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倒V】
最爲心細的楊溥蹙起了眉,他將天幕目前所展現出來的局勢細細在心中分析。
雖然朝臣的心意在這樣的對比之下肯定屬意郕王,但是孫太后畢竟是太后,是尊長,那位匆促立下的皇太子也確實是正經的皇帝長子,論繼承合法性,不是他們當臣子的可以動搖的。
難道是國有諍臣?在這樣的危機時刻挺身而出,不顧自身,寧可背上犯上的名號,也極力推薦郕王爲帝?
那這位諍臣……應該就是先前被天幕特意提到了的,被提拔爲兵部尚書的于謙了吧。
做出這樣論斷的楊溥還是保守了,畢竟在轉機到來之前,誰都沒想到文臣集團多年來積攢下來的怒氣與怨氣,竟有如此之深。
天幕繼續說着。
【但是這人選也不是他們想選誰就選誰的,就算不顧尊卑以下議上,朝臣們首先要面對的甚至不是孫太后本人,而是堡宗絕對的鐵桿——王振一黨。】
是了——突然被點醒的楊溥一驚,他到底還沒有經歷過這種權宦專.政的局面,此刻纔有如撥雲見月,找到了自己忽略的地方。
王振既已誤國,那麼他的同黨必然會死死追隨着堡宗。因爲他們知曉,一旦不是堡宗一脈上位,新君一定會對他們展開政治清算。
所以,如果郕王想要上位……
【在這樣的情況下,正統時期文官集團在以宦官爲核心,錦衣衛等爲輔助的內廷勢力壓制下,所產生的壓抑、憤怒、乃至於仇恨的情緒,藉由土木堡之變這樣的國難爲出口,爆發出了一種強烈的清洗內廷勢力的政治訴求與潮流。
大明歷史上赫赫有名的左順門事件爆發了。】
——只能先擊潰這些龐大的,簇擁在孫太后和皇太子身邊的力量。
【八月二十三日,以都察院左都御史陳鎰爲首的言官勢力次第宣劾王振一黨,郕王公事公辦地回覆了一句“朝廷自有處置”,隨後成功激起了百官心中多年積攢的怨氣,廷中但聽見痛苦呼號聲一片,“不辨人聲”。
而後郕王府長史儀銘率先膝行向前,想要再度勸諫,卻反被王振同黨錦衣衛指揮同知馬順叱退。
考慮到馬順是王振的同黨,又掌管着錦衣衛這樣的機構,面對大臣們想要將他貶斥的局面,他的叱退想必也是相當的囂張跋扈的,這無疑是對文管集團的第二重刺激。
於是,戶科給事中王竑第一個一躍而起,熱血沸騰的青年人振臂一呼,“此奸黨也!”。直直地一拳把馬順打倒了在地,上去扯住他的頭髮,死死的咬住了他的肉。
這樣的場面深深刺激到了大明文臣這幾年來對王振一黨卑躬屈膝的痛苦心理,於是場面隨之一發而不可收拾。
百官爭相上前捶打馬順,活生生把他打死。隨後又把宦官毛貴、王長隨兩人相繼打死。直到火氣稍稍泄了,纔將最後一人王山打到還能留下一口氣,送去凌/遲處死了。】
武將們:……(傻眼)
他們默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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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心翼翼地將目光挪移到身旁的文臣身上:不是,你們原來這麼能耐的嗎……
雖然不是在皇帝面前,但是當着攝政親王的面,活生生把逆黨錘死?!
大明文臣,恐怖如斯。
而更高一層次的人卻敏銳地捕捉到了天幕話語中的關鍵詞。
“最先想要再度勸諫的,是郕王府的長史?”
這些心眼多多的精明人相互看了幾眼,確認了其他人也是這樣的想法。
——怎麼感覺事情好像有點不對呢?
