虧待她,兩國交戰,也並非是她能做主的事——”穆瑾寧垂眸一笑,眼神轉沉,察覺的到秦昊堯的手掌將她的握地越來越緊,她的這一番話,字字珠璣,道盡世間女子的無奈和淒涼,無論身份卑微抑或高貴,她們總是很難操控自己的命運。

  秦昊堯卻一語說破,黑眸之內更多玩味神色,這宮裏的人向來都是見風使舵的,沒有權勢的主子,連奴才都會落井下石,寶月公主進宮也有好幾個月了,正因爲雅馨殿外侍衛看守和她的戰俘身份,一國公主,卻無人問津,雅馨殿外也是門可羅雀,沒有任何人會去獻這等殷勤。還當寶月公主在宮裏活着的人,就唯有穆瑾寧一人了。“朕看你很欣賞她。”

  穆瑾寧清楚她肚子裏的任何心思,秦昊堯目光如炬,總是能夠一眼看穿,時間久長,她也就習以爲常了,或許這麼多年的陪伴相處,當真讓他們之間的默契勝過別人。紅脣旁的笑容更深,兩頰的酒窩愈發深了,裝滿了溫暖笑容,在唯有兩人獨處的時候,她才少了幾分端莊優雅,多了幾分被寵愛女人的甜美嬌俏,她將柔荑從他的掌內抽離出來,給秦昊堯斟了杯茶,娓娓道來。“雅馨殿雖然偏遠,卻也是皇宮的地盤,她在宮裏插翅難飛,興許一輩子都會在大聖王朝生活。在我看來,她也是個可憐之人。她這樣英姿颯爽的女子,勇氣可嘉,定是性情自由,又這麼年輕,幽禁她無疑是對她最大的懲罰,我並不擔心她還會再生是非,她不像是那等包藏禍心的女人,雖然陌生,我並不覺得她是個歹人……”

  “你終究是太心軟。”秦昊堯從穆瑾寧的柔軟指尖接過那一盞茶,茶香沁人,他黑眸深沉,望入她的眼底深處,沉聲道。在他而言,沒有男女之分,一旦誰成爲危險的人,就該除之後快。到了關鍵時刻,他不會因爲對方是女人而善待寬容,放她一馬,但他的確沒有將更多的時間耗費在北國公主的身上,若是穆瑾寧不提及的話,他定已經快將那個戰俘忘的徹底了。

  寶月公主在秦昊堯的手中,不過是一枚棋子,他看得出來佑爵很看重這段兄妹之情,也很器重賞識這個皇妹,他在賭,到底佑爵能否如此狠心,想要斷送寶月公主的性命。正如秦昊堯所想,一旦北國再點起狼煙,挑起戰亂,他並不懼怕,但一定會先將寶月公主的人頭送去北國。既然佑爵可以對盟約視而不見,也唯有用這等血腥殘忍的法子制約他,若佑爵那麼無情的話,任何約定都是口說無憑,兩國定會成爲宿敵。他只要寶月公主活着就好,其他的,他並不會理會,國家大事已經讓他格外忙碌,秦昊堯哪裏還有空閒時間去理會這個人質?!

  看秦昊堯喝完了這杯茶,她眸光一閃,脣畔的笑容更加嬌美,重新斟了一杯,低聲細語:“她雖是一國公主,但身上不見任何嬌氣和惡習,相反光明磊落,堂堂正正,比起那些口蜜腹劍的人,我自然更欣賞她。身爲女子能上戰場,不懦弱,不膽怯,若不追究兩國之間過去的那些個矛盾,這般有血性的女子本就令人欽佩。”

  “這樣的女人有什麼好的?跟脫繮野馬一樣,很難馴服,朕可不覺得她有特別之處。她如此野蠻粗魯,怪不得在北國也無人問津。”秦昊堯眉宇之間隱約看得出沉鬱,板着俊臉,冷叱一聲,卻不爲所動。男人跟女人總有差別,男人就該強悍,女人就該溫柔,就像是天地之間亙古不變的道理一樣。女人若樣樣都跟男人一樣強,這世上又有什麼男人敢娶她?佑爵讓皇妹上戰場的行徑,他並不欣賞。

