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44章
更沒想到他会主动把床让给她睡。
這样忽冷忽热的态度吊得宝颐难受至极,心裡像是揣了一团乱麻,理来理去都沒個头绪,只能拼命地揣度他究竟是個什么意思。
他应该還喜歡她,要不然怎么会允许她睡他的床?如果今日来敲门的是别的姑娘,他也会大方地把床让出来嗎?
裴振衣走后,她在他床上坐了足足一盏茶功夫,方才還困得睁不开眼,這会儿一点睡意都沒了。
她贴着门往外看,確認他已出了大门,才蹑手蹑脚地在他屋中转了一圈,
屋中只有寥寥几件家具而已,泛着半新不旧的木色,陈设的灯台、衣架、箱笼倒大多是新添置的,几本书册随意地扔在书桌上,宝颐鬼鬼祟祟過去一瞧——一本尔雅,一本韩非子,一本孟子,三本先秦经典读物,全是翻得有些旧了的。
她又看了眼手裡這本太平广记,发现其封面完好,且无丝毫折痕,很明显不是裴振衣的日常诵读对象。
宝颐心中五味杂陈:看来他也晓得自己不学无术,不耐烦看经典,所以才特意给自己一本野史合集,指望着曲线救国,能看进去一点是一点。
他当真很了解她啊……
宝颐气馁地躺下来,对着灯光翻开太平广记,谁知她目光刚落到第一個字上,整篇文字就朦胧扭曲了起来,不過翻了两页,就被哄得去见周公了。
与此同时,三條街外的神都卫镇抚司中,裴振衣放下刀剑,解开衣裳,在背后摸索片刻后,终于找到了蝴蝶结的一條腿儿。
他轻轻一拉,结散了开来,又重重一拉,解开了第二個蝴蝶结,雪白的绷带飘落身侧,露出被处理得乱七八糟的伤口。
身后的军医有條不紊地配金疮药粉,偷眼看了那两個娇俏的小蝴蝶结,嘴角忍不住抽搐。
這也包扎得太外行了吧!
還有這药粉也是,哪有這么乱擦一气的,平白浪费他配的上等好药。
“大人今后不能再這样草率处理伤处了,”军医轻声叮嘱:“敷药不当,容易麻痒,严重时或许還要生恶疮。”
裴大人沉闷地答应了一声。
军医默默替他重新敷好药粉,一时屋中寂静无言。
裴大人似乎在回忆一些遥远的往事,神情怔忪,目光失焦地落在远处。
半晌,他蓦然道:“你把這绷带绑回刚才的模样。”
军医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裴振衣道:“她打了两個结,一個在肩膀,一個在腰侧,是那种女子喜歡的酢浆草结,双耳的。”
军医懵了:“啊?”
裴振衣也觉得丢脸,可一想到宝颐见了她打的结被拆了,定又要叽叽喳喳怀疑是不是别的姑娘给他换了药,于是硬着头皮道:“快点,马上便是朝会了,莫要磨蹭!”
“大人莫要为难下官了,”军医束手无策:“下官一個大老爷们,怎么会這种……”
他的声音逐渐小了下去,因为他看见他那清冷如刀的指挥使大人,正以一個难度极高的动作,背過双手,抓起绷带,流畅的背肌拱起充满力量感的弧度。
然后……熟练地打了两個小蝴蝶结。
前夜折腾了整宿,宝颐趴在裴振衣床上,直睡到了日上三竿。
如果不是院裡传来喧闹声,她還能接着睡,把他的床底睡穿。
脚步声掺杂着女子的娇斥,分外扰人清梦,宝颐揉了揉眼,脑袋因乱七八糟的故梦而昏昏沉沉,她翻身而起,随便在旁抓了件衣裳,披着推开了门。
然后和院中的陌生女孩尴尬地四目相对。
那陌生女孩与她年龄相仿,约莫十七八岁,手持一只木盒子,穿俏丽的青色罗裙,皮肤微黑,面容清秀,此时正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宝颐顿时被吓得清醒了。
“你是谁?”
“失陪!”
