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穆篇 1喫醋
穆瑾寧依舊依靠在牀頭,她產下皇子才十來日,女子在月子的時候本就虛弱,吹不得半點涼風。雖然是春天了,但這兩日突然轉涼,還不太溫暖,景福宮依舊生着一個暖爐,爲整個內室送出些許暖意。
穆瑾寧只着素白裏衣,披着淺粉色的皮毛披風,半坐在雕花大牀上,也不必畏懼嚴寒,柔亮黑髮披瀉宛若垂亮綢緞,垂在胸前,她不施脂粉,一臉素淨,但姣好的五官依舊顯得她比平凡女子更加出衆,溫婉動容的眼神也透露出女子賢淑淡然的本性。
此刻,她牀沿前的圓凳上端坐着的女子,正是天子的親妹妹語陽公主,紫鵑將藍色花瓶端到穆瑾寧的面前,瓶內插置着約莫五六枝粉嫩綻放的桃花,她輕輕伸出手去觸碰,隨着她的指腹拂過,桃花花瓣微微顫抖,彷彿是覺得害羞嬌怯的粉衣少女一般,穆瑾寧深深望了一眼,眼神無聲轉柔,粉色光影映入她的眼底深處,她突地想起在生下孩子的那一個深夜,她力氣用磬之後,昏沉睡去,直到翌日的午後才醒來。
那****,她也做了一個很漫長的美夢,夢到青山=無=錯=小說=.=Q=上的一整片桃花林都盛開了,她站在一棵桃樹之後,任由簇團的桃花遮掩了她的面容,等待一個人的心境……是美妙忐忑而充滿希冀的,她彷彿已經有好幾年不曾有過這樣的心思了。那個男人着一襲深藍色華服,由遠及近地走來,腳步穩健從容,從山腰走上山頭,步伐最終停在偌大的桃花林之外,他環顧四周,彷彿也在尋找着誰的蹤影。她在夢境之中等待那人的時候,心彷彿跳的很快,看他朝着桃花林一路走來,她的心緒就更加複雜了。就像是一個稚嫩孩童,她的躲藏並非因爲不想有人找到她,卻是——迫切地想要那個人找到她。簡單卻又幼稚,若是換做當下的穆瑾寧,她絕不會做出這樣的舉動,唯有在夢裏……在不需要任何理由任何介懷的夢裏,彷彿做任何事,見任何人,都是隨心所欲的。
而這一個夢境的結局,在穆瑾寧醒來之後,就徹底想不起來了。
穆瑾寧從思緒之中抽離出來,淡淡睇着牀畔的婢女,交代了一聲。“把桃花放在桌上。”紫鵑點頭答應,將花瓶端端正正放在圓桌中央,從這幾枝桃花上,穆瑾寧也隱約見到宮外的春意盎然。此刻的她當然有些遺憾,大多的時候是在牀上歇息,大好****她卻無法走出景福宮去。宮裏資深的嬤嬤千叮嚀萬囑咐,若是原本就虛弱的女子,這一個月更該仔細調養,將身子養的好了,說不定會比生產之前更有精神,若是這個月內犯了禁忌,落下了病根,這也是關乎一輩子的事。
從新鮮嬌美的桃花上抽離開視線,穆瑾寧隨即將眸光轉向語陽公主的身上,脣畔的笑容更深,也更顯親切可人。
柔荑輕輕垂在身側的紅色錦被之上,她輕聲問道,“公主怎麼會想着給我送這些禮物?”
再簡單的一句話,哪怕沒有流露任何刻意取悅別人的痕跡,也不顯得矯揉造作,圓滑玲瓏,但從穆瑾寧口中說出來,已然使得這些哪兒都能見着都能採擷的桃花,彷彿變得尤爲不同跟別緻珍貴。
語陽公主聞言,不禁輕笑出聲,原本清秀的面容上再也沒有任何傲慢。她不得不欽佩穆瑾寧,自己跟穆瑾寧相比,雖然身份尊貴些,是一國公主,但無論是爲人處世,自如進退,取捨分寸,都拿捏地很好,向來不令人討厭。“這哪裏稱得上是禮物啊,只是我來的時候,順道經過御花園,看桃花開的這般好,就想起你來了。你又在坐月子休養身體的時候,這一整個月不能隨意走動,到時候桃花可都凋謝的乾乾淨淨了。你要再想看,也來不及了,只能等來年春天。”
說話間,瓊音走來爲語陽公主奉茶,這是上好的碧螺春,芬香沁人,語陽公主端着這一杯熱茶臉上的笑容驀地僵持下來。她的眼神淺淡,嗓音也變得很輕,彷彿不太確定此事是否擺得上臺面。“用宮裏的桃花來送人,我也實在可笑,這算不算是借花獻佛?”
