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倒V】
公元1392年
天已然黑壓壓的一片,但是大明最高的掌權者尚且一如既往地沒有入眠。
點着燭火,將前來朝見的燕王喊來詢問北平最近詳細情況和邊境狀況的老人沉默着聽着兒子的報告,間或着再插問上幾句細節,不時點點頭或是沉吟一會。
燕王朱棣注意着父親的神色,在看見朱元璋雖然依舊不怒自怒,威勢自出的模樣,兩鬢卻比起先前多出了不少白髮,心裏也不由有幾分五味雜陳的心酸。
朱元璋曾經是怎樣的英雄人物啊,從最底層一步步走上權力的巔峯,遇山劈山,遇水斷流,彷彿永遠都無法被打倒一般的存在。
結果在朱標死後,眼下卻顯出了其實早該有的老態。滄桑與衰老一瞬間擊敗了不肯屈服時間的男人,讓朱棣看了都不由慼慼。
“很好,你在北平幹得不錯。”
聽完了朱棣詳細的報告之後,微微頷首以示認可的朱元璋不知道兒子心裏複雜的心理活動,有些老懷欣慰的他舒了口氣。
察言觀色到朱元璋那藏在眼底的疲憊,朱棣謝過了父皇的誇獎,很自然地決定告退。
然後一道純白突然在兩人面前撕開空氣,慢慢如水波盪漾着抖出一副畫面。
兩人正驚疑着這種不明所以的情況,就聽見這光幕開口便是一句:
“朱祁鈺,更爲人所知的稱呼應該是景泰帝,比較正式的稱呼應該喊他明代宗景皇帝……”
朱棣:?等會,我沒記錯的話。高瞻祁見佑——這是我曾孫吧!
我曾孫是皇帝,那我?
想起不久之前去世安葬的大哥,以及父皇這幾個月來對繼承人的詭異沉默。儘管在此之前尚且還沒有生出什麼心思的燕王,聯想方纔父子二人之間的對話和誇獎,都不由有幾分心緒浮動。
難道……難道太子大哥去了之後,父皇屬意立我爲太子嗎!
他半是驚詫半是驚喜地微微轉過了頭,悄咪咪地瞥一眼親爹。
可朱元璋甚至比他還要茫然。
朱元璋:?什麼玩意,怎麼是老四家的?
朱·因爲二兒子不幹人事不太想傳兒子·元·已經隱隱有想過讓太孫繼位·璋:……未來發生了什麼啊。
雖然對這光幕的來歷還不甚明晰,但是丈二摸不着頭腦的父子倆,在混亂之中還是準確的把握了重要的關鍵詞——這好像講的是他們大明未來發生的事情。
遲疑與不敢置信地將天幕周圍探索了一遍,確信了這確實是無中生有冒出來的東西,和什麼方士弄虛作假的東西迥然不同,父子倆這才半信半疑聽了下去。
——建文、永樂、宣德三朝的削藩?這剛好是三代誒!
朱棣:雖然不知道爲什麼後來我選了建文這麼一個奇奇怪怪不符合我氣質的年號,但是既然我曾孫前面有三朝,這不就是我了嘛!(自信)
然後就被自己另一個曾孫堡宗的神奇操作給
氣到,如果不是人還在老爹面前,恐怕已經痛罵出聲。
而朱元璋沒管兒子的小心思。雖然同樣被堡宗給氣得牙癢癢,但是到底他還是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從來沒想過把帝位交給四兒子的他,尚且還能用一種局外人的態度去看這不知真假的未來發展。
然後看着看着,他卻隱隱感覺到了這玄孫身上有一種熟悉,且親切的氣質。在聽到天幕那句“集果斷剛毅和寬厚仁愛於一體”
之後,才恍然將對方的身影和已然離世的太子模糊地重合上身影。
朱祁鈺像朱標嗎?
客觀來講,當然是不像的。畢竟他們之間的血緣關係早就疏遠了,朱祁鈺連親爹朱瞻基都不是很像,怎麼會長得像伯曾祖父。
就連氣質,比起文武雙全的朱標,他也少了幾分太子殿下多年來爲弟弟們遮風避雨養出的外向舒朗,和自小在精心關懷中長成的自信。
但是啊,朱元璋看見的是那種本質,那種隔着時代和血緣,卻巧合地出現了相像的施政風格。
——集果斷剛毅和寬厚仁愛於一體,難道朱標不也正是這樣嗎?難道他選定繼承人的時候,所考慮所欣慰的,不就是這一點嗎!
可是朱標就這樣先他一步的走了啊……想到這裏,他眼前又隱隱都帶上了閃爍的水光。
【在左順門事件之後,王振一黨遭到了政治清算,而圍繞在孫太后和皇太子身邊的政治力量此刻已然大大衰落,朱祁鈺已經逐漸能夠把持住朝政。
所以,在二十三日之後,朱祁鈺對待瓦剌的態度終於可以變得更爲強硬,從而大力打擊也先利用堡宗誘佔邊城,索要金銀的不利於國家社稷的行徑。
二十六日,他將邊將送來的堡宗所寫的黃紙文書斥爲僞作,命令邊將以後復有文書,不論真僞,一律拒絕,不要墮入也先的奸計。否認了堡宗作爲皇帝的敕令的有效性。
二十八日,廣寧伯劉安上奏,承認自己出城與堡宗相見。代堡宗表達了也先願意把妹妹嫁給他聯姻,送他迴歸京城“仍復正位”
的意願,順帶還向孫太后要了不少的金銀財寶。
這封奏摺最後肯定都沒落到孫太后的手上,就被主政的朱祁鈺直接一封敕令罵了回去,內容相當的精彩且顛覆固有認識,真實展現了一些景帝特色。
我大概概括並翻譯一下:】
朱瞻基:?等會,什麼景帝特色?
