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43章
只得又去敲那婆子的房门,问她讨個裡衣。
婆子自是有求必应,拿了自己沒舍得穿的新裡衣给宝颐,可两人身量有差,那衣服穿在身上松松垮垮,活像从井裡爬出的女鬼。
她叹了口气,打算先凑合個一夜再說。
但她很快就意识到,這一夜沒法這么轻轻松松地凑合過去。
裴家下人房配的是硬板床,木床板上只铺了薄薄一层褥子,睡起来万分难受。
宝颐翻来覆去了半個晚上,眼睛闭了又睁睁了又闭,還是无法入眠。
忍了一個时辰后,她实在受不了了,一咬牙爬起来,披上了裴振衣的披风,顶着夜间凉丝丝的风走去了正院,见裴振衣屋子裡還亮着灯,沒有多想便推开了那扇门。
在宝颐的认知中,进裴振衣的房间是不用敲门的。
可這回,她刚一跨入房中,一柄寒光凛冽的长刀便带着扑面而来的气势,精准架在她的喉间。
黑暗中,裴振衣的声音冷漠地响起:“何人深夜擅闯。”
宝颐被吓了一跳:“是我。”
颈间的凶器顿了顿,随即缓缓移开。
“你来干什么。”
一盏灯被重新点亮,男人的声音有些滞涩。
宝颐道:“那床太硬了,我……”
她說到一半,话音戛然而止,愣愣地盯着裴振衣看。
哎哟,這……
裴振衣腰部以下衣着完好,上身却未着一物,宽肩窄腰,线條流畅起伏的手臂,乃至下腹上块块分明的腹肌,统统暴露在宝颐眼中。
室内只点了一盏油灯,光源将室内一切陈设的影子都拉得长而暧昧。
更妙的是,這道晕光刚好降落在裴振衣腰侧,影影绰绰勾勒出了他身体的轮廓。
每一块肌肉都妥帖地长在最合适的位置,观之赏心悦目,让人只恨自己不能生为天家贵胄,管他愿不愿意,赶紧把這好瓜强扭了当面首才是。
以前虽隔着衣服摸過,但真正坦诚相见還是第一次。
宝颐咽了口口水,下意识地……戳了一下。
這一下可好,裴振衣药瓶都险些沒拿稳,呛人的金创药粉顿时飞了满天。
宝颐在调戏裴振衣的时候,脸皮一贯是厚如城墙拐角的,干完了坏事正打算找补一二,却看见他手裡拿的药粉与绷带,于是迟疑问道:“你受伤了?在换药?”
裴振衣不置可否,神色略有一丝尴尬,有意无意地伸手挡住了肋骨上一道疤痕,并抓過一件外衫,飞速遮去自己裸露的身体。
宝颐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沒搭对,竟然扑上去把裴振衣刚穿好的衣裳往下面扒,边扒边嘟嘟囔囔道:“你還沒绑好绷带呢,不能随便穿衣裳。”
裴振衣一眼瞧见宝颐荡来荡去的领子下,隐隐露出一大片滚了糖霜般的雪腻肌肤,他喉结上下滚动,额上的汗都渗出来了,呵斥道:“你怎地如此不知羞耻,深夜摸进男子屋中不說,還随意脱别人衣服,你這……你這……”
宝颐压根沒過脑子,张嘴就回敬了去:“你才不知羞耻,大半夜不睡觉,光着身子点着灯在屋裡面使刀,也不知是想勾引谁。”
“休要胡言!”衣服被宝颐的笨爪子划开了线。
“我只是想借個枕头而已,谁成想能见到裴大人衣衫不整的模样,瞧着比教坊司那些姑娘们還出格。”宝颐十分善于运用刚刚学会的词语,突然灵机一动道:“……莫非你在练那個什么秘戏?”
裴振衣气得几乎吐出一口老血,什么清冷,什么寡言,這些统统被抛在了脑后,他如今只想狠狠整治這牙尖嘴利的冤孽,让她赶紧把這破嘴给闭上!
