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穆瑾寧再有喜訊

作者:薔薇晚
半年後。舒骺豞匫

  如今正是深秋十二月初,宮裏南面的幾棵橘樹的不少橘子已經成熟,最小的也有拳頭大小,個頭更大的約莫有女子的手掌那麼大,一個個金燦燦的,渾圓豐美,宛若樹上懸掛着金色的碩大寶石,遠遠望去,這一棵樹像是黃金樹般,在午後的陽光之下閃閃發光,果香四溢。

  一個身着碧藍色宮裝的女子將裙襬拉高掖在腰際,不顧露出其下的白色裏褲,縱身一躍,矯健地爬上兩根巨大橘樹枝杈中央,她將背脊依靠在最大的最厚實的樹幹之上,神色自若地打開肩膀上的囊帶,目光銳利,在枝繁葉茂的橘樹中找尋一番,果斷嫺熟地在其中摘取了十幾枚最大最成熟的橘子,隨即將囊帶拉緊,再度縱身跳下,朝着不遠處的女子疾步走去。

  “哇,寶月公主好厲害——”

  三四名宮女仰着脖子望着,方纔那一瞬,看的她們心都要調出來了,提心吊膽地生怕寶月公主從看起來並不能夠支撐一個人重量般強壯高大的橘樹上摔個四腳朝天,一併讚歎出聲擊掌叫好的人,還有兩個孩子。一個身着大紅色緞面棉衣的心羽,還有一個是比她高了一個半頭的一襲藏青色素面華服的楊念。

  這半年來,寶月公主雖然身爲人質,但貞婉皇后爲她~無~錯~小~說~.~Q~在皇帝的面前求了情,皇上看在皇后的顏面上,寬大爲懷,准許寶月公主每十日離開雅馨殿一次,只是兩名侍衛依舊不遠不近地看守着,以防她給大聖王朝鬧出什麼不必要的麻煩。但正如貞婉皇后在天子在面前保證的一樣,這幾個月來,每一回寶月公主都格外安分守己,對她而言,若沒有貞婉皇后穆瑾寧爲自己開口,她這輩子都是一隻籠中之鳥,興許最好的結果也只是老死在雅馨殿內。雖依舊不能每一天都自由出入雅馨殿,但對這樣的結果,她已經格外感激穆瑾寧了。

  她漸漸地相信了,穆瑾寧說過的那一句話,就像是堅若磐石的承諾——往後的日子,會比現在更好。

  寶月公主的性情,也漸漸有了改變。她過去再刁蠻,也不是目中無人,不通情理的金枝玉葉,如今雖然情勢令人傷心頹廢,但她依舊如往日一樣開朗健談,不願破罐子破摔,自暴自棄,那不是她佑寶月的性情。

  每次能夠離開雅馨殿,她先去的地方,每一次都是景福宮,不但給貞婉皇后請安,時間一久,她也漸漸認識了這些景福宮的宮女,還有這一對常常進宮來的孩子。一男一女,一個才四五歲,一個已經七八歲了,男孩清俊瘦長,女孩圓潤可愛,倒真像是一對金童玉女,討人喜歡。

  貞婉皇后知曉自己若沒有自由,不過是一段沒用的朽木而已,纔會爲身爲敵國人質的自己開這個口,若是換做別人,絕不會甘願冒這麼大的風險。如今朝中的人也都心知肚明,皇帝的宮裏雖然還豢養着后妃,但最爲寵信看重的人便是隻有一個貞婉皇后,貞婉皇后說的話,比任何一人的更有分量。但同樣令人驚詫又折服的是,這宮裏幾乎人人對貞婉皇后稱道,說她爲人寬仁,哪怕后妃也不曾對皇后有任何不滿。寶月公主也是沾上了貞婉皇后的光,才能在這個節骨眼上,看到前方的一縷希望。