两人一齐开了口,宝颐赶紧退回屋内,把门狠狠一关,满屋子试图寻找一件正经点的衣衫出去见客。
然而,裴振衣這屋子裡连只母耗子都沒有,上哪裡找体面合适,還能见人的女性外衫?
宝颐慌乱翻找,那姑娘已经不客气地推门而入,二话不說把她逼到了墙角,一双眼在她身上脸上来回逡巡,震惊神色中浮现出无法掩饰的伤心。
最后她的目光落到宝颐胸前。
宝颐昨夜借来的裡衣并不合身,在床上翻滚了半夜,领口散得更加厉害,那雪白沟壑清晰可见,其汹涌程度令人咋舌。
好一座光洁圆润的白玉山峰。
那姑娘眼圈都红了,无法接受地后退两步,末了抖着手指向宝颐:“你……你……”
宝颐屈辱地试图申辩:“姑娘想错了,我不是……”
那姑娘跺脚怒道:“青天白日的,你穿件衣服吧!”
宝颐委屈。
是自己不想穿嗎?是她根本沒有正经衣裳啊,如果披了昨天那件舞娘服出来见人,那說不定這姑娘看了要被她的狐媚味熏晕過去。
不穿好看衣服,宝颐是沒底气說话的,她臊眉搭眼地躲去屏风后道:“姑娘误会了,我……我沒有能穿的衣裳。”
“就這件還是裴大人的。”宝颐指了指自己方才随意披的外衫:“我……我不知会有客前来,一时怠慢……”
那姑娘惊呆了,见過不要脸的,但沒想到能不要脸成這样,這是什么品种的新型狐狸精啊!
她深吸一口气,恶狠狠问道:“别跟姑奶奶废话,說,你到底是谁,为何会在裴哥哥的卧房中!”
宝颐被她吼得兔头一缩。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老实交代:“我姓唐,名宝颐,行五,从前是靖川侯府的女儿。”
那姑娘皱眉,重复一遍:“唐宝颐?你就是那靖川侯府五姑娘?”
哟,她知道自己?
宝颐眼睛一亮,点头如捣蒜:正是正是,虽然现在落魄了,但她可是正经人家的姑娘。
谁知那姑娘露出了嫉恶如仇的神色,好似在看一坨有害垃圾。
“原来你就是那始乱终弃了裴哥哥的坏女人!如今出现在這儿,穿成這副不整齐模样,又有什么阴谋诡计?”她把后槽牙咬得吱吱作响,眼中怒焰熊熊燃烧。
“是他赎我出来的,我现在是他的丫鬟,自身都难保,哪来心思使什么阴谋诡计。”
宝颐很识时务,不敢随意挑衅這位看起来一拳能打飞自己的姑娘,只敢小声解释。
她看了几眼那姑娘,小心问道:“姑娘,你可是裴幺儿?”
她隐隐记得裴振衣的幼妹叫這個名字。
“凭你也配知道我的名姓?”那姑娘把手中篮子往边上一放,张口就是冲人的火药味,沒好气道:“老娘姓张,我哥和裴哥哥是同袍,一同出生入死過的。”
宝颐不吭气,原来不是裴振衣的妹妹,那她来自己面前瞎摆什么谱?
她对裴振衣有所亏欠不假,但也轮不着一個外人来审判他俩的恩怨,而且這外人看起来对裴振衣颇为关切。
她偷眼向篮子望去,裡头露出衣衫的一角,用料实在,就是绣花不太上得台面,她更是心裡微酸——這凶神恶煞的姑娘,估计是特特来送衣裳给裴振衣的。
两人可相熟嗎?
宝颐心中不悦,客客气气试图請她出去:“张姑娘,我方睡醒不久,還沒来得及梳洗换衣,可否請你回避一番?”
眼见這狐媚子還真登堂入室了,在裴振衣房裡自在得像是在自家一样,张姑娘气得七窍生烟,冷笑道:“哼,莫要以为你被裴哥哥赎回来,就意味着他对你旧情难忘,你把他害得這样惨,他多半是想留着你慢慢折磨,你且莫得意,好日子還在后头呢!”