衣服也顾不得穿了,就這么松松垮垮覆在肩头,裴振衣轻轻一甩便把宝颐扔去了一边。宝颐试图坐起来,未果,又被他按回了榻上,好在他的床還算舒适柔软,连着摔两次也沒有多疼。
宝颐一晃神,裴振衣凶神恶煞的俊脸已经逼到了自己面前。
粗重的鼻息往颊上扑来,男人恶声恶气道:“不必倒打一耙,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无非是深夜投怀送抱,换我去圣上面前替你爹娘說句好话罢了,行,既然你這么想,便好好来伺候试试,让我看看你的手段。”
嘴上叫得凶,实则耳后已经红成了虾子色,
宝颐挨了他一顿数落,居然破天荒地沒反唇相讥,反而顺顺当当躺下了,那叫一個从善如流,還不忘揪了把裴振衣垂落的高马尾,眨眨眼道:“好啊。”
“反正也睡不着,我很乐意伺候大人处理伤口,”她讨好地抿嘴一笑,妖妖调调中透出几分乖巧:“就当谢谢你赎我了。”
待裴振衣反应過来时,他已经像一尊野庙裡的佛像那样,笔挺着腰坐在榻上了。
宝颐悉悉索索在他背后忙活,一会儿往上面抹药粉,一会儿拿着绷带来回比划,裴振衣怀疑她在故意磨蹭,好延长待在他身边的時間,但奇怪的是,他并不想拆穿她。
他料得不错,宝颐确实是在拖延時間,沒什么坏心思,只是为了显得自己工作辛苦,居功至伟。
宝颐想得很简单:她现在是裴振衣的丫鬟——至少名义上是,古话說得好,在其位谋其职,既然如此,那就该好好把這位大爷伺候舒服了,毕竟她现在举目无亲,两手空空,能依仗的也只有裴振衣了。
虽然他嘴上嫌弃她嫌弃得很,但宝颐的直觉告诉她,此人远沒有表面上這般绝情。
将绷带打成一個娇俏的蝴蝶结,宝颐摸着下巴回忆起這几日两人间的推拉来往,他外表比以往冷硬唬人了不少,但自重逢以来,他也沒对她做什么落井下石之事,顶多就是训她几句——還都被她顶嘴顶回来了。
這样看……他对她并无恶意,甚至還有那么一丁点,旧情难忘的嫌疑。
這個认知让宝颐忍不住嘴角上翘,得意洋洋地又给他打了個蝴蝶结。
說明她唐宝颐的魅力沒有那么差嘛!
而且更要紧的是,虽然她仍沒理清楚神都卫指挥使究竟司掌何事,但是外头都說他与当今圣上交情匪浅,那就意味着他有能耐替她爹娘求情,只是缺一個契机或理由而已。
這個契机为何不能是她呢?
裴振衣不会救旧情人的爹娘,但他应该会帮自己人的爹娘,如果她能小意伺候,让他满足喜悦,那不是不救都說不過去了嗎?
经過一番逻辑严密,无懈可击的推论,宝颐恍然大悟,心裡狠狠地在“救爹娘”和“讨好裴振衣”间划了個巨大的等号。
对啊,她应该如从前把他哄好,那样然后借着他的手,把她爹娘从那该死的刑部大狱裡捞出来!
捞出来之后,他也该成家立业了,到时候她大可以向他的新夫人自請出府,然后带着爹娘,回松江故居重立门户去。
想到這儿,她顿时踌躇满志。
连带看木头一样毫无反应的裴振衣也顺眼了不少,细心替他把散落的药粉扫去,水葱般白嫩的手指似有若无停留在他肩背上。
后者坐得笔直,肌肉僵硬紧绷,如一根湖裡的木桩子。
拍着拍着,宝颐突然想起了一事,于是凑到他耳边问道:“对了,你今天是怎么赎我的呀,花沒花银子?”
裴振衣道:“三百两。”
宝颐大受打击,不可置信地念叨起来:“怎么可能,我为何只值三百两?”
裴振衣不虞道:“你還想卖個高价?风尘子怎可能命贵,昔日绿珠倾国之姿,也不過值三斛明珠。”
宝颐抓错了重点,警惕地睁大了眼:“绿珠是谁,女的?你也给她赎了身?”
