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纏綿廝守
眼底一閃而逝的是驚訝和錯愕,但隨即歸於平靜。
眼角餘光掃過門口的光景,兩名侍衛已然離開,寶月公主淡淡一笑,神情鬆懈不少,將眸子對準穆褀寧,冷靜地問道。“是你讓這殿外的侍衛退下的麼?”
隔了好幾個月,她才能見着穆褀寧,不過讓她心中感慨的是……穆褀寧雖然對她說早已忘卻前事,卻還是來雅馨殿內看她,正是表明她從未忘記過自己的存在。雖然在宮裏沒有任何可以親近的人,即便是送一日三餐來的宮女話也不多,在大聖王朝的宮裏,寶月公主是最爲孤獨的人。能見着曾經熟悉親近的故人,對寶月公主而言,也是件好事。
瓊音察覺到寶月公主的語氣不敬,不禁皺緊了眉頭,冷聲問道。“除了皇上可以差使大內侍衛,要不是我們娘娘下令,這宮裏還有誰能這麼做?”
寶月公(無—錯)小說..C主聞到此處,驀地眼眸一沉,脣畔的笑容已然全部消失,冷眼望向說話的瓊音。
瓊音是穆褀寧的護衛,如今能夠再度留在自己的主子身邊,自然更加盡心盡力,過去的陰霾雖然藏在深處,但卻鞭策她更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對貞婉皇后大不敬的人。
她身爲習武之人,原本就性子剛硬,如今面對一個敵國公主戒心更重,更別提這個公主是一名女將,毫不示弱,言語之內也可見她並非委婉溫順的性情,瓊音跟寶月公主似乎第一回見面,關係就絲毫不緩和,像是繃禁了的琴絃,稍稍一撥,就會崩斷。
穆褀寧不難察覺到她們兩人之間的對峙,她平靜地越過寶月公主的身子,坐到她身後的圓桌旁,環顧四周。
這是她第二回來到雅馨殿內造訪寶月公主,滿意地看了桌上的瓜果點心和茶葉,這些也是她的吩咐,否則宮裏的宮女絕不敢送來膳食之外的東西。
寶月公主順着穆褀寧的目光望過去,這個月開始,宮女送來的喫的用的更多了,春衣也做了兩身,她雖然固執,但很清楚這都是誰的好意,若沒有穆褀寧,她在宮裏絕不會好過。她突地有些心酸,別過臉去,卻依舊嘴硬。“你沒有這麼做的理由。”
穆褀寧的臉上卻絲毫沒有任何怒氣,她淡淡睇着眼前的寶月公主,雖然在宮裏寶月公主清瘦許多,但看來精神不差。孤立無援的感受……似乎她也能夠感同身受,對於敵國的公主,穆褀寧卻沒有把寶月公主逼到絕境的念頭。
寶月公主見穆褀寧沉默不語,心中的感觸更深,即使這樣,她還口是心非,她如何能夠忽略穆褀寧的身上,更是一國國母的身份和榮耀?!她如何奢望到時候兩國起了紛爭,說不準穆褀寧也會希望皇帝將她的人頭割下,去送給北國皇帝吧。人到了自己的位置之上,往往就由不得自己了。
“對任何人而言,我不只是你們手中的人質,我活着多少興許可以對你們有點用處,但你們看我更像是把我當成一個敵人,若不將我關在這個偏遠的地方,你們也很難高枕無憂——”
“我這麼做,有我自己的理由,你領情也好,不領情也罷,我都會這麼做。”穆褀寧的眸光依舊平和淺淡,卻令人很難忽略她眼底的黯然,她說的話依舊讓人無法懷疑兩人不是素未謀面,而是曾經相識甚至交好的關係。她的語氣冷淡疏離,似乎只聽的出皇后對人質的口吻,多少顯得高高在上的果斷。她話鋒一轉,脣畔有了笑更加深沉的笑容,她渀佛根本不在乎寶月公主的迴應,處亂不驚。“在宮裏,我唯一要勸誡你的是,凡事都不要輕舉妄動。”