  穆瑾寧看秦昊堯如此冷淡的模樣,不難從他的言語之內聽得出來他的不屑和鄙夷,他身在帝王之家,王室的霸道和傲慢對他有諸多影響,秦氏王族原本就是在馬背上打下的江山,更看重男人手中掌控的權力,女人雖也可騎馬飲酒,比周邊幾個小國來的寬放,倒也無法輕易得到權力。男人才是大聖王朝的重心,秦昊堯所言,彷彿女子本該躲在深閨賞花撲蝶,而其他的大事和責任,都是男人的份,她沉默了半響,美眸之內的眼神越來越深沉,不禁將視線收回去,輕笑出聲。

  “你笑什麼?”秦昊堯佯裝不快,一手扼住她的纖細手腕,逼着她不得不看着他的黑眸,嗓音低沉,富有磁性。

  她躲閃不及,眼看着他的俊臉越來越靠近,彼此的氣息相融,她眼底的光耀漸漸被沖淡,不無迷惘。

  那一刻的動容,那一刻的混亂,兩人不是沒有察覺,但穆瑾寧很快揚起脣畔的笑容,繼續說道,嗓音清亮,思緒清晰,將話題轉爲他們方纔的言論上,試圖避開這麼尷尬的境地。“這世上沒有什麼事,是男人可以做,而女人不能做的……皇上如此偏見,未免太瞧不起女子了。”

  “朕只是並不欣賞這麼驕傲野蠻的女子——”秦昊堯欺身向前,緊緊盯着她的白皙小臉,兩人的面容靠的很近,每次凝望着她的姣好面容,總是常常忘記她已經是個有身子的女人了,她依舊跟許多年前一樣,依舊還是那個令他魂牽夢縈的女人。這些日子以來,他們之間的感情更是突飛猛進,若不是國事束縛,若不是肩膀上的擔子,他恨不得能日夜相對。他話鋒一轉,黑眸之內聚集更多的深沉和笑意,調笑道:“否則,朕如何對你如此傾心?”

  他們越是親密,秦昊堯卻越是覺得不滿足,明明不是新婚夫妻了,他的目光卻總是無法從她的倩影上抽離出來,這段感情經歷了時光摧殘之後,卻更是巋然不動,就像是一罈美酒,埋在地下的時間越久,就越是濃香美味,醇厚香甜。

  穆瑾寧迎着他漸漸熾熱的目光,不怒反笑,應付自如:“這些話,算是皇上對我的讚譽嗎?”

  “如何不算?朕喜歡你的溫柔和堅強,你的謙遜和平和,你的大度和從容,這些都是別的女人沒有的失貞姬妾。”秦昊堯卻說得直接,這一番話不假思索,脫口而出,對於他喜愛的女人,他雖不善於甜言蜜語,卻也並非拙於表達。

  “我哪有皇上說的這麼好?”穆瑾寧抿脣一笑,垂下長睫,在她看來,她自己還有許多不足,但此事是急不來的,她不想自己在掌握權勢和地位之後泯滅本性,淪爲其他后妃一模一樣。人總是有這樣的習慣,一旦自己喜歡了,就覺得是完美無缺,其實這世上哪裏有盡善盡美的人和事?!她並不高傲,只因她知曉自己如今的一切得來不易,她並非是生來就註定能夠獲得這些東西的人。不過聽着秦昊堯的對自己的稱讚,她的眉目之間更多女子的文靜和羞赧,如此溫柔似水的嬌柔模樣,卻更令秦昊堯胸口一震。

  “朕覺得你好,不就成了?誰還敢說朕的不是?”秦昊堯毫不費力地將她拉入懷中,揚脣一笑,俊臉溫柔幾分,依舊霸道專制,一如往昔,他的骨子裏原本就有這般的自負和傲慢,但凡他不要的,推到他懷中他都會撒手不管,但凡他認定了,就不容任何人挑剔和指責。

  聞到此處,穆瑾寧的心裏也有些許起伏波瀾,他或許是很多人都懼怕的天子,但很慶幸的是,她不必在懼怕之中過一生。他們單獨相處的時候,他對自己的寬待和真心,是她無法拒絕的恩賜。