裴振衣面露痛苦之色:他不应该奢求唐宝颐拥有常识這种东西。
這兵荒马乱的一晚上,最后由裴振衣甩给宝颐一本簇新的《太平广记》,并勒令她在三日之内读完而告终。
但宝颐显然是個不好打发的姑娘,非要裴振衣解释绿珠究竟是何人,闹得后者不胜其烦,硬着头皮翻书指给她看,宝颐這才不甘不愿地罢休。
其实她心裡门儿清,以前裴振衣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又穷又土,不可能有钱买人,发达了后她随便亲一亲都会恼恨,很明显沒沾過别的雌性……
她只是随意找個无理取闹的理由赖着不走罢了,她要讨好人家嘛,那当然要尽职尽责才行。
眼巴巴地望着裴振衣那张貌似朴素,其实舒服得让人恨不得陷进去出不来的床,宝颐道:“裴大人,你這伤晚上需要人照顾,既然你沒有旁的红颜知己,這院子裡的下人都惫懒得很,不如让我来……”
裴振衣心想你哪儿是红颜知己,分明是混世魔星,嘴上却不由自主道:“你想怎样照顾?”
宝颐很直白:“這床一個人睡太空旷,两個人睡却正好,大人放心好了,我身型瘦,断不会扰大人清梦。”
一边說,一边斜倚方柜,摆了個自以为非常妖娆妩媚的姿势。
殊不知她今天穿的裡衣松松垮垮,半点看不出身段来,瞧着倒像個歪七扭八的老藤條。
她那么理直气壮,那么单刀直入,竟让裴振衣无言以对,半晌才拧過头去,开口道:“這儿不需要你照顾,你回去罢。”
宝颐沒想到她都這么明白地自荐枕席了,他竟一丝反应都沒有,還赶鸭子似的撵她走,顿时自尊心大受打击,姿势都顾不得摆,扑上来伤心道:“为什么?你刚刚還說让我伺候你,给你瞧瞧我的手段的!你怎么說话不算话啊。”
裴振衣死死压着被子,用力撂开宝颐肤若凝脂的小白胳膊,咬牙道:“你再不走,便休想让我替你爹娘說一句好话。”
宝颐瞬时安静下来。
只得灰溜溜哦了一声,失落地扁下嘴,一步步往外挪。
“那……我先告退了。”她道:“裴大人好梦。”
一边往外走,一边不死心地偷瞄裴振衣的床,怏怏补了一句:“其实我今夜過来,是想找你借個软枕……”
“软枕?”裴振衣将随身的长刀架在床头的乌木刀架上,疑惑道:“李衍沒给你送去嗎?”
收到了是收到了,可那时在生你的气,顺便逼迫自己坚强起来,又把枕头给剪了……
见宝颐支支吾吾,好似被当头一锤的地鼠,裴振衣隐约猜到了那软枕的下场,心下不悦,刻薄道:“自己不珍惜物件,還反复问人讨要,唐宝颐,你這毛病何时才能改過来?”
宝颐有点委屈,静了一瞬道:“算了,那我不要了。”
她捏着那本太平广记踏出门槛,被子夜寒凉的空气冻得打了個颤,想起在狱中的双亲,更是心中酸涩。
裴振衣不吃她這套撒娇卖好的功夫,动不动就对她冷嘲热讽,也不知是不是真的想帮助她……可如果不赖着裴振衣,她又能去求谁呢?
朋友们大多为旧日勋爵子弟,而今新帝登基,风声鹤唳,旧友们家中多少受了牵连,自顾尚且不暇,更别提来接济她了。
姜湛?算了,這人還喘着气,但在宝颐心裡已经死透彻了,见她家被抄,居然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而且从事发起就再未见過踪影。
宝颐发誓,如果姜湛敢再出现在自己面前,自己一定要把花瓶砸到他脑门上,再让他麻利地滚犊子。
或是她其他的追求者?可他们身份都不及裴振衣,无甚用处。
在心裡盘算许久,也沒找出個像样的人来,宝颐暗恨怎么喜歡她的人都這么废物,一個能帮上忙的都沒有。
這就是男人,吹牛的时候恨不得把天都吹出個窟窿,真到了需要的时候,一個個遛得无影无踪,還不如寡言少语,冷面无情的裴振衣好使……起码他真的能赎走她。
正沮丧时,身后的人站起了身,对她道:“回来。”
宝颐乖乖地停住脚步:“大人有事要吩咐?”
裴振衣道:“你睡不惯下人房的床榻,便来睡這张好了。”
宝颐惊讶地瞪大眼。
捕捉到宝颐微妙的眼神,他垂下眼睫道:“神都卫公务繁忙,我平日大多宿在镇抚司书房中,用不到府裡的床榻。”
“還有一事该告与你知晓,”他道:“這裡不是什么外宅,我也从沒想過让你做我的外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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