  每一回能離開雅馨殿,寶月公主都是高興又知足的,雖然只有短短兩個時辰,但卻值得她繼續等候整整十天。偶爾貞婉皇后還跟她一道用些茶水點心,問問她在雅馨殿還缺些什麼東西,哪怕寶月公主根本覺得自己沒必要開口,穆瑾寧囑咐掌事對自己格外照顧,上回還送來幾套皇后的秋衣,樣式做工都是最上乘的,寶月公主望着那幾套宮裝,徹夜未眠。

  那時候她纔想到,自己再怎麼不情願,也已經在大聖王朝的皇宮過了幾乎一整年的時間了。

  這個地方——雖然不是生她養她的故土,雖然在外人看來她跟這兒無法共存,水火不容,但事實上,她不曾過過哪怕一天的苦難日子。

  將思緒抽離出來,寶月公主俯下身子,將囊袋擺放在石桌中央,利落打開肩膀上的囊袋,一手抓了兩個金黃色的蜜桔,朝着兩個孩子走去,一臉直率笑意,讓她看來不再跟傳聞之中的勇猛囂張,莽撞衝動。這些個宮女也是滿目笑容,鼓掌稱快,她們剛開始見着這個女人的時候,每個都是板着臉,也不敢跟她多說一句話,但半年相處下來,卻發覺這名敵國人質性情率直,完全沒有半分金枝玉葉的架子和嬌氣,什麼事都不在乎,也無所謂,比起她們曾經伺候過的那些女主子,可是好相處極了。

  時間,纔是能讓人看清一個人真實面目的明鏡。

  僞善的好人,時光也遲早將他身上的僞裝全部磨耗乾淨。

  誠實的惡人,時光也儘早將他身上的污垢全部擦拭清楚。

  “心羽兩個。”寶月公主俯下身子去,宮女們雖然依舊稱呼她爲寶月公主,定也是貞婉皇后的吩咐,其實對她而言,這只是一個名字而已,她遠離這個名分和頭銜,已經有一年了。在敵國的皇宮,是不是公主,還是一個卑微至極的女人,本沒有任何差別。她的眼底卻沒有任何黯然,依舊笑臉盈盈,她的笑容燦爛,沒有半分矯揉造作的痕跡。也全然不顧宮闈女子掩脣而笑的謹慎嬌俏,她總是笑得露出森然白牙,更顯沒有任何心機。將左手中的兩個蜜桔塞到心羽的懷中,繼而再將右手掌的橘子放入楊唸的手中,“喏,楊念兩個。”

  心羽低頭望着懷中的兩個碩大的橘子,雙眼一亮,笑得甜甜的,雖然這個孩子貪食,卻還有皇家的教養,她的嗓音已然勝過了甜蜜的橘汁,令人的心都要發軟了。“謝謝寶月阿姨。”

  她亟不可待地費力要剝開一個橘子,寶月公主看心羽如此心急,急忙從她手中接過這個橘子,親手爲心羽剝開,心羽笑呵呵地伸出軟胖小手,將其中的橘瓣抓在手中,塞入口中咀嚼吞嚥,橘子出人意料地甜美多汁,不禁讓她脣畔的笑容更加絢爛。

  很快就喫完了手中的兩個蜜桔,但心羽看了看手中空空如也,不禁蹙着眉頭,望向身邊的楊念,低低說道。“可是……”

  “我再給你一個。”楊念聰敏過人,懂事得體,一眼看穿了貪食小女娃的心思,將手中的一個橘子遞到心羽的手邊,慷慨大方的照顧這個年幼的妹妹。

  心羽費盡力氣撥開了橘子,咬着一囊橘子,含糊不清地念叨。“念哥哥最好了。”

  楊念這才剝開自己的橘子,突然想起了什麼,朝着心羽囑咐了一句,宛若小大人般老成周全。“橘子雖然好喫,但不能喫太多。”