  她也曾偶爾覺得遺憾,秦昊堯說他們相識的年數,已經是她年歲的一半那麼久長,但很可惜,她並不記得秦昊堯少年時候的模樣。不知是否秦昊堯還是個少年的那些年,他就如此自負,並不在意別人的目光,獨來獨往,一意孤行。這個君王,脾氣向來是壞的,外人更懼怕的是他的鐵血手腕,喜怒無常,但惟獨穆瑾寧清楚,惹到秦昊堯的人往往很難全身而退,若不是他這回願意解除跟李暄之間的過節,他似乎更像是沒有半點人情味的男人一樣。

  秦昊堯斂眉,望着自己懷中的女子,神色自如,眼眸一暗再暗,看得出穆瑾寧還有話不曾說出來,他沉聲道。

  “你有什麼話,索性一併說了吧。”

  “皇上太懂我的心了……”穆瑾寧擡起眉眼望向那張俊美面孔,宮裏每個人都萬分豔羨她,並非只是因爲她能坐上後位,而更是因爲皇帝唯獨對她如此專情。在私底下,她才表露出來夫妻之間的親暱,她的溫柔話語宛若春風般令人癡迷,情不自禁就放鬆心中的戒備。“皇上不如撤掉對她的幽禁,讓她能夠自由生活。”

  秦昊堯被她如此溫情脈脈的姿態所觸動,但爲了她的安危着想,他還是眉頭緊蹙,不肯有個萬一。“她不比尋常女人手無縛雞之力,身手敏捷,更耍得一手好鞭法,手上的力道不小,朕不覺得她令朕放心。”

  “我知道要皇上這麼快就相信她的確很難,我只是想讓皇上考慮此事,若她安於現狀,皇上可否將她殿前的侍衛撤走?”穆瑾寧嗓音放軟,眼眸清明,將柔荑輕輕置於秦昊堯的胸膛上,脣畔綻放清麗笑花。

  秦昊堯沉默了半響,當真願意考慮她的話,最終開了口。“好了,她進宮才數月而已,還看不出她的本性。若只是很難馴服的野馬就算了,朕就怕她是一條咬人的毒蛇,等朕何時確定她沒有歹意,再考慮你的意思,不過聽朕的話,最早也要等你把孩子生下再說。”秦昊堯依舊謹慎,他不想在接下來的五個月內,穆瑾寧的身體再有任何禍端,他寧願對可疑危險的人嚴加看管,也不願在穆瑾寧埋下一顆隨時都可能將後宮鬧得雞犬不寧的火種。寶月公主是不是完全可信的人,他暫時不想太快下這個定論。

  “皇上願意爲我考慮就行。”穆瑾寧輕點螓首,笑靨絢爛嬌媚,從言語之中聽得出他對自己的在乎,雖然對自己百依百順,他依舊還是將她的安危放在首位。

  “朕是否該覺得嫉妒,連一個陌生人,你都這麼關心?”秦昊堯似乎有些喫味,挑起她的下顎,安靜地看着她的笑靨,不悅地揚起薄脣,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她,滿腹不滿。一個北國的公主,跟穆瑾寧應該素未謀面,哪怕過去在北國相識,穆瑾寧如今也並不記得,她卻耗費這麼長的時間爲寶月公主爭取自由,他不快地是她彷彿對寶月公主更加有興趣。

  “我最關心的人當然是皇上——”穆瑾寧急於辯解,雖然隱約知道他並非真的不滿,更多的是笑言罷了,但她還是不願他誤解。她只是念在過去跟寶月公主相識一場的份上想幫幫故人,當然更在意的是皇上的想法,畢竟皇帝纔是做出決策的人。

  秦昊堯的黑眸之中閃過一道不懷好意,冷淡地揚起薄脣邊的笑,彷彿格外認真,嗓音冷沉。“朕倒要跟你細細翻翻這本賬,這個月初你好幾次將宵夜送到上書房來,怎麼也不進來見朕一面就走?”