穆瑾寧卻輕搖螓首,伸出手來,覆上語陽公主端着茶杯的手背,說的懇切從容。“我當真很喜歡,這份禮物雖然不貴重,但是我的心頭好。不過,公主怎知我素來喜愛這桃花?”
“還能是誰說的?”語陽公主見四下無人,說話的口吻也輕鬆許多,她也成親好幾年,如今又是有了兩個女兒的孃親,也並非沒有任何改變,如今她看來,不再像是過去那麼孤傲冷情。調笑了一句,她也不再顯得高高在上,無人能夠親近,放下往日的姿態。話鋒一轉,她甚至拿一國天子當打趣的對象,說的格外自如。“只有我那個不解風情的皇兄呢,他提過一次,我記性不差,這回算是送對東西了。”
很多人不知道的祕密是——她並不討厭穆瑾寧。
這些年,一次也不曾有過。
但她跟穆瑾寧之間,是格外複雜的關係,在她孤獨的時候,穆瑾寧曾經成爲她身邊唯一的摯友,是穆瑾寧說服她勇敢走入別人的視線之內,去爭取她也跟別人一樣有資格取得的東西,不讓任何人輕視她,在她的背後支撐自己。那個時候的語陽公主,當然是喜歡穆瑾寧的。但也因爲穆瑾寧,她曾經害怕去愛,更害怕失去所愛的人,若是趙尚當年選擇了穆瑾寧,她再痛苦,也唯有接受。只因在語陽公主的眼底,穆瑾寧並非是比自己遜色的女子——若是趙尚在她們兩人之中選擇了穆瑾寧,她還會得到今日的幸福和安寧嗎?
人生,若是總耿耿於懷已經發生了的事,才無法朝前走地更遠更好。
自從生下霖珊之後,語陽公主想了好幾夜,輾轉難眠,人生不該總回頭去看,畢竟如今她跟趙尚琴瑟和諧,舉案齊眉,趙尚對自己的關切和情意,她根本無法挑剔懷疑。
她更想早日釋懷了兩人的過節,畢竟穆瑾寧能活着回到深宮,回到皇兄的身邊,這本就像是上蒼的安排,就像是早已註定的命運,不容任何人抗拒。
身爲天子的親妹妹,她也想真心祝福皇兄跟穆瑾寧往後的日子,越過越美滿。
或許此事根本就不難。
穆瑾寧剛剛爲王朝添了一個小皇子,舉國歡慶,文武百官也漸漸接納了貞婉皇后,畢竟若不談及穆瑾寧的出身,她沒有太多的不足可以讓人挑剔。
她本是天子中意的女人,也是處事爲人都圓融的女子,並不輕易爲自己樹敵,雖然個性堅忍卓絕,卻也並非心狠手辣的蛇蠍心腸。
後宮等待了很多年的上位者,統領後宮的權首,陪伴天子衆多女人之中位置最高,身份最尊貴,也是權勢最重的女人——那人,興許當真是穆瑾寧。
語陽公主這麼想着,喝了一口熱茶,平心靜氣地笑道。“崇寧……多謝你給心羽跟霖珊挑選的禮物。”
穆瑾寧聞到此處,落在語陽公主身上的眸光微微頓了頓,卻也只是笑而不言。或許身爲一國皇后,那對金手鐲並非是她能夠拿出手最好最貴重的東西。而是因爲京城原本就有這樣的規矩,金玉之物,可以壓下容易沾染到孩子身上的晦氣,可以庇佑孩子順利成長,更能消災防病。她親口吩咐宮裏的老工匠打造了這一對黃金手鐲,上面鑲嵌着幾十顆上等的紅玉,每一顆都豔紅純正,不但看起來好看,這對手鐲更寓意着她對這兩個女孩子的心意。
“雖然是一家人,但我總是改不過來,如今我該叫你皇后娘娘了——”語陽公主的面色驟變,看穆瑾寧有些失神,多少心不在焉,誤以爲自己脫口而出的“崇寧”兩字,是踩到了穆瑾寧的雷區。
已經好些年過去了,崇寧只是當年穆瑾寧的郡主封號,而今時今日,她是整個大聖王朝的國母——貞婉皇后。她再繼續稱呼皇后爲崇寧,似乎是大不敬了,即便她是公主,也該對自己的皇嫂心存尊敬,而非毫無規矩,毫無上下之分。要是追究起來,她哪怕見了穆瑾寧,也該下跪行禮。