宝颐眨眨眼,一脸纯良地装傻充愣:“真的嗎?我還能有好日子?”
张姑娘看不得她這柔媚模样,心道一声晦气,還想再来上两句杀伤力大些的,却见這狐媚子柔柔弱弱地冲她一笑,柔声道:“张姑娘,我昨日刚来這儿,衣服破了,一时沒有换洗的,不知可否替我置办一件?
等张蔓若反应過来时,她已经站在了自家门口,手中提了一件刚裁出来的新衣,還是松江来的好布料所制,她稀罕得很,一直沒舍得穿。
哥哥张松年见了她的模样,大奇:“你怎么回事,杵在這儿当木桩子嗎?”
张蔓若回神,咬牙回屋,换了件自己穿過的旧衣服,挑了最老气横秋的几件。
张松年不长眼,還在身后兴致勃勃八卦道:“……听說裴老弟昨日领回来了個天仙似的教坊女,正是那唐家的五姑娘,啧啧啧,這裴老弟平时不近女色,就知道杀人办事,原以为他是身有隐疾,那物件不能拿出来使用,沒想到是心有月光,除却巫山不是云啊……哎哟!”
脑袋顶挨了妹妹一记暴锤,张蔓若憋红了脸,恶声恶气道:“就凭她也好意思称是巫山云,沧海水?我瞧着此女妖裡妖气,一看便不正经,裴哥哥心中有度量,定然不会受她的蒙骗!”
說罢,拎起自己的土气旧衣便往裴府走,脚步中分明写着两個大字:暴躁。
张松年嘿了一声,嘀咕道:“你懂個屁,男人還不就好這口妖裡妖气的?“
一炷香后,裴宅屋内。
宝颐换上了张蔓若给的家常衣裳,满足地喟叹一声。
重新做回正经人的感觉真好。
愿意给女孩送衣服的,一定都不是坏人,宝颐看张蔓若顺眼了许多,对面若寒霜的对方感激一笑,问道:“令兄与裴大人乃是同袍嗎?”
刚好搔到张蔓若痒处,她倨傲而自得地挺了挺腰,开口道:“那是自然,你将裴哥哥赶出帝都后,他回蜀中探亲,途中正巧遇见当今圣上剿匪遇阻,他便与我家阿兄并肩作战,一举破了匪窝。”
宝颐心想五皇子怎么那么热爱剿匪,這几年不是在剿匪,就是在去剿匪的路上。
而且裴振衣怎么总能和他在莫名其妙的地方相遇,看来他和自己沒什么缘分,五皇子才是他命中注定的小金枝。
张蔓若继续說道:“裴哥哥洁身自好,不近女色,实乃正人君子,劝你莫要打什么登堂入室的歪主意,你害了他一次,他不会给你第二次机会了。”
“不近女色?正人君子?”
宝颐觉得這位姑娘对裴振衣当真很不了解。
但凡目击過裴振衣按着她亲的场面,也不至于得出這结论。
“你刚才說過,你是来做丫鬟的。”张蔓若哼了一声:“還有几分自知之明,既是丫鬟,就做些丫鬟应做之事吧,這床铺被你睡脏了,你应当拿去浆洗才是。”
宝颐好脾气地点点头,试探问道:“敢问令兄如今供职何处?”
张蔓若道:“供职禁军,怎么了?”
宝颐脑袋飞速转了起来:禁军……那算是护卫吧,和三法司有关联嗎?能帮她救爹娘嗎?
“不知张姑娘可听說了我家人的案子?可否带我……”她期待地伸长脖子。
张蔓若瞪眼:“你家那是大案,谁敢轻易插手?劝你早早死了這條心,别想着当回你的千金大小姐了。”
宝颐沉默下来,低头注视自己灰突突的衣裳,咬住下唇。
美人落寞之态惹人怜惜,张蔓若虽不喜歡她,但也不愿看她一脸难受的模样,烦躁道:“行了行了,装腔作势对我可沒用,你自去做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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