  就在孩子們的歡聲笑語之中,寶月公主緩步走到孩子們身後的那名女子之前,眼前的女人正是貞婉皇后,她記憶深處的穆瑾寧。

  今日的穆瑾寧,身着一襲綠色宮裝,色彩清淡雅緻,其中淺金色的花紋勾勒出些許華麗,梳着端莊的髮式,一隻黃金打造的精細花鳥釵,活靈活現,點綴在青絲之中,分量不輕,哪怕身上再無任何裝飾,她也依舊端莊得體,明豔動人。

  “皇后,這宮裏的蜜桔長得真好,又大又甜,你要嚐嚐看嗎?”寶月公主笑着走近穆瑾寧,揚聲問道,嗓音比起一般的女子渾厚有力,有着十足中氣,或許是因爲身子強壯,身手不差的關係。

  穆瑾寧卻但笑不語,探出手去親自爲寶月公主抖落如今依舊系在腰際的裙襬,寶月公主性情豪放,更像是男兒。

  見貞婉皇后將自己的宮裝裙襬放下的細微動作,寶月公主心頭一暖,突地有些難爲情,雙頰一熱,她拍了拍雙手上的灰塵,宛若調皮的孩童般心神不寧,覺得定是要被溫柔得體的穆瑾寧數落一番。

  “你的身手真利落,只是在宮內爲我們採得這些蜜桔,實在是大材小用了。”穆瑾寧卻不曾責備寶月公主,她笑着嘆道,言語之內彷彿當真不無惋惜。寶月公主在宮裏一年了,但她還是頭一回見着寶月公主的身手,雖然不是正規正矩的習武之人,但可見她勇敢機靈。

  如今寶月公主也尊稱穆瑾寧爲皇后,她不想自己在別人的眼中淪爲沒有禮數的女人,但更大的原因,是因爲她當真尊敬穆瑾寧,感激穆瑾寧,哪怕如今的自己只能生生接納穆瑾寧所給的恩賜而無力回報,她也從不疏忽嘴上的功夫。她的嘴上跟心裏,是一樣尊敬這位大聖王朝的皇后的,如今,淪爲戰俘和人質,她不想去恨任何人,也不願去怨任何人。

  “若我的手裏有鞭子就更容易了,一下就能扯斷一根枝椏,免得再花力氣爬樹了。”寶月公主揚脣一笑,滿目燦爛笑容,毫無防備,說的格外輕描淡寫。

  穆瑾寧不難想象寶月公主在馬背上的颯爽英姿,她的雙臂力氣不小,她漫不經心地打趣道:“我也早就聽聞你的鞭法出衆,舉國聞名。要我派人給你找一根鞭子麼?免得你百無聊賴——”

  寶月公主聞言,卻誤以爲真,面色一沉,搖頭說道:“不用了,娘娘,我不想傷着任何人,哪怕我足夠自信,我也不想再闖出任何禍端,到時連累娘娘。”

  “我也是隨口一提,你還當真了。”穆瑾寧垂眸一笑,兩人相視一眼,她短暫沉默過後,才柔聲問道。“每回心羽跟念兒來,你都能陪他們大半天,臉上沒有任何不耐。據我所知,你還不曾出嫁,也沒有兒女,以前就是這麼喜歡孩子的嗎?”

  寶月公主聞言,臉上的神情一僵,但隨即就釋懷了。她剛滿二十五歲,別說在宮裏,即便在宮外,也該是個當孃的人了。古怪的是,她這把年紀不但沒有婚事,更連自己的命運和性命都被捏在敵國上位者的手中。她不過是一片朝不保夕的浮萍,她不敢奢想自己還能成親,更不敢奢望自己還有家庭丈夫子女,或許一輩子都要當一個老姑娘,她彎脣笑着,這一番話不只是說給忘掉前事的貞婉皇后,也是說給在場的所有人聽的,她追憶着過去的美好時光,說的灑脫直接。“我有一個牧場,在北國很有名,裏面有上千頭的牛羊,我總說這輩子不嫁人也沒關係,不生子也沒關係。牧場就是我的家,牛兒羊兒就是我的孩子。他們都覺得我是瘋了吧,定是在背後笑了我很多回。”