而朱瞻基看着那個名字,突然間意識到了什麼很有意思的事情。
“儀銘——”他的目光望向了給事中的隊伍中,一個神色也很詫異古怪的年輕人:“朕記得你是儀先生的兒子。”
這個姓氏太罕見了,想不記住都有點困難。
儀智曾是他的老師,結果儀智的兒子後來做了他兒子的長史,那個兒子最後還登上了帝位……
兩代帝師啊,多麼奇妙的巧合。
【在傳統的認知裏面,景泰在左順門事件中的表現,就彷彿是一個被羣臣威逼柔弱可憐又無助的新手藩王:
被羣臣當衆打死人給嚇到想要躲起來,多虧于謙站了出來拉住了他的衣服,提醒他要安撫臣子的情緒,他纔敢於做出最後的決斷,甚至有說法稱他快把于謙的袖子給拽斷了。但是我們細細去品味這一段事情的經過,再引入一些新的史料之後,卻會發現一些很有意思的點。
比如,最先帶頭開始痛哭,膝行上前希望郕王可以處置王振一黨,反而被馬順貶斥以至激起羣情激奮的人,是郕王府長史儀銘。
一個和朱祁鈺從正統三年起就相當於利益共同體,有着深厚感情,被時人認爲有“從龍之功”的存在。
比如,第一個帶頭開始打人的王竑,據《萬曆野獲編》的記載,他也是郕王府故人。
雖然並無其他史料佐證,但是考察他爲官的經歷,自正統四年進士,到正統十一年正式爲官,中間有長達七年的空白。
而在這段空白期,王竑所擔任的職位應該是“觀政”,一個爲了便於進士熟悉政務,在其正式爲官之前,命於王府、中央機構中觀察政事的職務。
儘管觀政一般時間都比較短暫,但是正統早年,由於皇帝年幼,行政系統不夠流暢,像王竑這樣觀政七年的事情並不罕見。比如他的同年章綸,甚至比他還要晚上兩個月才得以授官。
再結合王竑日後的升遷路,他在北京保衛戰中便被景泰倚任甚重,很快便升爲都察院右僉都御史,提督守備直接關係京師安危之居庸關。
之後出任巡撫,遇見天災未經請示通過就直接放糧賑災,自我都彈劾擅權了,結果還能被景泰誇誇說“賢哉都御史,活我百姓也”。
這麼看來,《萬曆野獲編》說他是郕王府故人,也確實頗有幾分可信度。事情也就隨之更加玩味了。
再比如說,
雖然包括明史,
明實錄等史書,對這段的記載,都寫的是郕王在看見大傢伙把馬順打死之後起身想走。
可是時任翰林院侍講的當事人劉定之,在他的著作《否泰錄》裏對這段過往的記述,寫的卻是郕王在大臣們彈劾王振之後,尚未開始激烈地表達物理意見的時候,就已經起身離開,甚至還命人把門關上。
結果門還沒完全關上,衆人就跟着一起進去,在足夠封閉的環境裏打死了馬順。
……這可就真的很有意思了啊,實不相瞞,我腦子裏蹦出來的第一個想法,叫做景泰派人關門竟然關的這麼慢?慢到竟然能讓一羣大臣跟着進來在一個相對封閉的空間打死馬順?
笑死,儘管後來知道明朝宮門的沉重,關門很慢也是一件正常的事情,我還是忍不住聯想到了一個和關門有關的成語。】
那種微妙的預感此刻在天幕給出了進一步的信息之後竟然成真了。
朱瞻基半是詫異,半是驕傲地笑了起來,而後有點激動的眼神和三楊對上了號,四個心裏全是這種彎彎繞繞存在的人看到這種場面,甚至還有點老懷欣慰。
很好,雖然長子被養廢了,但是小兒子的腦子還是很好使的!
不過這樣看來。他又忍不住在心裏琢磨:要不等祁鈺出生之後,到了可以出閣讀書的年紀,把儀銘調過去給他當個老師吧?聽起來祁鈺能被養成那樣,和儀銘的教導應該也有一些關係。
儀銘都是郕王府的長史了,郕王要是想搞什麼大事,怎麼不可能和他有所商量?
他又怎麼可能會不知道郕王對待王振同黨實際上應該是個什麼態度,在郕王表示擱置處理的時候依舊強行要去勸諫?
他爲什麼會被人認爲有從龍之功?
——倘若左順門本身就是一起郕王實力暗中鼓動,策劃,和想要捧郕王上位的朝臣暗中達成了默契的事件的話。這一切不就能夠解釋的通了嗎?
只不過……朱瞻基又搖了搖頭。這件事最後能鬧得這麼大應該也不是祁鈺所想要的。他若是策劃,完全不必這麼聲勢浩大。
看來應該主要是因勢利導,卻沒想到文官的火氣最後大到了這種地步。
【不管左順門事件的真相究竟爲何,它表面上的經過就是文官集團因爲對王振一黨的極度痛恨,激發了他們的政治義憤,又因爲無法以下議上,便將國難歸咎於內廷反對派,幹出了這樣一件超越常理、違背朝廷正常秩序的事情。
結果最後,他們卻得到了執政者的諒解與支持,繼而掌握了政治輿論,清除了反對派勢力,從而成爲主導“土木之變”後政局之決定性政治勢力。
而郕王,這位文官勢力此時屬意的皇位備選人,在事情發生之後,又進一步展現出來了他彷彿天生的執政能力:
他在朝臣犯下了這樣的僭越之舉之後,選擇對朝臣進行寬大處理,不若唐玄宗面對馬嵬驛之變的徒有淚流,反而“跡渾機圓”,當機立斷宣佈對王振一黨主要人物進行清算與抄家處理,極顯轉移人心之妙訣。
可是在這樣的果斷的同時,即便是滿朝怒火都向着王振一黨清算,哪怕他順勢打壓得再過分也名正言順,他卻也依舊不忘自己執政的底線與限度。
當有人提議將上文所提到的毛貴、王長隨這兩個王振一黨但是地位較低的存在一同抄家的時候,他卻認爲這些人罪不至此,拒絕了將其抄家這樣激烈的手段。
這樣集果斷剛毅和寬厚仁愛於一體的存在,毫無意外地使得他在文臣羣體心中上了大分。
但這樣的性格可不是他爲了上位而有所僞飾,實際上,終景泰帝執政的時期,我們都可以看見這樣的風範與理念始終影響着他的政策,他的大政方針。
甚至他的人生際遇。】!
。