穆瑾寧的臉上依舊不曾褪去笑意,她的眼底清澈溫和,沒有半分在意。她方纔有一刻間的失神,的確是因爲聽到崇寧這一個字眼,或許對於自己本該覺得萬分熟悉,毫無陌生之感,但如今沒有這麼稱呼自己的人,她難得聽見,自然是意外至極。“這事我不會放在心上,你叫我崇寧,還顯得親近些。”
“我從來都不是嘴甜的人,皇兄也定是知曉我的性子,纔不曾交代我該改改這個毛病了。我早已把你當成是自個兒的皇嫂了,私底下再沒有規矩也可以,但若是被人逮住了把柄,就顯得我不懂禮數。”語陽公主的眸光輕閃,她看起來孤僻冷傲,如今這一番話卻顯得格外真摯懇切,彷彿是一母所生的相似之處,她跟秦昊堯一樣冷淡,從不會費力討好取悅別人。
一聲皇嫂,卻當真讓穆瑾寧的心頭淌過一陣陣暖意,穆瑾寧跟她四目相接,眼神交匯,兩人也再無任何介懷和防備,只聽得語陽公主再度輕聲笑道。“不過我當真恭喜你和皇兄了……有了皇子,往後你在宮裏的日子就該更加安心了。”
“兒子和女兒都是一樣的,我也羨慕你有一對女孩兒陪伴,再過兩年,姐妹倆的感情很好,心羽說不準還能幫你帶着霖珊,也省掉你不少心。”穆瑾寧彎脣一笑,面色恢復了往日的紅潤,不再蒼白如雪,眉目之間愈發清淺動人。她安靜地凝視着語陽公主,幸運的是如今的時勢,她跟秦昊堯都極爲需要一個皇子封住悠悠之口,若不是在這個關鍵時候,她當真並不介意生下的是女兒還是兒子,都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她都會疼愛呵護他們。
“你若也喜歡女兒,早日給皇兄生一個吧。”語陽公主噙着一絲笑容,起身走到穆瑾寧的面前,在她耳畔低語一句,宛若說笑口吻,這卻也是她們兩個女人之間的悄悄話。
“這事急不來……”穆瑾寧的雙目一熱,語陽公主的主動示好,卻並不令人意外,相反,她很習慣這等的親近關係。語陽公主不曾遠嫁,駙馬府就在京城,往後她常常來宮內,也能跟自己當個伴。只是語陽公主的建議,實在太過心急,她如今剛剛生下皇子才半個月,她就已然要自己在打算爲皇室添丁,雖是親兄妹,卻不曾跟天子的意思不謀而合,倒是南轅北轍。
“該不會是皇兄讓你再晚兩年吧——我還不明白皇兄的心麼?時隔幾年纔跟你重歸於好,破鏡重圓,他當然……。”語陽公主一看穆瑾寧的神情,不禁眸光轉沉,言語之中滿是心照不宣的笑意。她比任何人都更瞭解自己的兄長,他既然如此看重穆瑾寧,依他的性子,更想多霸佔自己的妻子幾年。感情來勢洶洶,或許會比當初兩人成親的時候更加恩愛,皇兄又不曾去寵幸別的后妃,女人的懷胎十月對於他而言,自然是太長久的。皇兄雖然對任何事都很有把握,很有耐性,韜光養晦多年也彷彿沒發生任何事一樣,只是在男女之情上,興許就沒有那麼好的耐心了。
語陽公主的話雖然只說了半句,但顯然穆瑾寧已經瞭解了她的想法,她當然不會拿閨中祕事來說笑,她神色從容淡然,泰然處之,只是一句帶過,輕描淡寫。“我跟皇上的意思不太一樣,順其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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