  不再沉迷在過往之中,她清楚哪怕沒有她,皇兄也會派人去打點和豐牧場,而絕不會將她的牛羊全部宰殺。

  壓低嗓音,寶月公主說的故作神祕,逗趣的笑臉,更是惹得幾位宮女捂着嘴笑。“不瞞你們說,我對牛羊很有耐心,那些招數對付孩子也是一樣的。”

  “你看你說的話,不成體統,都把她們逗笑了。”穆瑾寧佯裝生氣,斥責一回,卻也是說笑的口吻。寶月公主生性自由,在世人眼中是古怪頑固的,跟世道規矩格格不入,彷彿女子就必須依賴男人而活,不該有自己的任何作爲。一旦逾矩,一旦背棄世道走向全然相反的路,就成了無人問津的怪物。

  “人生在世,就該活的逍遙自在,想笑就笑,想哭就哭,別總是忍着,讓自己過得不自在,以前我一直是這麼想的……”寶月公主漸漸斂去了臉上的笑容,她的目光平和了幾分,望向穆瑾寧,這一番感慨,卻聽的人不無感觸。

  見穆瑾寧也沉下眼神,靜默不語,寶月公主眼神一黯,低低說道。“有些話我想單獨跟娘娘說。”

  “紫鵑,你們領着孩子們去御花園玩耍吧。”穆瑾寧輕點螓首,神色安然,朝着一側候着的宮女們吩咐一句。她並不擔心寶月公主對她動手,事到如今,她更相信人心,而不願相信所謂的傳聞。

  “這半年來,要不是娘娘爲我擔保,我一定還是一個囚徒,孤單地連自己都不認得自己。”寶月公主待人走遠,才朝着穆瑾寧下跪,她一臉凝重,說的格外認真。“我跟娘娘雖然舊時相識,但也不過相處數月而已,更別提我曾經在戰場上斬殺過大聖王朝的人,根本不知該如何面對娘娘。你我的身份,原本就是勢不兩立,可是……娘娘還在宮裏給我這些個方便,我實在不知該說些什麼,也不知該如何回報。”

  穆瑾寧安靜地俯視着跪在自己腳邊的女子,寶月公主也曾是一國公主,若不是因爲造物弄人,她本該享受安樂生活,而絕非對着另一人下跪磕頭。促成寶月公主的這一段悲劇的,正是君王的野心,誰不想掠奪領土,擴張版圖,稱霸九州,一統天下?!

  “這世間的戰亂,總是難以避免,誰又不想天下太平,再無硝煙?”紅脣輕啓,穆瑾寧重重嘆了口氣,眉眼之內更是一片肅然,她這般反問,哪怕如她的地位,也無法左右這等大事。“我想你的皇兄若是在意你,就該履行過去跟王朝的約定,而並非一而再再而三地言而無信,兩國邊疆和平,對兩個國家都有益處。”

  “娘娘……你也認得我皇兄,他不是一個惡人,只是……”寶月公主滿心焦急,臉漲得通紅,一刻間語無倫次,平日裏再伶牙俐齒,此刻也派不上任何用場。

  “他是何等樣的人跟我沒有任何干系,我只希望他能念着你們的兄妹之情,別讓野心和抱負,生生葬送了你。到時候,我也無法保住你。”

  穆瑾寧伸出手來,扶着寶月公主起身,淡淡睇着她,說的格外平靜,彷彿無事發生一般。

  “娘娘……”她怔住了,這一道稱呼,卻充斥着無奈。寶月公主不曾想過,哪怕在無人的時候,穆瑾寧還是一成不變,完全不曾提及和感懷在北國的歲月,哪怕只是寥寥數字,也不肯說。

  女人一旦鐵下心來,也是極爲可怕的。

  穆瑾寧轉過身去,不再看着寶月公主,徐徐走向前去,唯有留下這一番話。“你的命,不是捏在皇上的手裏,而是在你皇兄的手下。他若是個好兄長,就不該再讓你面臨罹難,畢竟你還這麼年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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