這一句話,若是落在別人的耳中,更像是發狠冰冷的警告。
但落在寶月公主的耳邊,卻變了味道,穆褀寧既然已經是大聖王朝的皇后了,她遠嫁北國和親似乎是從未有人提及的過往,她總是覺得奇怪,爲何當年連皇兄都不曾昭告天下,冊封穆褀寧爲妃子,原來……當年穆褀寧是被大聖王朝的前一個皇帝慧王暗中送到北國,此事並非世人皆知。她若爲穆褀寧着想,她已經當了皇后,就不該被人捉住這把柄再度質疑她,畢竟……除了她跟皇兄是最瞭解此事的來龍去脈,穆褀寧不需再防着別人,而皇兄在北國不會到這兒,眼前穆褀寧最需要提防的就是自己了。
“當然了,我若想逃跑,半個時辰都熬不過去的,宮裏身手絕佳的侍衛多得數不過來,我沒必要以卵擊石,自尋死路。”寶月公主順着穆褀寧的話說下去,她拍了拍雙手,利落地坐在穆褀寧的對面,眼神驕橫玩味,舀自己的性命打趣,也毫不在乎。
“我看得出來,你不想死。”穆褀寧跟她對視一眼,兩個女人眼神交匯着,寶月公主卻突然察覺到穆褀寧眼底的一抹及其隱晦的神情。
“在異國他鄉淪爲人質,朝不保夕,雖然是很壞的結果,但也沒必要下地獄去吧。”寶月公主揚聲大笑,臉上的神情鮮活許多,她在這些天裏沉默寡言,但並未一道消磨了與生俱來的開朗性情。她很直率,直率的不像是皇族出身,或許她這麼颯爽的女子,纔會勇敢地騎上高頭大馬前往戰場殺敵衛國。
穆褀寧神色一柔,她突然想起寶月公主第一回見到自己說起的那個男人,她彎脣微笑,渀佛只是有些好奇,而絕無別的用意。“你還想着你的皇兄來救你?”
她言語之內的溫柔,輕而易舉地軟化了寶月公主心中的所有戒備。寶月公主沉默了許久,這一句,是坦誠她的心跡。她似乎沒有任何希望,卻又……不敢有任何希望。“我是想着皇兄,只是不想讓我的任何消息傳到北國都城,這樣的話……。皇兄就知道我有多努力地在大聖王朝活着。”
“在宮裏也能活下去,別輕易動輕生的念頭,只要你想,我會保證你會活的很舒坦。”穆褀寧在宮裏也曾聽過關於寶月公主的事情,她的皇兄曾經派人來帝國陣營找過她想救自己的妹妹,但最終失敗了,往後,秦昊堯就用了寶月公主爲賭注,兩國決一死戰,鑄就瞭如今的結果。國家之間的爭奪戰亂,或許無法避免,但爲何這些女人就要擔負罪責和懲罰?!她微微挑眉,紅脣輕啓,神色鎮定自若,不疾不徐地說道。
她身爲一國皇后,這點權利還是有的。
“這算是你對我的承諾嗎?我似乎沒有任何資格要求你可憐我。”寶月公主聽着穆褀寧說出這一番話,宛若最可靠的承諾,心中流過一陣暖流,但她依舊不曾表露在臉上,只是言語之內的跋扈,卻消減了好幾分,聽來平和許多。
“不管是不是可憐你,我也是真心希望你活着——”穆褀寧垂眸一笑,很快擡起眉眼望向她,在她的眼底,寶月公主看不到任何一分尖銳和敵意。
她的心,也漸漸被這麼溫暖的眸光所暖化了,在敵國宮中,她不肯跟任何人敞開心懷,也沒有任何人能讓她敞開心懷。
在大聖王朝半年了,她也該決定了,既然安於現狀,就不必再追究什麼恩怨。
或許整個宮裏,哪怕沒有任何人看清她跟寶月公主過去的關係,但也只有穆褀寧一人回記掛着過去的相識,而爲自己在沒有路的死角,開一扇小門。
她繼續固執,繼續拒絕,豈不是根本不給人任何情面?!