  穆瑾寧看他如此介懷,眸光一閃,笑容當下就斂去消失了,柳眉輕蹙,直言相告。“聽聞這陣子長江下游鬧洪災,災民上萬,皇上定是在全力解決此事的關鍵時候,我不想因爲自己的緣故,而頻頻打擾皇上。”

  她如今或許還無法擁有爲他分憂解難的能力,但她更不想成爲他的拖累,他是一國天子,不能總是沉迷在兒女情長上,她分得清輕重緩急,對秦昊堯而言,國事跟子民自然更重要。她是他的妻子,更是能爲他考慮的人,平凡女人也想要日夜守着夫君,過恩愛生活,她也不是例外,但在大事之前,她懂得退讓,懂得周全,她忍耐一時的孤獨,也是應該的。

  “話是這麼說,朕只是覺得這些天你對朕太敷衍冷淡,全然看不出你有多在意關心。如今朕已經安撫了民心,處理了洪災,你是否也該安撫一下朕?”秦昊堯的眼眸之內,一道火光一閃而逝,接連半個月將江南的災情處理得當,他身心俱疲,一旦此事結束,他就迫不及待到景福宮見她,他當然瞭解穆瑾寧的知書達理跟識得大局,不過彷彿他原本就並非善良溫柔的男人,如今兩人之間沒有任何隔閡,宛若****般無所顧忌,他以逗她爲樂,更讓夫妻之間的感情深沉濃烈,如膠似漆。

  穆瑾寧的雙手攀附在他的寬厚肩膀上,她並非熱情如火的女子,緩緩揚起晶瑩素淨的面頰,兩人四目相接,主動將紅脣迎上了他的薄脣,將女子的嬌柔和溫婉跟他一道分享失貞姬妾。她並非不是毫無動容,也不是不會動情的女人,秦昊堯給她這麼多機會,更是因爲看重和珍惜這份感情。

  她只想讓他感覺的到,她也同樣看重和珍惜他們的夫妻之情。

  他們表達感情的方式向來不同,就像是同樣一個吻,他霸道,她溫柔,他宛若洶涌浪潮,她宛若細水長流。

  秦昊堯的右掌緊緊覆在她的腦後,五指深深陷入她柔軟黑髮之內,將她的脣推得更近,更緊窒,雖是她主動,但很快他就扭轉了情勢,他將這個****的親吻化爲更深更火熱的索求,正當她想要離開的下一瞬,秦昊堯卻又很快地封住她的脣,這回的吻比她方纔的那一回更緊熱烈更能綿密,幾乎要將她的所有氣息都吞噬乾淨,手掌遊離在她的紫色華服之上,隨着親吻的加深,已然暗自開了幾顆盤扣,摩挲着她華服之下的光潔肌膚,看她的動情模樣,他更是情難自禁。他這才發覺,他比他自認爲地更加想念她,哪怕她就在自己的身邊,他也越來越想念她,越來越渴望她,或許這纔是真正的感情,這一切都是因爲他深愛着她。

  “朕讓你覺得孤單了吧——”因爲兩人的雙脣依舊貼着,他的嗓音低沉,直接送入她的脣邊,那溫熱的氣息,幾乎讓彼此都陷入迷幻的處境。感情的愉悅,幾乎要將兩人推向雲霄。這半月她溫柔退讓,不願打擾他處置國事,但兩人有陣子不曾獨處,他身爲天子,卻不能在她懷着自己骨肉最需要他的時候多多陪伴她,在這件事上,他問心有愧。只是他的肩膀上,國事壓得很重,人命關天,他很難兼顧。

  “皇上在我身邊就夠了,我並不孤單,也能體諒皇上的難處。”

  等待秦昊堯從這個吻中抽離出來,穆瑾寧彷彿力氣用磬,不過還是支撐着身子看他,眼神平靜,默默說道。

  秦昊堯下顎一點,將吻印在她的面頰上,她總是想得周全,從不無理取鬧,他因此而更安心,也更信任她。神色篤定地將她的盤扣重新扣上,她腹中的孩子一日日在長大,他在這剩下的幾個月內,也唯有剋制自己的****,更小心謹慎些,想到此處,他凝神看她,冷靜說下去。“懷着我們的孩子,你一個人並不容易,朕往後會多抽些空來陪你,孩子雖然重要,但你纔是第一位的。”

  穆瑾寧聞言,卻微微怔住了,她知曉皇嗣纔是衆人在乎的大事,若她不曾懷着天子的孩子,興許要重新坐上後位也需要折騰許多日子,而絕非如此順利。而皇嗣對於秦昊堯來說,也是讓他終究放下了擔憂和介懷的喜事,他必須要有能夠繼承秦氏江山的後人。只是她沒想過,秦昊堯居然會對她說,她纔是放在他心頭最前面的人。