他突然想起來上一位景帝那不停被天幕調侃的“小暴脾氣”。
……哈哈哈哈,不會吧,應該不會吧。祁鈺這孩子看上去就很文靜乖巧啊?
然後天幕給他來了個開幕雷擊。【你們是傻子嗎!(沒有這麼粗俗和狂野,我根據語氣補充一下)】
朱瞻基:(吸氣)(閉眼)不,天幕你可以不用補充的。
【賊子包圍着一人口稱是至尊,你們就不假思索出門相見,還把城內本就不多的金銀財寶賞賜給虜賊?
這肯定是虜賊設計欺詐你們啊!(就算不是也不能承認,堡宗
這玩意說的話太丟人了)】
朱元璋:(心情複雜)突然感覺這孩子更眼熟了,
標兒也是這樣,
平時和和氣氣的,真生氣起來……
【“爾等無知如此,朝廷用爾何爲?”
話先放在這裏,我覺得朝廷不養傻子,你們給我好好想想。
“中國惟知社稷爲重,今後但有此等不分真僞,爾等絕不可聽信,以誤國家。”
社稷爲重君爲輕,只要對社稷不利就是假的,你們要是敢給我再聽他廢話試試看。
“近者虜寇詐誘楊洪三次,洪皆不聽”
能不能跟人家楊洪好好學習一下,三次都說自己不在,不肯出城啊?
“如爾等再聽詐誘,罪不容誅。”
再給我玩這一出,不利於我維護社稷,你們就下去給土木堡死難官兵賠罪吧。】
朱棣:?怎麼回事,這個寫信風格,怎麼這麼眼熟?
【……這種脾氣,真難怪他和于謙君臣相和的,你們君臣就好罵人這口是吧。】
朱瞻基:於卿(欲言又止)……確實也很擅長罵人……
隔着時空的間隔,明初四代人(三缺一版本)達成了奇妙的一致:怎麼說,就挺,人不可貌相吧。
【都能說出這樣顛覆百官印象的話來,某種意義上也是側面反映了朱祁鈺的權威在百官之中已經初步建立,時機也就差不多成熟了。
——該勸進了。
二十九日,文武百官具本伏文華門,以宗廟社稷大計爲言,請郕王即位。】
文華門。朱瞻基的腦海中瞬間定位到了這道門所該在的地方:它有甬路直通文華殿。
——它象徵的是太子,是皇位最正統的繼承人。
而文武百官的身影拜倒在屹立於文華門之前的郕王面前,年輕的藩王口稱不敢,謙遜地表示自己無才無德,最後更是問出了“皇太子在,卿等敢亂法邪?”這樣的誅心之言。
但是這樣的驚慌、無措,乃至於惶恐的表面之下,是他極平靜的眼睛,轉身斥責的時候,目光望向了他身後的文華殿。
這是在問朝臣嗎?——還是在問他自己呢?
他看着那熠熠閃光的綠色琉璃瓦。
【後世史書,爲了凸顯憲宗的正統性,往往都會論述說衆臣是先去取得了皇太后的同意,再前去勸進郕王的。
這樣的說法發展到後來,就成了景泰得以登基,實際上是和孫太后達成了合作:他立朱見深爲太子,作爲交換,孫太后願意讓他登基。繼而進一步被人拿來攻訐景泰,認爲他易太子是不守承諾,最後人心盡失,罪有應得。
——這不搞笑嘛】
朱元璋聽了就從鼻腔深處悶哼出一聲恥笑,“這世上哪有老虎向獵物妥協的道理在。”
這玄孫,既然都已經初步掌握了朝政,使得那太后與太子勢力大減,又何必在此時做出讓步與退讓?
【實際上,在當事人彭時的筆記《彭文憲公筆記》中,他對這件事情的記錄是這樣的:
“是日文武百官,具本伏文華門,請郕王即位,王再三辭讓,尚書王直、于謙、陳循等鹹以宗廟社稷大計爲言,力請不退。會太后命亦下,乃許以九月初六日即位。”
看出差別來了嗎?太后的命令是“會亦下”,恰好、適逢傳來的。
這也就是說,朝臣完全是在沒有真正得到孫太后首肯的情況下,乾脆直接先舉行勸進儀式,決定把景泰爲帝的局面先確定下來,說他們先斬後奏都可以了。
孫太后的同意,與其說是決定性的因素,倒不如說是權衡力量,考慮局勢之後無奈地妥協——她到底還是要依靠景泰來保全自己,迎回堡宗的——充其量也就算是個錦上添花。】
那封也許他在等待,又或許沒抱有期望的懿旨最後還是到了手中。所謂天時地利人和,一切的準備都已經完善。
“皇太子在,卿等敢亂法邪?”
文武百官齊拜,“皇太后有命,殿下豈可固違。”
文臣的序列裏,走出了一個表面清瘦,卻彷彿凝聚着無窮的力量,無法被擊倒也無法被摧毀信念的人。
于謙向他穩穩拜了下去。
【“願殿下弘濟艱難,以安宗社,以慰人心。”】
【王始受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