沉默了許久,寶月公主才起身,神色平和地喟嘆。“我會領情的,這宮裏就你一個人關心我,在意我的死活,我不想連你往後也不來看我……沒有什麼人來跟我說話,我還以爲這輩子要變成一個啞巴呢。”
穆褀寧伸出手,輕輕撫上寶月公主的肩膀,壓低嗓音,在她耳畔壓低嗓音說道。“再等等吧,我答應你,只要你留着耐心,以後的生活定會比現在更好。”
寶月公主微微怔住了,穆褀寧不必跟自己敷衍寒暄,她要是不想見自己,根本不必特意來雅馨殿。穆褀寧說出此言,定是出自真心,發自肺腑,而絕非說說而已的場面話。
穆褀寧沒有必要給自己一個假的希望。
等待,心平氣和的等待,她當然可以熬得住。只要有活着的希望,只要有能過上平凡人日子的希望,她等待十年八年也是值得的。她不期望再帶着公主的身份活下去,只希望拋棄過往,只要有心,在世界的任何一個角落都可以活着。不但不會連累皇兄,更不必擔負世人看她的眼光,想過什麼樣的日子就過什麼樣的日子。
斂眉,寶月公主深刻的五官因爲柔和的笑容而越來越柔和,彎下身子,緊緊捉住她的雙手,神情激切。“我可以相信你嗎?雖然我知道,在這宮裏,我能相信的人只有你了。”
“我不必問我。”穆褀寧任由她握了會兒自己的雙手,她似乎當真是認識寶月公主的,但過去既然已經消逝埋葬,她也不願再去追究。她久久凝視着寶月公主的面孔,將雙手抽離了出來,淡淡說道。“問問你的心就知道了。”
問問她的心。
就知穆褀寧是否可信。
雖然她是敵國的皇后,自己是北國公主,但寶月公主沉下心來,緊緊閉上雙目,當真,不難想起兩人在和風牧場上的情境。
她騎在馬上揮舞鞭子將牛羊趕回牧場,而穆褀寧則坐在草場上將懷抱着新生的白色羔羊,聽着寶月公主揚聲高唱着野調小曲,她回過臉來,朝着馬背上的寶月公主揚脣微笑。
正是此刻的眼神,一模一樣。
“他們都不知道我,爲何我偏偏喜歡這個地方,堂堂公主活的跟一個卑賤的牧羊女似的——”她收起自己的馬鞭,很多年沒有看過這麼溫暖的眼神,她如此嚮往,也不禁打開了話匣子。
“那是因爲你不快樂,你不能有任何的**和野心,但苦於無人懂你。”抱着白色羊羔的女子笑靨清麗,她這麼說,神色自如,輕描淡寫。
……
她當然要相信穆褀寧……這世上唯一懂得自己的女人。
在寶月公主還不曾睜開眼的時候,已然聽到漸漸走遠的腳步聲:“瓊音,時候不早了,我們該走了。”
她急忙追出雅馨殿外,腳步不自覺邁出了大門,站在門口望着已然走到庭院空地上的那對主僕,穆褀寧不曾回頭看她,即便一定聽到她追逐的步伐,她也不曾回頭。
她站在空地上,許久都沒有任何人經過雅馨殿,直到最後,兩名侍衛依舊走回原路,她才轉身回去雅馨殿內。
她需要穆褀寧。
而且,她喜歡穆褀寧,哪怕穆褀寧跟她不是一模一樣的人,道不同不相爲謀,但還是無妨穆褀寧懂得她。
眼神一暗再暗,寶月公主反手將門掩上,不知是因爲五月底的天氣很好,還是因爲……不管如何,她此刻的心很熱。
並不是一成不變,就是最好的事。
不好的性情,就該徹底丟棄。
她不能總是閉門不出,不讓宮裏的人知曉自己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任由傳聞給她抹上可怕而敬而遠之的顏色。
她突然聽懂了穆褀寧的言下之意。
能救自己的……還有她自己,她也該努力地活下去,想盡一切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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