  她已經不只是感動而已,雖然她並不曾想過要將自己跟孩子相提並論,一較高下,但秦昊堯的話,卻勝過一切海誓山盟,地久天長。

  女人總是很容易滿足,爲了家庭,爲了孩子,爲了夫婿……一句話就能夠說服她們的心,爲此付出一切也沒有半句怨言。

  停留在他胸膛前的柔荑越握越緊,她緊緊攥着他的華服,眸光深沉,或許這個孩子當真是個祥瑞,他們夫妻的感情不但沒有任何隔閡嫌隙,相反與日俱增。從得到這個孩子之後,她就也越來越願意相信,他們都能夠得到幸福,這段感情絕不會無疾而終,隨風而逝。

  “我有東西要給皇上。”穆瑾寧離開了秦昊堯的懷抱,她笑顏看他,淺笑倩兮,神色自如。

  雖然她走開了,但他的身前隱約還縈繞着她身上淡雅的香氣,胸膛前的華服上似乎還隱約殘留着她的體溫,秦昊堯的眸光追隨着她的身影,眼看着穆瑾寧從內室的衣櫃中取了一件東西盈盈走近他,眯起黑眸打量着她雙手捧着的物件,眼神不由轉沉。

  “這陣子閒着無事,爲皇上縫製了一件披風。只是很久沒做女工了,手生得很,針腳並不令人滿意,想重新再做一件,但天轉眼間就要涼了,又怕來不及給皇上——”穆瑾寧站在秦昊堯的面前,將這件披風放在軟榻的矮桌上,安靜地說道。

  放置在矮桌中央的這一件披風,黑底金紋,以低調的黑色絲綢裁剪而成,最中央繡着一條吞雲吐霧的金龍,象徵他一國天子的高貴身份,秦昊堯一手拉住她,揚脣一笑。“朕很滿意,你費心勞神縫製的披風,朕怎麼會嫌棄?”

  穆瑾寧眸光閃爍,將披風抖開,披到秦昊堯的身後,爲他繫住脖頸上的黑色綢帶,彎脣一笑,有些埋怨:“皇上怎麼看都不看一眼就說喜歡呢?”

  秦昊堯站起身來,打量着她,越過她的身子,細細審視這件黑色披風,納的針腳卻很齊整,不如她所說的不盡人意,用的是黑線,更是很難看清,披風中央的金龍圖騰華麗而高貴,每一根金線都是細緻不亂,金龍上的每一片鱗片都栩栩如生。他因爲國事而冷落她的這半月,或許在更早之前,她就已經瞞着自己做了這件披風,只爲了他秋冬時候能穿上,拖着這麼疲憊虛弱的身子,她卻還是爲他做了這份禮物。

  他不只是感動,更多的是心疼憐惜,他身爲國君,衣食住行自然是樣樣不缺最好的東西,但她親手所做的東西,他當然更加在意。年輕時候曾經遺失了她親手贈與他的錦囊,傷了她最純真脆弱的感情,他至今依舊介懷,如今他絕不會漠視她,哪怕做工不如宮中裁縫的手藝,他也能掂量出其中她滿滿當當的心意。

  穆瑾寧站在他的身後,伸手撫平披風上的褶皺,她如此溫柔細心的動作,更讓秦昊堯的眉宇之間再生動情,他站着不動,任由她查看這件披風是否適合他的尺寸。

  “槿寧——”他的嗓音低啞,黑眸之內滿是黯然複雜的光影,猝然拉過她的纖細手腕,他皺着濃眉,將她再度擁入懷中,心中百轉千回,彷彿有千言萬語要對她說,但最終還是隻凝結成一聲低低的呼喚。

  這一個名字,從未在他的心裏消失過哪怕一天,懷中的嬌軀讓他更捨不得鬆手,秦昊堯的胸口發燙,將俊臉貼在她的面頰旁,字字認真。“拋掉過去,我們好好活着吧,哪怕沒有過往,我們守着感情守着真心活下去,朕會讓你幸福的。”

  “我已經很幸福,也很知足,皇上。”

  她的心格外安靜,這一句話是發自內心,出自肺腑,在他的懷抱中眉眼柔和,默默閉上了雙眸,低聲呢喃失貞姬妾。

  這一句,沒有半分虛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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